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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我们是上天赐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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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周一更难熬的是周四。
因为周末近在咫尺,周五四舍五入等于不用上班,周一是刚开始还有假期综合症、懒懒散散勉强算休息一天,但周四心态可就实在无法乐观——毕竟我可是已经上了四天的破班!
这几天公司没有再变着法儿想让我们加班,背后的原因却不值得高兴。我的一位同事,不算亲近,但那位同事实在是很好的人——性格很好,工作能力很好,脾气也很好,所以她确诊重度抑郁症连最后的告别都没进行时全公司的人都变得难过许多。
我给秋韵打电话,她正在和她的心上人畅谈甚欢。我也不管那么多直接了当地告诉秋韵我等会就要和她吃饭,毕竟我真的很讨厌她这个前女友即前前女友。
“你们是到外面吃还是到秦牧家?”
听到她前女友的声音,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嘿,这三心二意的女人还挺爱管我们闲事。
秋韵没有回答,反过来问我:“对啊,秦牧都出去旅游了,还去天台?”
“当然,每周一聚这么难得的时光当然得在老地方。我记得秦牧家的备用钥匙一直在你那里吧?”
这话我是故意的。秦牧曾经很喜欢秋韵,全世界都知道。毕竟现在眼睛里偶尔还会出现点叫做遗憾的情绪。
“嗯,”秋韵当然知道我的心思,她知道我是故意说给她女友听的,她没有反驳没有掩饰更没有生气,答,“一直都在我这儿啊,他搬出来住的时候备用钥匙就给我了。”
我当然也明白她的心思。她想让她爱的那位身边人为她吃点儿醋。我也乐意如此,就又加了把火:“听说你爸妈这周要和秦牧父母吃饭?”
“嗯。”
“那行,你快点出门,你负责带酒水。”点到为止。这样才能得偿所愿。
夜风徐徐。秦牧租房子租了个好位置,珍江就在旁边,晚上从天台望下去可以看到夜游的船。这些观光船并不贵,因为本身还有公共交通的用处,一两块船票的路程就抵得上地铁三四块的路程。
除了她们,还有一家年轻父母带着他们的女儿在赏月。孩子和妈妈躺在沙滩椅上,妈妈拍着孩子的背脱稿讲故事,爸爸用两把街边免费送的打广告的扇子为妻女扇风。
我被风吹得困意上涌,撑着脑袋问秋韵:“素素她们怎么还不来。”
“都加班,九点才能到,你别急,才八点呢。”
“你说人怎么可以突然一下病的这么严重?”
她把我的脑袋扒到肩头:“就是这样啊,所以不违法犯罪的情况下人活着要随心所欲。”
我如弹簧一样弹起来,盯着她:“这就是连续几次接受那个渣女的原因?!”
“是!”她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笑开:“那行,开心就好。”又回到刚刚的位置,枕着她的肩头等夜幕降临。
八点钟,阿莺、素素、秦天都陆续来了。
阿莺很疲惫,一了解才知道隔壁科的护士长产后抑郁了,她临时要接下这位护士长的工作,忙了好一阵子才将今天的忙完。
秦天去搬了冰箱里的食材又找出了闲置的电磁炉,一切准备就绪才发现没有买火锅底料,素素自告奋勇就拉着我跑了。
幸好小区门口就要小卖部。
我问:“阿姨,有火锅底料吗?”
