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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涤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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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掩映。雪停,奚道酬所在的那间屋子后是一片竹林,此时积雪从竹叶上滑落,衬得四周愈发寂静。
奚道酬随意绑了下落在身侧的长发,起身去修整了一番,屋子里只有两个人,他不可避免地记起巫蛊里锁着的梦境,而那是真实发生的,就是薛见山重生的契机……竟然与自己有关。
他没描清这故事里外的眉目,却莫名有些尴尬,于是特意绕开薛见山,直到那人倚在门边拦了他的去路。
奚道酬望向薛见山那双单眼皮却弧度漂亮的眼睛。
“你师弟让你吃了那碗粥的呢?”
“你留不留在稷山居?”
两人同时开口,徒增一丝微妙的气氛。
薛见山侧过身,回答道:“我在晋州的确有些事要办。”
奚道酬盯着那人清隽的一双眼,忽而笑了下:“哦……”
“不过,你难道一直盯着我看?我一走你就知道我没喝粥。”他两手都握在身后,语气颇为直。
薛见山抱着胳膊,淡然撩他一眼,似乎是要走人,奚道酬当机立断,挡在他眼前,不给过。
薛见山就干脆停着,视线落在奚道酬脸上。
他微微俯身,胡乱捏了一下对方的脸,让奚道酬撑出一个笑来,轻轻说:“我看你怎么了?不行么?没我你早死在当年寒雾中了……我们现在算扯平了。”
薛见山不等他回答,就转身出了房门,“戌时回来,你累了便歇息,不必等我。”
奚道酬小心翼翼地抿起唇角,侧身,仔细回望着薛见山离开的背影,他都没发现。
好像……跟薛见山聊些闲话,会尤其开心?
然而薛见山刚走两步,拐了弯,他就站在一棵梅花树盆栽旁,厚厚的雪堆积在青瓷盆中,他瞥一眼,就将一只手埋到雪中,然后心烦意乱地将那层雪和乱。
……
次日晨。
薛见山在稷山居附近的那家酒楼。原先只有他一人,好不自在。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素丽冬衣,三十出头岁的女人缓缓朝他走来。
恰好酒楼上下来俩人,倒也熟悉。
这酒楼也熟悉,正是那日褚清妍见宇文瑄,说要把奚道酬交给撼山邺的地方。
宇文瑄:“薛教主,好巧。”
薛见山没什么表情,作了个“请”的手势,给三位来者各满了酒。
四方的桌,恰巧四个人。
宇文瑄刚抬起手欲饮尽,萧廷玉挡了挡,后很快解释道:“师兄,哪有空腹喝酒的道理。”
“嗯,你说的对。”
宇文瑄很自然地拿起筷子,主动夹了面前丝毫未动的菜。
“我道昨日在稷山居守着的是谁,原来是褚师姐,许多年不见,我此前却没认出来。”
薛见山喝了口这家酒楼的特色瓦罐汤,不禁想起很多年前,他父亲就喜欢在冬日给他捎瓦罐汤作早饭,然后看着他去稷山居的学堂念书。谁知再来时,一切都变了。
褚清妍入门早,薛见山少时就见过她,所以尊她一声师姐。
“我如何担得起薛教主一声师姐?只不知道您远道而来所为何事?”褚清妍推开面前那碗酒,神情淡漠,“稷山居现在避世而居,实在不愿意再惹祸上身。”
薛见山:“我来自然为我自己。但眼下稷山居要防,难道不应该防撼山邺么?师姐话里有刺,实在冤枉了我。”
宇文瑄:“的确,今日在此楼遇见薛教主,也是想谈谈撼山邺的事。”
“江湖上都说家父行为乖张异状,我也是最近才意识到他与巫神有勾连,让他迷途知返……是瑄最大的愿望。故而想与教主,以及稷山居或别云堂的众人联手,共同对抗邪神的势力。”
薛见山沉默了会儿,他说:“宇文少堂主觉着,我一个魔头为什么要救世?而且,你的可疑度也很高。宇文斯再怎么着也是你老子。我看你却不像个能大义灭亲的……除非你和他不是血亲父子。”
宇文瑄端庄地笑笑,不回答,萧廷玉本来好似局外人一般夹着一口羊肉,见桌上没人说话,有点尴尬,于是道:“褚策师兄昨天出了稷山居就没回来,他妹妹还在奉北水庭门,等着他今日去接她来晋州过年呢。”
褚清妍也许从一开始就在做心理斗争,末了终于叹口气,强颜欢笑道:“稷山居被世人嘲笑缩头乌龟,在这世道保命却是最困难的事。也不知师父何时云游回来,我无论如何去做主,都怕害了门派。”
她说罢起身离去,留了句话:“那位奚道友刚解除巫蛊,我看还是让他去稷山居那个药泉泡上一泡,让沉积在血液中的毒素散尽……哦,薛教主勿要以为是在奉承您。纯粹因为奚道友救了厌喜一命,从前的奚门山也与稷山居颇有渊源。”
“感谢萧师弟提醒,我去寻寻阿策。”
褚清妍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野里,薛见山这才记起某个人,潇洒起身,离了此处。
宇文瑄抵了下萧廷玉端着汤碗焐手的胳膊:“上次巫神出现在云川,现在可有别的什么动静?”
