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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青山 ...

  •   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

      ……

      在南境有州为晋,晋中有百年医药世家,曰稷山居。稷山居就倚着一片青山,流云残退于此,几点飞鸿影下。

      江湖上素称其为隐世人间。

      雾在半山纠葛,再往下就散了。

      ……

      大底要数过二十岁的星辰周转,不止。

      那日,风雨过后,初霁。

      稷山居来了新的访客。

      牵着两个总角少年的青年名叫薛鹤生,不过而立之年,疏朗的眉眼间,杂着远方的风尘。

      这青年实在命途多舛。原先就世代做官的书香门第,到了他这一代,自然勤奋上进,考中探花,子承父业,后成信臣。自结发妻子诞下次子后,政局端倪初露,风波不断。竟一贬再贬,爱妻不久也因病与世长辞。仕途不顺,最后被贬至南疆蛮地。

      可到了南疆还不算罢,这青年的次子自小性格孤僻,又聪慧过人,不知怎的接触到南疆一带的巫蛊术,彼时巫神统治南疆,那幼子随后竟被选为巫神的祭品。

      唯一庆幸的是,他的孩子逃出了巫神的供观。

      可蛊毒却深深种入了那孩子的骨血中。

      他听闻晋中医药世家稷山居隐世而居,因此不远千里,跋山涉水,只为治好幼子身上的蛊毒。

      这一年,薛重津仅九岁。

      他有个兄长,比他大两三岁,叫薛望津。

      兄长虽好动些,却是个负责任,侠肝义胆的好哥哥。

      尽管自己幼弟老不搭理他,但他知道,重津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冷。

      稷山居医者仁心,自然收了这一家三口。

      一日,薛重津登上稷山居后山,他不知怎的却眺望起西北。

      一直到日落,远方暮色中映出他兄长的身形,他才缓缓地走下山道。

      “重津!来哥哥这儿!”

      薛望津一边大喊着,一边奔向他的家人。

      “你在这里吹什么风呢,站这么高,冷不冷?”他兄长满面的兴奋,开始说起自己一天的收获,“我今天成功研究了大补乌鸡炖汤怎么好喝——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呀。”

      薛重津目光只顿了片刻,后缓缓移开。

      “你头发上有鸡毛。”

      然后他就走了。

      那时的薛见山总穿着一身天青色的衣裳,如果他在某个春日藏进春山中,那么谁也找不到他。

      大抵少年心性随时节而变罢,当他渐渐拿得起长剑时,他就穿山青色了。

      “你怎么还老是盯我——”

      薛望津不明白,他到底哪里不顺重津的眼,惹得他阿弟一看到他就一直盯着自己,仿佛自己是什么难解的功法秘籍,看多了就能参悟一般。

      “前夜里,父亲和他那位姓奚的师兄谈了些什么,你晓得么?”

      薛重津说这话时,将他兄长拉到了一边,似乎不愿意被别人听到。

      “并不知……父亲未曾告诉我。”他兄长有点闪烁其词,一看便是不擅长撒谎的。

      “我听到有杂音,他们起了口角争执。是也不是?”

      薛望津颓丧地点点头。

      “父亲那个叫奚如轶的师兄,似乎要离开稷山居,自己独成一派……连地方都选好了,你可能不知道,往南境再过千里至伏州,有座风景秀美的灵山。我猜,奚师叔是想让父亲一道去,父亲拒绝或驳斥他的决定,闹矛盾了罢。不过听说奚师叔的千金独自待在伏州……江湖上闻名的美人,连别云堂的二公子都倾慕——总之,奚师叔离开稷山居是迟早的事。”

      ……

      时光流淌,白驹过隙。

      奚如轶已经在伏州建立奚门山派,近两年可谓蒸蒸日上。江湖上掀起一阵学习奚门功法的风。许多弟子慕名而去,奚门山在成立的短短几年内,胜过别云堂,一跃成为最强大的一宗。

      江湖上亦听闻别云堂的二公子冯远若求娶了奚门山的千金奚韫怀,一个恭谦文雅,一个惊才绝艳,自成佳话。更听闻二人已有一子,尚在腹中,奚门山的喜事传遍了世人耳。

      隐居避世的稷山居,山中雾散,闲鹤流年。

      某一夜。

      薛重津突然被他父亲喊过去念书,他有点忐忑,因为最近自己都在看民间的话本,妖魔鬼怪,奇闻异事,总是很吸引他。

      “父亲?”薛重津敲了敲门,并不贸然进入。

      里面刚好走出来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仪表堂堂,又带着些仙风道骨,正是他奚如轶奚师叔。

      薛重津不知怎的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才反应过来要往一边让。

      “小道友,这么客气呀。”

      “我们见过的,你想不想得起来?”