“这个吗?”阿姨递过一包。我定睛一看:“阿姨,有没有不是这种的,这是做水煮鱼的,我们想要专门的火锅底料。”
“是这个啊,我之前给别人拿的都是这个。”“不是这种,阿姨。”“是这种,你再仔细看看。”“真不是这种!阿姨,你看——水、煮、鱼。”
阿姨贴过来看了一眼,指着那个封面上几个大字,我跟着她的手指和声音从上往下看:“火锅底料——”“小姑娘,不能只看这两行小字啊。”
我好尴尬。小小的小卖部里,仅有的几个人都看向了我。
扫码付了钱,拉着素素一溜烟跑了。
进了小区,素素才笑欢了。
“不准笑不准笑。”我装作小气地捂住她的嘴巴。
素素不笑了,只剩下一点高兴挂在脸上。
上到天台,秦天已经将水煮开了,就等我们的底料。我将底料交给他,朝黏在一起的秋韵阿莺喊道:“你两也不帮一下他。”
秋韵阿莺起身。
秦天笑着将火锅底料放了一边,道:“每一次都是我做啦,你们几个啥时候做过。”
我仔细想了想——还真是。秦天不在,秦牧会做。
“像我们这种真的不能上综艺,”阿莺拿起一盘香菇倒到锅子里,“会被人骂死。只吃不动,这么多东西就让一个人弄。”
秦天接道:“无所谓啦。每次出去玩还是沈如意召集人、出攻略呢。”
天台上只剩下他们,微风伴着热气腾腾,一切伤感都得到抚慰。
大一那年,我和秋韵都患上了轻度的焦虑症和抑郁症。
我们的高中生活以不同的事件给我们留下了严重的心理压力,我害怕社交的未知,秋韵害怕被排挤。我们的高中生活都处于一个与前十六年完全不一样的环境中,我们太需要一个永远陪伴着自己、不会背叛自己的同性朋友了,可惜我和秋韵运气很糟糕地在高中两样都没完全得到。
上大学后,秋韵开始报复社交,去认识很多很多人,急切地希望和她们每个人建立亲近关系;而我则采取了和秋韵完全相反的方法,我待在宿舍里不敢出去,强烈地拒绝和他人建立太多的亲近关系。但即便如此,我们仍然存在共同点——彻夜的哭泣、对往事的不断回忆。这种状态延续了一年,我们去看医生,才共同确诊了轻度焦虑和抑郁。
最终,我们用不同的方法走了出来。
但在毕业之际回望这段时光时仍无法释怀。仍然会感叹若是当时没有阿莺那双同时拉住了我们两人的手,我们会不会已经不知道谁和谁已经阴阳两隔了。
我抬头,对阿莺说:“你总是我们当中真正坚强的那个人。”
阿莺谈到她的那位同事,十分感慨,难得说一句:“结婚真的有点可怕。”
我们齐齐起哄,我睁大眼睛道:“这居然是你会说的话。”阿莺可是一位坚定的结婚主义者,并且她还很在意早婚早孕和基因遗传的优良性。着实是对人类社会非常非常负责任的一类人。
“可你还是会结婚的。”“嗯。”
我们举起印着欧洲传统花纹的玻璃杯:“敬阿莺,祝她早日成家!”“也敬我们,过上任何我们喜爱的日子。管别人爱说什么!”
火锅吃到一半,秦牧打电话来,说在布达拉宫前的街道遇到了一个我很不想提起的熟人。我就听着,没有对此作出回应,其他人也是。秦牧也紧接着问:“听说如意你同事出事了?”
我揉着太阳穴,有点儿迷糊:“嗯——抑郁症自杀,差点没抢救过来。她父母来公司为她交的辞呈,辞呈……还是打印店的人帮忙写的。家里独女呢,如果一直这样,不知道她老父母怎么办。”
大家沉默了一下。
我们这几个人独生和非独生的数量两两开。我、秋韵、萧司延都是独生子女,素素兄弟姐妹最多,一个哥哥、一个妹妹;然后是阿莺有个小十四岁的妹妹,最后是秦天秦牧两兄弟。
“今天萧司延向一个老板买了两只烤全羊,我都不知道等会送过来我们怎么吃得完。”
“你们两个人?”
“对啊,否则还有谁啊。”
“萧司延——萧、司、延。”
萧司延人还是没出镜,但声音传出来了,“抑郁症年轻化。网络上对抑郁症的太多宣传了,但可惜是很多是很浅显的宣传——甚至越来越多人在宣传过程中挑起了家长和孩子之间的对立。让很多心智未成熟的孩子在确诊的同时对家长产生了极大的怨怼以及对非同龄人关心的抵触。”
“哟,”我困意浓重,“萧老师不是辞职了吗?”