萧廷玉刚欲说什么,下一秒,街上就忽然倒下去一个人。
“咦!碰瓷呐你!”
“怎么了怎么了……”
“我看看。”
华贵雍容的青年拨开人群,走过去,蹲下身子,探了探那人鼻息,脸色陡然一变。
“这人神魂都被抽走了。”
“什么?!”
“他是昨晚上才从云川回来准备过年的,就住在我家临墙……这可怎么办,大侠,你快给我看看,我有没有什么异状啊!”
萧廷玉和宇文瑄交换了个眼神。
“跟清妍说,尽快封城。”
…………
薛见山找到奚道酬的时候,奚道酬就在后山药泉。
彼时奚道酬刚从那温泉里出来,换了身晋州特有的织锦,烟青色的,衬得他皮肤愈发白皙,脱俗得清绝。
他在小道上发现一只白兔子,想也没想,蹲下身一看,那兔子却已经死了。
好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奚道酬心下凄然,紧接着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口。
他感觉到附近有人过来,于是谨慎地蓄了力。一阵风吹来,他退了半步,绊到一个石头,脚下踉跄,却被人从身后搂住。
“薛……”
那人气息缠上他耳畔,眼见就要咬在他侧颈,奚道酬蓦地反应过来,挣出那人的手臂,将先前汇集的法力一掌送了过去。
奚道酬忽然心惊,因为他那一击偏了点。
一道清冽荷香和着北风而来,硬是将方才偏了的那一下扳回正轨。
速度之快,那道虚晃人影躲不及,化作纷纷扬扬的碎雪,消失在出来的阳光下。
“你是不是只要看见我,就下意识不防?”
奚道酬心中的失落一闪而过,侧过身,看见薛见山正抱着胳膊靠在前边不远处刻着“涤荡红尘”四个字的巨石旁。
于是乎,薛见山扫了一眼奚道酬,然后转身离开。
奚道酬轻轻抿了下唇角,看薛见山走了,才知道追上去。
“你何时来的……”他赶上薛见山脚步,或者后者本就有意等他,总之轻轻松松追上了。
薛见山今日穿上了深色狐裘,墨发依然披散身后,神色淡淡,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然而他又想到,如果不回答,万一对方觉得一开始他就在,那不是加深误会,让人以为自己看他沐浴看了很久??
怎么着都不是,薛见山止了步,奚道酬也停在他身边。
然后,薛见山抬起一只手,冷不防地拉了下奚道酬襟口。
“你……凉。”奚道酬躲了下,肩头微缩。
薛见山眼睛微垂,索然收回手。他收回目光时,恰巧瞥到奚道酬耳根微红。
心生些许尴尬。
“咳。只是看看你颈上的毒蛊残迹消退了没有。”
“嗯……所以?”
薛见山淡淡瞥一眼过来,声音不很大:“你泡药泉时都不注意解毒,那你泡的什么?”
奚道酬低头,拉紧衣襟。
薛见山转过头,拢了拢身上狐裘。
“蠢死了。”
奚道酬没吭声,僵硬地转了话题:“方才那人,化作你的模样……那只兔子死得也怪。”
薛见山不晓得是不想回答哪个,只说:“稷山居的事,你不要理。”
“那你昨天说戌时回来的呢……”
“你管我?”
“且不说你现在已经是个青年,更何况江湖上都传我俩不清不楚,你不是还要振兴奚门山报仇雪恨,我总觉着我们走得太近于彼此无益,毕竟我名声狼藉你又遭那些无知者唾弃……”
薛见山说这话时语速极快,显得有些冷。有些薄情。可能他自己没发现。
“可我一直都把你当家人,”奚道酬忽然打断他,顿了会儿,垂下眼,“我也只有你了。”
“你烦我就直说嘛。”
他说罢,径直匆匆走了。
薛见山看着奚道酬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雪色茫茫中,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