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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故山秋 ...

  •   奚门山上玉石台的经文小字,竟然对应着各大门派的地理位置,风俗特色。

      新晋弟子大会正如火如荼地开展着,不知过了几轮比试。

      大抵等比试大赛圆满收场,奚门山上的杏花就落尽了吧。故而这场盛大的比试也叫作——杏会。

      因为奚掌门和薛教主都寻不到踪迹,这大会取名的任务就交给了关山越,他苦思冥想,绞尽脑汁,终于得了这么个一语双关的名字,竟觉妙极。

      而事实证明,奚门山在所谓杏会结束之后,冯月珩和褚清妍想的法子更受认同——杏花落了空有怜惜之意,不若派弟子收集杏花,和着稷山居摘不完的仙灵草药,研制成胭脂,参赛者都有份。还能一路卖到山下。

      故而这场新晋弟子大会,又被年轻女弟子们称作——洇春会。

      一场大会,将春山都洇染成胭脂色。

      ……

      撼山邺和水庭门的弟子们,向来是不重视新年春节的。因为他们更愿意把时间花在修炼进阶称霸江湖上。

      极少数去参加洇春会的除外。

      因为修炼的需要,往北这边走,江湖通缉令,黑市悬赏告示,求各种珍惜药材灵丹秘籍的就越多。

      任务难搞,不过奖金着实丰厚,尤其适合负债累累又实力飞跃的奚掌门。

      ……

      这日,万象境中,映出个寥落的故山晚秋。

      值此深秋,寒水清碧,红鲤于湖底游弋。依稀有塞北低沉的号角吹来,夹杂关外芦管之声,明亮亦浑厚。寒霜又厚涂枫上绛火,倏然应和了晚秋遥远的残照。

      奚道酬俯身,指尖拈去红枫上一点孤霜,再一抬眼,却见得万象境远处,长桥卧波,一位绛红衣的女子,带着圈白狐皮拥项,手里还抱着只兔子,在长桥上等人。

      奉北城中,壮阔蜿蜒的山河替萧家人存了段陈年旧事。

      候在拱桥上的女子名叫萧故山,是当时奉北城城主的掌上明珠。姑娘年岁十七八,容貌当得起绝艳,不过眉眼略显锋利,眼尾点的胭脂,就像枫叶蘸上寒霜,清艳又傲慢。

      时至正午,终于有管家跑过来通报:“郡主,城主大人被紧急召到塞北去了。说是边关忽然告急……”

      “什么?!爹爹明明说好了,大后日与我同去洛都看今年的探花郎的……他怎可言而无信!”

      管家:“我的姑娘哎,这都快冬天了,探花郎不是春日游街吗……”

      “是啊。但今年的探花郎深得皇帝厚爱,破例让他在秋日洛都的舞凤街游赏……”

      萧故山说罢,轻巧放了怀中玉雪白兔,毫不避嫌掀开白鹤红氅,一柄剑赫然悬在腰间。

      管家吓了一跳,连退数步,又拥上来阻止。

      “姑娘家不可拿刀剑……”

      萧故山冷眼避开,抽青锋,去红氅,除彩冠,将及腰的墨发顺手高拢,缠上一段红绣锦,穿过重重寒水火枫,越过奉北的高秋,策白马扬长鞭,直往洛都。

      “我的姑娘哎,您去哪里啊!”

      “我既是皇帝亲封的赫北郡主,我就有本事请求陛下让我爹回来!”

      “什么边关告急……按如今形势,与边疆蛮夷进行互市贸易起码能维持二十年的稳定,蛮商不小心打碎了汉人青瓷,这种事也是开火的借口?!”

      ……

      红衣飒沓驰过,惊动故山秋色,丹枫黯然落寞。

      洛都,皇宫。

      萧故山立于养心殿外,不顾黄门阻拦,直闯入殿内。当时的皇帝正批奏折,一抬头看见金贵的赫北郡主,眼皮一跳。

      太监高喝:“大胆!”

      皇帝挥手让小黄门退下,和蔼地看着赫北郡主,说:“小故山怎么来势汹汹的。还记得你这么大点儿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他说罢便兀自看奏折,没有让这赫北郡主说话的意思。

      萧故山长眉倒竖,竟一把扣住老皇帝的手,说:“您可真糊涂……现在我朝与边疆少数民族和谐交往不好么,您非要打仗!这些事交给下一代去做,您这个岁数就应该好好享福!”

