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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中国式父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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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中国式父母是世界上所有类型父母之中最让人害怕的那种。因为他们足够真诚、足够好意、足够爱，但做出的事情十有六七会伤害到孩子。用中国俗语来说就是好心办坏事。
我特别怕我爸妈主动提出和我一起度假。
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对我的人生又有了新的想法。
毕业时他们邀请我毕业旅行，美其名曰在我被工作困住之前让我享受充足的自由，实际上是想让我见证在西藏开饭堂的姐姐的“惨”然后老老实实进体制内；工作第二年，我爸狠狠心带我去马尔代夫游玩，主打一个找个美丽的地方积极地催婚，顺便劝我和我那个刚谈了一个月的金发碧眼的俄国男朋友分手；去年我休年假，身心俱惫，爸妈诚邀我去九寨沟，说怕我做傻事，实际上是积极劝我抓住最后的年纪将编制考下来，和素素一起成为光荣的人民教师，从此工作稳定好听且占据婚恋市场顶端优势。
刚刚，三十秒之前，我妈又给我发来了信息：宝贝，最美公路开通了，一起去逛逛呗。
我：没假。
我妈：我让你叔叔给你在他的培训机构留了个位置，等今年过去了就可以进你叔叔那个学校了，专业对口，日语，你证书也都有，竞争小。
我：叔叔也是日语的，专业和工作经验更对口，你让他去。
我妈：熊孩子，你叔都做这么久培训了，挣得也多，去学校干嘛？
我：当然是为培养花朵儿出力啊！
下了班，回家吃饭，老妈没有再念叨起这个话题，反而还煮了我最喜欢的酸菜鱼，就是有点舍不得放辣椒和酸菜，于是酸菜鱼变成了普通的煮鱼。
“妈，你真的以为偶尔吃顿酸菜鱼可以致癌吗？”“酸菜就是会致癌啊！而且不是都给你放了吗？看，两片呢！”“……”
吃完饭，妈妈下去扔垃圾，我磨磨蹭蹭地走在后面，喝水关门开电梯，刚出电梯就看见扔完垃圾已经走到电梯口的妈妈。
“听说福来居那个十字路口的小店子有连衣裙打折，去看看。”
衣服是没看成的。实体店的衣服越来越虚价了，特别是这种开在在几个小区集合的地方的小店。普普通通的一条连衣裙打完五折还要三百，又好巧不巧昨天在某个购物软件上看到只要69.9，这使得我在看到价格吊牌的一瞬间觉得自己被当成了傻子。
我们四处闲逛，妈妈在一个蹲在路边的老人的摊上买了一朵花，而我只在装修风格简约的二十元店里看上了一板头绳，头绳五颜六色的，还印有花花。
我正在打开付款码，妈妈就已经将手机伸了过去，滴的一声。
“你怎么还是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妈妈笑，“你小时候就喜欢这种，特别是幼儿园的时候，审美又差又倔，可如果不给你用这种头绳扎头发，你就不去上学。那时候我在下班路上一看到有就买回家备着。”
“还有几次啊，”妈妈领着我往前走，“到扎头发的时候才发现不见了、没了，你闹得不肯上学，你爸刚下夜班刚睡着就主动爬起来跑到刚开门的小店里去翻别人的库存。那几次还都是你爸送你去的学校，”妈妈说到这儿笑了，“那时候你爸总上晚班，所以老师都不认识他，他将你送到幼儿园，老师还得旁敲侧击地盘问他。”
妈妈找到一处石椅坐下，抬头看月亮，温柔道：“有你可真是爸妈人生中的好时光。”
如意如意，事事顺利。
或许就是占了父母执念和这名字的福气，我其实走到今日总体上可以说是事事如意。无论过程怎么曲折，我想要的都最终被我得到了。
“妈妈。”我挪过去，腻歪地抱住她。
妈妈低头，眼角的皱纹变得深刻：“还撒娇呢。”
“妈妈，”我收紧抱住她的手臂，“如果你生的时候给你换一个早早进体制内早早结婚生子的漂亮聪明女儿好不好？”
妈妈一巴掌轻轻拍到我脸上，玉镯冰凉：“你这坏丫头，心里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你从我肚子里生出来，你注定是我女儿。做父母的，从来不是因为孩子怎么样才爱孩子，是因为爱孩子所以爱怎么样的孩子。”