      奚如轶给薛见山的印象大抵从这里正式开始的。他看起来温文尔雅,又飘逸洒脱,说话很和气,却让薛见山感到了距离。

      “……师叔好。”

      “嗯。乖孩子。进去吧,你父亲正找你呢,”奚如轶亲和地拍了拍薛重津的肩膀,“今年十有一岁了,个头高高的。很是俊俏的小郎君。”

      薛重津不知道在哪里听过类似的话,夜风轻拂,一时间竟有些凉。

      他走进他父亲的卧房,方才薛鹤生与奚如轶交谈的痕迹还留在室内,半盏茶,半柱香。

      他父亲却已经站在了西窗下,窗外竹林萧瑟,凉风习习。

      “重津来啦。”

      薛鹤生转过身来,他拉着自己的孩子坐在矮凳上,显得他亦矮了几分。

      “重津以后想做什么?”

      少年睁着好看的一双眼,忽然盯起他父亲来。

      “你身上的巫蛊解不了……稷山居也解不了。”薛鹤生的话题换的快,他一时有点怔。

      “可是我已经学会控制巫蛊……父亲?”

      男人的手已经紧紧握着少年骨感的腕子,薛重津看到,他父亲手上一圈红纹,仿佛毒虫啮咬过的痕迹。

      那是毒蛊。

      薛重津惊愕万分,他难得带着慌乱的神色:“怎么会?”

      薛鹤生面色痛苦,他双目霎时间变得混沌,似乎挣扎着想要说什么,然而神情陡然大变,说出的话竟变成:“你这个作孽的孩子……不仅帮巫神炼制毒蛊,这些年让你在稷山居静养修心,你也不听……背着我还在研究巫蛊——你以为那些把戏能骗得了我么?!”

      “不是的父亲……你听我——”

      “重津……重津!快逃,望津也被控制了……稷山居还没有发现巫蛊在附近悄悄散——”

      “咳……趁此刻清醒便杀、杀了为父——换你一命!”

      红色悲鸣般的血痕跳动,薛重津看着他父亲深邃的瞳孔,而剑颤颤巍巍地被塞到他手中,不是刺入自己腹中,便是渗进他父亲的心脏。

      窗外忽然下起淋漓夜雨,也许不久前,他父亲便感到了雨意罢。

      薛见山永远记得那一夜,不是大雨忽然滂沱,也不是热泪滚落双颊,而是他父亲强握着他的手。父亲的手心那么温暖宽厚,却非要逼自己将剑尖对准他的心脏。

      ……

      少年依旧是少年,只是他不再穿着天青,也不再换上山青,他觉得唯有玄色才能将他隐匿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那里可以满是鲜血,也可以满是夜色。

      他最后一点信念也是被人生生击垮的。

      当时,奚如轶最后一次出现在稷山居,他说,你父亲曾经嘱托我,让我将你带去奚门山,奚门山的功法修心啊,对你修行大有益处,巫蛊残根很快就会被洗净的。

      薛重津仿若丢了魂儿,他不知道该信谁,不知不觉就被奚如轶带离了稷山居,去了奚门山。

      那时候,在奚门山同龄的弟子见了他,都像见了恶鬼一般。

      白衣服的弟子们纷纷说,那个叫薛见山的,弑父杀兄,歪门邪道,被稷山居给撵出来了。

      而奚如轶是对他最好的人,处处护着他,教他念书习字,闲来甚至陪他数阶前啄食的小鸟。

      直到他把自己扔进尸山城里。

      腐尸,魇怪,黑鸦,夜幕。

      他的世界陷入诡谲的毒蛊中,陈汤熬骨,吴钩挂尸,月华雕髓。

      六七年后,谁也想不到,十八岁的少年未死,集结起三千余濒死走火修士,组建起传说中的魔教,成了窥天教的教主薛见山,成了别人口中再提不得的薛见山。

      ……

      可能只剩那么一个人了——薛见山以为那人知他甚少的,其实未必——奚道酬只是很愿意听他说而已。

      冬日至,碎雪,乱琼。

      一如那人的白衣衫。

      “我许是纠结,我想弥补从前。”

      薛见山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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