      皇帝爽朗大笑:“朕当年与你祖父携手打天下,定边疆,同生共死的交情啊。我当他是兄长,定国后拜官授爵,不过他去的早——你爹继了奉北一座城,封你小郡主,赫北,就是要勇于开疆拓土,耀赫九州之北……”

      萧故山听这些,早就听得耳朵起茧了。

      她倒也理解皇帝老骥伏枥的雄心,叹口气,托腮坐在阶下,缠磨道:“我不管……您要在三天之内让我爹回来。”

      皇帝惬意地递了盘桂花糕给赫北郡主,又摊开一折子,饮了口龙井,笑眯眯道:“哦?让朕猜猜看。”

      “三天,难道是……记着舞凤街后日打马游街的薛探花?”

      萧故山一听,立刻红了脸,差点被桂花糕噎过去:“呸呸呸!才不是……我爹他呢想在边疆喝西北风就让他喝去吧,奉北还有杂务,需要我这个郡主暂理一下!!”

      她说罢就拎裙角风风火火跑。全然不顾赫北郡主尊贵的形象。

      皇帝笑得开怀,忙招手道:“哎,哎……待朕细细说与你听。”

      “这薛家呢,从前朝就发迹,代代忠臣。定国换朝时的战火没烧到东南寿城,传到如今一代,这位薛氏后生少年时便才名远扬……你可知,寿城姑娘们想嫁他的能排到伏州——这良缘就留给朕的小郡主啦。”

      “什么?!”

      “不消多说,晓得你害羞……圣旨朕早已拟好。待明年开春,你就嫁过去罢。”

      赫北郡主嚷:“我才不要他!”

      ……

      画面倏然转换。

      舞凤街。浅彩流霞徜徉秋日天边,却绚烂不过经霜的火枫树。

      赫北郡主口是心非,早早在丹枫下守着人来了。随着远处人群鼎沸高呼,萧故山“故作姿态”,假装不在意,偷偷将眼光移到喧沸中心。

      那传闻中的薛探花脚抵着马镫,双手扣着花彩辔头,胸前还戴着朵富贵红花。他乌发梳拢在官帽中,因此眉目十分清楚。

      ……这么俗这么土气的花,怎么他戴着就那么好看?

      霸气明艳的美人郡主心里很不服气,竟然为一个男人的模样而酸溜溜!

      她看也看罢,抬脚气愤转身,谁知异变突生!

      薛探花的白马不知怎的暴躁起来,那马昂首扬起前蹄,猛地向前狂奔!冲散了舞凤街的胭脂摊子金钗铺子。鞍锏上的薛鹤生一时间只能握紧辔头,被马带着穿行舞凤街。

      忽有一阵秋风狂拂卷起火枫。那时,年轻的探花郎慌里慌张,手不敢离马辔,白马又一猛惊,再扬前蹄,飒爽金风吹落纱帽,薛探花的墨发随风溢散。

      ——稳下马的竟然是位女子。霜叶如蝶飘落,衬着她眼尾红妆愈发明媚绝艳。

      “抱歉……我其实,不太会骑马。”

      萧故山曾跟别云堂学过看人的术法,只这一瞬,她望进那薛探花的眸子,忽然就觉得……

      这必定是个深情的人。

      ……

      眼前的景象再次变换,转眼间火枫褪去华彩,重回青绿。春已至,连奉北都暖了。

      赫北郡主近日可见的焦虑。

      她一焦虑就出去舞剑,结果把自己那只宝贝玉兔的毛都剃了一圈。

      全然不管什么繁文缛节,这郡主前些时候,甚至每天偷偷摸摸到皇宫城墙后守着,起早贪黑,只为瞄一个穿朝服的新晋爱卿。

      也不知道对方发现自己没有……

      直到有一日,这赫北郡主本来好生倚着朱红墙,昏昏欲睡,一袭红衣都快与墙壁融为一体了。忽然,有春风吹春雨至洛城,就在早朝刚下时。

      郡主瞌睡乍醒,不想狼狈地出现在风风光光的薛探花面前,于是忿忿转身,都作好了掩首的姿势。

      可再一抬眼,一把青竹伞撑在了正上方,眼前的青年龙章凤姿,又儒雅绰约。

      那场洛城急雨,直撞到赫北郡主心坎里去了。

      ……

      奚道酬远远看着,万象境甚至给他幻化出一朵休息的祥云和一壶春茶。他想,自己来万象境这么久了,第一次受到这般好的待遇。难道那画面中的人,从前和他关系好?

