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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问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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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幽空谷,流水洞天。窥天教中的“世外”桃源,闭关秘境。
心境中打坐的青年墨发披散,翡翠玉扣,着黑衣,纹金绣。人说寒蝉不知春秋,闭关的修炼者也是如此。
可近日这薛教主心境不稳,修炼频频出差错,甚至能感受到人间盛夏的热火……就比如——
漫漫红罗纱帐,暗香侵入心骨。他拥吻着一身雪白里衣凌乱的青年,骨节分明的手指抓着对方皓腕,安抚似的轻轻摩挲……那是属于他的软香温玉白芙蓉。
“咳咳咳——”
奚道酬猛然从流云榻上翻身起来,慌乱地找袜履,梳长发,捏着满是“薛见山”的那张罗纹纸,道:“失礼失礼失礼!我尽量早日还债!”
因为发现自己忘得太快,所以他干脆把债主名字常带在身边。
不是……他怎么就带入方才梦中那张脸了呢??
原来是先前薛探花和故山郡主的故事印象太深,他疑心,这个薛见山,就是他们的儿子。方才梦里那张俊美无俦的脸……透过泪光依旧看得挺清楚的——眉眼像极了那位青衫落拓的探花郎,深情,却又神似赫北郡主,洒脱不羁。
奚道酬这般想。可惜少想一步,悟不出薛探花的扳指如今在自己手上的究极原因。
他束起长发,抬眼,空茫的万象境里竟然开了枝桃花。
……
满头白发的青年站在万象境指引他的地方……对,又变白了。
这里火枫绕碧水,催清秋。依稀是刻着,水庭门三个大字。因着万象境浮出小令,让他去找当年萧故山的剑。所以他才在这里。
泉心囚……
四下无人。奚道酬循着指引,来到了一口泉水前。这里分明什么也没有……难道是要跳进去?反正死了也是重归万象境,他死过好多回了。
于是乎,一袭白衣轻纵。
果然,别有洞天。泉底深且黑暗,唯有中心是一个光点,依稀可辨,凤舞龙绕的石台上,插着把黑沉的剑。奚道酬踩着空灵的台阶,一步步下到深处。
赫北郡主的剑……真的在这里。不过,他要怎么拿呢?
红色游龙感应到人的存在,立刻张牙舞爪起来,那青凤随之展开辉煌双翼旋舞,明明是水做的,简直逼真。这一对龙凤如无情锁链,画地为流动天牢,封了赫北郡主的剑。
奚道酬看着那一青一赤,忽然灵机一动,伸出自己戴着玉扳指的那只手。
——竟真的穿过去了?!
他心下欣喜,指尖刚碰到黑寒银剑,甚至已经传来了剑身锋利的触感,可就在这时,许久不见的黑雾突然出现!
那团黑雾迅速笼盖了长剑,赤龙青凤盘桓片刻,最终归于飞溅的流水,又化作霜花降至地面。
奚道酬一抬眼,剑不见了。
万象境感知于此,疾速变化,霎时霜雪扑面。这命途多舛的白衣人又迷失在无数场虚幻的风雪中了。
……
“师弟,你在洇春会上,和宇文墨比试一场,竟然将旧功法里的巫术给破除了……真是惊喜啊!”
“所以……将水庭门的秘籍直接换掉,真的可以吗?真不怕他们灵力冲上天灵盖,然后当场暴毙?”
“他们迟早要被利用起来……不如就赌一把。谁能在那时借水庭门的护心阵活下来,谁就能一直活下去。”
宇文瑄和萧廷玉来之前,已经明里暗里暗示过众人。然后就是他们聪不聪明的问题了。
俩人走至龙凤护台,萧廷玉讶异道:“诶?我记得……这里有把剑来着。”
“剑?”
