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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地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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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似乎还有宇文瑄和萧廷玉的声音,待奚道酬往自己手边看去时,却发现一个人都没。
方才带路的姑娘竟也不见,周围一下子熙熙攘攘起来,他和一群穿着浮夸华丽衣服的拜访者,都走在那条苍凉萧寂的路上。而且旁边的人都走得很快。
奚道酬心里升起一丝不安,他随意问了个行人道:“请问这条路通往哪里?”
那人却是个年纪挺轻的姑娘,率性答:“地下城戌时有傀儡戏的表演场子,还差一炷香。定然不能错过!”
那小姑娘说罢忙不迭走了,奚道酬凭直觉……那人心底里不是看表演的激动,而是恐惧。
一炷香……?
他尽量跟上了众人的步伐,在心里把握着时间。
远看十分荒凉可怖的街道,往后就逐渐热闹起来,奚道酬莫名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路都消失了。
那街就像一炷香,随着时间燃尽了。如果没跟上,后果难以想象。
路的尽头果然是一个大的戏台,红幕布垂落,台上人高喝一声:“戌时到!开场——”
身边众人争抢着哄闹落座,奚道酬一时间没搞懂,可一个晃神儿的工夫,偌大戏场子视野变得开阔,他身边恰好有个空位,于是很快撩袍角坐下。
锣鼓三声落地,戏场还有一人没能找到座位。孤零零站着,显得很是突兀。
台上的人笑着喊道:“请吧!这场傀儡戏由这位小姑娘主导助兴!”
台下人欢呼一片,唯独被指名的那位面色惊恐。
忽然,那人转了个头,竟然一下子看向奚道酬,大喊道:“是他!要不是他问路……我怎么可能是最后一个!你们找他!”
奚道酬内心有些愕然,可依旧维持面上的平淡无波。碍于对方是个女子,沉吟片刻,欣然起身道:“好,那就由我代替这位姑娘。”
台上的人笑嘻嘻地迎他来,宣布道:“华宵无限好——如果这位道友的戏不够精彩,大家可要想好惩罚!”
“哦~”
台下又是哄笑一片,衬着外边的夜色,竟显得莫名渗人。
“第一场——薛见山一逃尸山门!”
奚道酬心里蓦地一惊。
……怪不得那小姑娘那么害怕。
他看到那傀儡道具里边的的确确有个满身血污的角色,却无论如何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这位道友,人物用法力操控即可!场景什么的却是你自己发挥了!”
那人说罢,便开始疯狂地敲锣打鼓,摆荡大堂内的金钟。他的表情逐渐变得扭曲,白幕垂下,奚道酬所在的地方,无数白蜡亮起,只剩他的影子被打到白色纸幕上,底下观众不耐烦地嚷嚷:“戌时过了有些时候了!怎么还不开始!”
“昨天来,都看到魔头爬尸山骸啦!今天怎的又要再看一遍么?!”
“你管他呢!死一百遍都不足惜!”
奚道酬听着,心中五味杂陈。因这些人根本不了解那人,却一个个义正言辞,毫无怜悯之心,麻木而阴毒。
耳边催他的声音闹闹嚷嚷,奚道酬攥了攥指间,随后抬起手,合拢两指,法力于袖间暗涌,缓缓化作戏中春山几重,白鹤闲步,着青衫的少年与同龄玩笑嬉闹的画面。
“这是什么东西!老子花钱可不是来看这个的!”
一个黑脸大汉说罢遥遥一挥,戏中的青衫少年阴狠狠地执起长剑,将周围的人皆斩杀。然后,那少年就被更多的人唾骂,在戏中,按趋势,下一步就是被另一位角色扔进尸山城内。
“扔啊!哈哈哈哈……”
奚道酬的心猛然一跳,升起无言的愤怒之意,他迅速出手,一道凛然剑光竟朝着那男人袭去!
黑脸汉子眼睛精光,一下子反应过来,抹了把脸上擦过的血迹,怒道:“活腻味啦!”
他一跃而起上了戏台,一刀劈了那场子,奚道酬飞速往后退了几步,他本不想动手,可那男的并不这么想,挥起手中长刀就往前面砍。
“哎呦喂,我说这么眼熟……你是那个魔头养的丧家狗!小模样真不错!怪不得唯独收了你呢!”
看这人手法像极了撼山邺,奚道酬暗自慨叹。
褚远意告诉他可以化意为剑。奚道酬练自家的功法很多年,各种心境道法熟练度自然无人能及,将其化为攻术总要一试。
对面的男的市井污言不断,原先奚道酬只是极力躲避,直到那不长眼的刀划过他衣袖,随即撕了一角,小臂砺了口子,殷红的血顺着手流下来。
“魔头是不是只教过你如何以色侍人呀!这就要输啦!”