      这般看来,的确有些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他倒了杯茶,注视着万象境的变化,刚饮了一口,还没下肚,就差点咳死。

      ——赫北郡主逃婚了?!

      掀开花轿帘子,里边儿空空荡荡。唯留那新郎官手足无措,略显尴尬地,向父老乡亲们歉意一笑。

      本来皇帝许诺的,等大婚日,郡主的父亲一定会回来,可是等到仪仗队都来了,自己的阿爹都不见影子。

      萧故山认为这像坐以待毙,当即脱去一身华彩,披甲持剑带枪,骋往边关寻父了。

      赫北郡主的骏马,谁也拦不住。

      ……

      深居庙堂,不闻江湖。

      可若是关于赫北郡主的江湖,薛鹤生一定要听的。

      老皇帝在那年冬天薨了,太子继任为新皇,新皇帝生性跳脱爱玩,活得任性肆意,大力扶持在洛都的本土门派——撼山邺。

      从皇帝陛下那儿传下来的风尚,民间负责将其发扬光大。当时已有的门派,比如别云堂,稷山居,势力迅速扩大,很快成为本州的地标。

      而最具代表性的,非奉北水庭门莫属。

      次年春时,萧家在边关打了胜仗归来,赏无可赏,新皇就不高兴了。

      姓宇文的肱骨老臣,见不得新人上位,势力保守,反对以薛鹤生为首的年轻臣子改革。于是趁着机会上书说,萧氏手握兵权,唯一的女儿是赫北郡主,又赐婚给新晋一品薛探花,实在是威胁皇权。

      从那之后,薛鹤生的仕途急转直下。一贬再贬,直贬回了故乡寿城。

      而奉北的水庭门和洛都的撼山邺联手,守皇城,捍边疆。水庭门尊主攻打原先的城主萧氏,最终将萧家驱出皇城一带。

      还冠冕堂皇地说,水庭门为陛下削藩。

      ……

      奚道酬抿了口茶,细细品来,失了原先惑人的醇香,唯有苦涩留于唇齿。

      他从那朵祥云上起身,素履踩在万象境底下的虚无蒙白上,脚下忽然漾开半池清碧春水。乌发低束的青年重新卧坐云上,避开了那半池水。

      缓缓地,万象境又下雨了。

      那半池水被雨打散,春水流去残花。最终,却化作寿城某处一浅洼。

      小水洼中的水自然浑浊,可依旧映出两道人影来。

      一个落拓青衫,一个湿透红妆。

      薛鹤生原本垂着眸,他乍然抬眼,却看见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今昔对比惨烈,无数记忆纷然四散又重叠。春寒又至,烟雨迷蒙。细雨如丝,牵过一巷檐角,又聚起,成水流,淌过寿城随处可见的青石台阶。

      青衫的青年小心翼翼挽袖,将竹伞撑到对方头顶,勉强一笑,满是歉意:“对不住,我这把伞……旧了些。”

      看见那青年一双素履都踏进了脏污的水洼,衣摆洗旧发白,还染了几点乱雨,萧故山鼻尖酸涩,却也真性情,敛了狼狈红裳,蹲下身子,就那样埋首抱臂大哭。

      薛鹤生默然为她撑伞,他明白,萧故山一定不是哭她千金散尽,被夺名削爵……而是她族人被赶尽杀绝,萧城主也在辗转流亡途中伤口感染去世了。

      春雨惊梦,醒来家破人亡,孑然一身空。

      “赫北……”

      红裳的姑娘逐渐静默下来,稳定好情绪,站起身来,用袖子抹了最后一把眼泪。

      “我已经不是郡主了,你不必这般……”

      “嗯,我知道……可也不便直呼姑娘的名讳。”

      萧故山自诩大方豁达,面对儒雅绰约的青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时,春雨渐歇,砖瓦缝中青苔又暗长,落拓青衫者眉眼含笑。他抽出一只手,递过身上唯一值钱的玉扳指,却问:“在下不才,如今落魄如斯,品级不加身,穿不了朝服,上不了朝堂,唯有一颗百折不挠的真心……试问,姑娘还需要吗?”

      ——雨落,雨歇,万象春始。

      奚道酬忽而看向自己进来就戴着的扳指,不就是这境中青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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