我听到他深吸了一口气:“萧老师告诉你,你喝醉了,成年可饮酒,饮酒仍需适度,夜间饮酒更是危险。”
我不高兴地哼了一声:“萧老师,作为老师操心的太多容易命短。我都告诉你好多次了,不是上班时间就不要把自己当老师了,怎么你旅游还不忘这事啊。”
秦牧道:“你是不知道,我们分开了一个星期,他又去支援当地教育了。”
“啊?”大家默契地疑问。
秋韵抢过手机。哪怕已经开了扩音。
秋韵可以说是瞳孔震惊:“萧司延,不是我说你,你这真的是爱国爱家爱事业啊!你真的可以考虑下走为人民服务的道路。”
萧司延没有回答。
“他笑了。”秦牧汇报。
夜晚我们都挤在了小小房间里,有人睡床上有人睡地上。喝了酒想睡地上,秋韵和阿莺扶着我艰难地将我放在了床上,像哄小孩一样:“乖,你体寒,不可以再贪凉了。”“宝贝想一想你都一年没吃过冷饮雪糕了,今年可不能功亏一篑啊……”
后面再说的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
次日醒来,所有人都还在,天边透一丝微亮。我按了下手机开机键,刺眼的光线露出5:58三个数字。我将手机闹钟关了,将手机往原来的位置一滑,再次沉沉睡去。
再醒来,就是十一点。
秋韵贴着我的耳朵,气流唤醒耳朵上细细麻麻的细胞。
我闭着眼睛站在洗漱镜前刷牙,脑里突然灵光一闪。我睁开了眼睛。我拨通萧司延的电话,问:“萧司延,不会是真的吧——”
“什么是不是真的。”
“你辞职是不是和学生抑郁症有关系?”
“少咒我学生啊!沈如意,他们好着呢。”
我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如果是因为学生抑郁症辞职那我就得劝劝你。怕你后悔。”
“现在劝有什么用。”
“可以及时跑回去抱下你领导的大腿。那样还有机会。”
“再见。”
挂了电话,又马上收到了短信——“给你找到了你喜欢的那种牛肉干,今天快递应该就到了。”
“哪种。别买错了/狗头/。”
“买错了你也得给我咽下去!”又接着,“很干可以撕成一小条一小条的那种。”
“/爱你哟/,你再这么愉快的游玩时间里还可以记住我,是我的荣幸啊——”
“知道就好。”
我抿嘴笑了,我们臭味相投,都是臭屁大王。
同事最终还是没能熬过抑郁症。
我们参加追悼会的时候,她的父母站得很开,仿佛是陌生人。她的母亲拉着我们领导的手说这么多年了夫妻之间的感情都淡了,其实孩子是他们之间维系关系的纽扣,孩子走了,他们也就不知道怎么往下走了。
领导是个雷厉风行的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女强人,她搂着阿姨,沉默不语。
我们最后一次看到那如花的面容,一如既往的恬静。只是这次没了声响。
同事的与世长辞是父母允许的。
同事从公司辞职之后,自杀的伤口结了痂,她跟她爸爸妈妈说她愿意再用尽全力努力一次,但如果最后结果不理想,希望爸爸妈妈不要再留她。最后,她给爸爸妈妈留下了十万块钱和两份大病保险,穿上了代表纯净无暇的白色裙子,与世界体面告别。
她爸爸妈妈是在下班后发现她的。那时候的她还有最后一丝气,浅得让人忽视。即便是救援人员来了也注定来不及。她的父母就没有打电话,夫妻两一人牵着她一边的手,真正陪她走完了她人生的最后一秒。然后再是打电话给医院,再由医院通知警局,一步步走向将女儿推向灵堂的结局。
我希望结局美丽,但我深知自己无资格指点和左右他人命运。
刚出了灵堂,我走在殡仪馆的榕树下,榕树垂着须须,在一排排榕树之中夹着零星几棵白兰树。我踩着舒舒服服又明亮的光影中。
站在殡仪馆前的公交站,我给群里发信息:大家一定要好好活着啊。无论怎么样有我在,我会无条件地爱你们、支持你们,就算你们犯了天条。
阿莺是第一个回复的人。
她说:有你们,我不会轻易死去。也不愿意轻易死去。
秋韵说道:是的。那样我会很不甘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