“你爸爸就特别喜欢调皮的小孩，就像你小时候一样。不过说真的啊，”妈妈认真严肃起来，“你以后的小孩可不能像你小时候，太难对付了。又聪明又什么都不懂，别的小孩忽悠下就过去了，忽悠你我们还得废好大劲。你爸的电工证就是为了应付你学习下来的。”
此乃我的光辉事迹。我小时候啥事都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所以当我爸在修电时我总在旁边当个十万个为什么，简单的话术我爸还不能让我停止，于是老爸为了忽悠我而记下了那些文绉绉的电工知识，最后想着反正记都记了那么多那就去考下吧，结果没我之前一直没考下来的电工证顺利落入了口袋里。
“这么说我还是福星。”
“是是是。就不能谦虚点吗？”
夜晚，我们开了空调睡在一间房里，我睡上铺，妈妈睡下铺，爸爸睡地板凉席上。
“爸爸，我是福星吧？”
“对啊！当然是！你来我们家后你妈哈我的生活都变好了。”
胡说。明明是他们很努力，因为养了我之后要很努力，只要那样才能拿到更多的工钱，才能给我买最好的奶粉最好的衣服。
“我爱你们。”我趴在床上，房间里已经关了灯，一片黑暗。我知道他们也没睡，因为没有打鼾声。
很久之后，我听到床下窸窸窣窣的轻轻动静。
爸爸说：“孩子今天没和你说工作上遇到什么困难吧？别被人欺负了。”
“没有，你别瞎想，”这是妈妈的声音，“别说了，孩子明天要上班呢！你明早记得早起给她买早餐。”
“酸菜辣包子加豆奶和玉米蒸饺？”
“怎么每次要你给她买早餐你就买酸菜和豆奶？”
“孩子喜欢吃嘛！”
“再喜欢也不行啊，那酸菜是能多吃的吗？我听说做包子的酸菜都是菜市场晚上不要的菜叶子，都是商家从地上捡回去的，你还给她买？那豆奶也是，哪有牛奶好啊，”妈妈虽然停下了，但参照她刚刚那滔滔不绝的气势估计还得继续，果然下一秒又听到了她的声音，“算了，你还是给她买吧。也不知道怎么了，刚没说发生了什么啊——你给她买，起码吃的要让她开心点。”
秋韵要偷偷摸摸回家拿户口本。
她和家人已经为了她的取向问题冷战了很久。
户口本在妈妈的抽屉里，她专门挑了一个妈妈不在家的时间溜了回来，但站在梳妆台前有些难过——原本十几年没上过锁的抽屉被两把锁锁得牢牢的。
“谢秋韵，”妈妈的声音在背后哦响起。
“如果你要为了她抛弃你的家人，我就当没有生过你这个女儿，不仁不孝冷漠，永远都是全家人欠了你的样子，”她看着妈妈的脸上全都是失望，这股失望狠狠地扎透她的心，“你既然选了她，那你就找个时间和你爸把你的出户手续办了。”
她鼻子酸、心头痛，她一个一向不爱哭的人一瞬间泪如雨下，哭得凄惨，她委屈质问：“我是做过什么坏事吗？我只是喜欢上一个人而已。只是碰巧那个人是个女孩子而已。我出去工作以来每个月都给家里打钱，你说舅舅要十万块爸爸不肯借，我自己吃泡面都给了你五万，那时候我才刚毕业一年啊。”
“谢秋韵，你以为给钱就行了嘛？！”妈妈愤怒极了，怒气冲冲地冲到她面前，“要不要和你把二十二年的所有费用算一算？！你那些钱……”
她再也听不下去，直接打断了她，也不再哭了，泪痕干在脸上，故作坚强：“妈妈，你算钱吧，给一个总数。”
妈妈终于愣住。满眼难以相信。
“妈妈，我这不是要和你们断绝关系，不是——我只是想我们能平等地谈谈这个话题，不要总是拿钱这些俗气的东西消磨我们之间的感情，我也不想因为你们花在我身上的钱和养育之恩放弃我喜欢的人。”
她走到门口，听到卧室传来的滔天怒吼——“今天出了这个门，你就不要再回来！”
她的手落在门把手上，她看着指尖变得冰凉。咔擦一声，她拧门离去。
“如意，我很累。”
我正坐在电脑桌前修着指甲，身边是沉默着的同事们。
“我请假来陪你？”“嗯。”
“你在哪？”“老地方。”
“你不要做傻事。”“我不会——我，只是很伤心。”
我猜到了七八分，秋韵一直是很肆意的人，能让她如此伤情的只有她的家人。打蛇打七寸，只有家人真正知道我们的七寸并且会毫不犹豫地打下来，很奇怪。
阿姨并不是传统意义上保守的母亲，我们初中的时候很多家长还认为做学习以外的事情就是不务正业，但阿姨却很支持秋韵拍很多照片寄到杂志社去；初高中时阿姨甚至积极撺掇秋韵谈恋爱，还亲自下场“磕cp”。所以她肯定是很爱秋韵这个大女儿的。
但她对于秋韵的伤害也是多多少少存在的。
比起邻居看待她们做父母的眼光，她更担心秋韵要去面对的那些眼光和那个前人甚少涉足的世界。对于那个世界，她和身边人都无法给出意见和指导。这也是诸多父母在面对孩子选择一条非大众路线时强烈反对甚至不惜对孩子进行人身甚至心理攻击的原因。父母们爱之深责之切，却不懂我们从来不需要她们全面的建议和她们提供的周全的安全屋，比起那些我们更需要坚定不移的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