台下人纷纷欢笑起来,因着台上人竟然就是榜上有名的奚道酬,有瞧不起的鄙夷,也有纯看笑话的。
那男的再是一刀冲过去,奚道酬略显急促,又一个错身往旁边避开,他需要时间才能化意为剑,贸然使出只会折损剑意。
当那人终于忍不了对方一躲再躲,青筋暴起的手猛然抓住奚道酬露出的半截手臂,下流道:“小美人儿,咱换个地方玩玩儿?”
“请你放开!”
“瞧这胳膊,细腻的很……”
众人一阵看好戏的哄笑,竟然纷纷站起身来拍手叫好。
唯独一个人还坐在原位,慢悠悠地抿了口薄酒,面上没什么表情,喜怒不明。
就在那男的话落后,奚道酬掌心疾速汇聚起泠泠剑光,长剑既成,他迅速握紧剑柄,横扫过一剑,男人右臂直到左臂,被狠狠划一道极深极狭仄的红口子。
甚至被割破了,那人都没看到对方的剑,他暴跳如雷,使出浑身解数,拿刀向前刺。
奚道酬后仰,一个侧身竟然再避开,男人的刀入了身后的墙有三寸,他怒气冲冲地将刀拔出,翻身向后,依然是不讲理的暗招。
凌冽白剑迎上,兵刃相接,对方虽没有预想的那般强悍,但胜率也只能踩一半。更何况他根本没怎么练过攻术。而硬碰硬比武力就太没意思了。果然,那男人爆喝一声,撼山邺的强大杀伤力在这一刻迸发,傀儡戏台子轰然倒塌。
关键时刻,萧廷玉给的水珠子发挥了作用,为他挡下一击。
奚道酬先一步飞身下了戏台,好在离观众席还有很大的空间,那男人追着下来,咬紧不放,不知几个回合,奚道酬侧脸竟被那刀划了一道。
男人立刻放肆大笑:“今日就划花你那张脸!扒光你的衣裳!绿了你那魔头!”
“好!”底下人愈发看热闹看得嚣张,就地下起注来,又是赌一张地下城贵客令,又是赌上身上所有银子金叶子的。
“不赌一把?”在底下同样被勾起兴趣的孟郁行,满脸恶意地抢走了薛见山手里的杯子。
他整个神色不见波澜,即使脏话入耳,也毫不为所动。他淡淡扫了一眼前方的热闹场面,说:“行啊。我便将你那张入城令赌了,赌红衣服的输。”
孟郁行不注意红衣服的是谁,只知道红衣服的的的确确是个美人。他即使有怜香惜玉的心,看局势也觉得红衣裳必败无疑,故而欢快豪爽地拿了自己入城令牌,凑到众多赌徒那边吹嘘去了。
奚道酬并不知底下人情澎湃,他眉头深蹙,不理会脸上的刀伤,只看准时机,手腕一翻,脚步倏然变换,横眉侧身再一袭,折秀剑尖即刻绕了几分业障般的黑雾,直朝那男人刺去。
那男人明显有点吃惊,下一刻,胸口竟然被穿透!
鲜血刹那间淋漓,奚道酬眉头一皱,冷冷地挥了道银光,消解了飞溅而来的浓血。
台下蓦然安静下来,仿佛被一个惊雷劈了。皆是站着僵在了那里。
薛见山轻呵一声,然而不予置评,他淡淡收回目光,挑眉看了眼同样错愕的孟郁行:“好了,赌输了。”
“孟前堂主,你可以滚出去了。”
“咦!老子的入城令!”
台下后知后觉,接连一片骂骂嚷嚷。
“使阴招邪术了吧!怎么可能比得过撼山邺的功法!”
“这就真死了?!他娘的还没看够呢……”
“让本大爷来跟你这个心狠手辣的小美人儿玩玩儿!”
整个戏场嘈杂乱哄哄一片,一人带头,又有许多人要跟奚道酬“比试切磋”一番。
奚道酬暗觉不妙,他也恍惚于自己剑上一散而去的黑雾,深感心头异样,只能勉强保持面上淡然的神情,却又有三五个凶神恶煞的要与他过招,必然是不能接的。
他疾速向后退了数步,此时,有夜风吹进这戏台,红衣忽然翻飞,银光混着黑雾暗涌,奚道酬默念三遍功法,台下躁动的人群竟然相互打了起来!
奚道酬在隐隐不安下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扫向四处,寻找出口。
“跟我来。”
一个小姑娘不知何时出现在他面前,拉了他的腕子,竟看不出路数,一下子就离开了杂乱的戏场子。
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原先回答问路的,也就是把奚道酬指认上戏台子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