“嗯。似乎是从前的萧家,那位赫北郡主的剑。”
萧廷玉蹲下身子,找到一处机关,龙凤护台就旋转起来。停之后,石台开了道门,里面静静躺着水庭门被巫术篡改过的旧籍。
宇文瑄点了火,与萧廷玉眼神示意后,将火扔了进去。石台上浮动小金字,随着火焰逐渐消失。
眼见烧得差不多了,萧廷玉当即唤来一簇冰水,泼在那扇门中。水很快就干爽了,他小心翼翼地将原版功法放进去。石台门自动闭合,再次飞速转动。
泛着明光的文字编排在半空,如流水一般挨个闪烁在龙凤护台上。萧廷玉这才松口气,满眼雀跃地看向宇文瑄。
宇文瑄刚想牵师弟回去,就听得身后一个阴冷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来者穿着华贵紫锦,丹凤眼,样貌冶艳。
“父亲……”
“堂主……”
宇文斯面色已经很不好,掖着火气看着萧廷玉,道:“你给我跪下。”
萧廷玉垂头,咬了下嘴唇,刚拂衣摆作下跪姿势,宇文瑄却猛地拉起他的胳膊,自己先一步跪在冰冷石质地面上。
“父亲!这都是我的主意,不关师弟的事!”
宇文斯看自己最宝贝的儿子跪地,眉头瞬间皱成川字,怒火就遏不住了。他愤怒地一扬长袖,跨大步到宇文瑄面前,扯住他的衣领,沉声道:“我教了你那么多……你就这样没出息?!”
“还是我最近太过放心你,疏于管教……”宇文斯说这句时,语气不惊人,但眼中血丝猛涨,青筋暴起,手掌缓缓往上,握住宇文瑄下颌。
宇文瑄从未见过宇文斯这副模样,他一时哑然。
清脆的一声响,宇文斯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宇文瑄着实错愕,随之手撑地,咳出一大口血!方才那一巴掌用了内力,若是平常人,当场昏厥都是轻的。
萧廷玉急了,忙过去搀宇文瑄,却被宇文斯硬生生拦下。
“当年,就该连同你一道杀了的。”
“若非看你有用……呵呵。那就物尽其用吧,”宇文斯忽然笑了,他一手揪起宇文瑄,打了个响指,“莫伏霄,藏够了,就给我滚出来。”
白衣血唇的巫神不知道从哪里忽然现身,看起来精神极好,此时托着腮,仔细打量着眼前十八岁的干净少年。
“我还是更喜欢这样乖的……堂主大人,可劳您费心了。”
“咳咳……父亲,你要做什么!?”宇文瑄被宇文斯拎着衣领,他挣也挣不开,一边心急火燎。
宇文斯:“这女人一直缺个稳定的容器,从前想找楚归,可那小姑娘倒也机灵……那就换一个吧。”
“不,不要……父亲……”宇文瑄若是求,无非增加他的怒火,他一低眸,瞥到埋骨剑,当即顺手将其抽出!
可是宇文瑄武功不如宇文斯,宇文斯一下子便反手压制了他。
萧廷玉恨自己水庭门的东西在此时真没用。宇文斯把埋骨剑横在宇文瑄脖子前,向着萧廷玉,凤眼轻挑,阴森森道:“你自己看着办吧。”
萧廷玉最后看了一眼宇文瑄,垂下手。
“……好。”
冰蓝色衣裳的小师弟在他师兄的注视下,乖乖蹲坐在石台边。抱着胳膊,半埋着头,缓缓地,眼神又变得空洞了。
“师弟……”
宇文瑄向后踹着宇文斯,可无济于事。宇文斯拧着他的腕子,阴飕飕道:
“你好好看着。这就是没用的下场。”
“一个活生生的人,是如何变质的呢。”
莫伏霄已经等不及来场饕餮盛宴了。她对上宇文斯那双盛满笑意的凤眼,颔首,忽然化作了一缕刺人的风雪,缓缓渗入安详如羔羊的少年体内,用这种方式,堪比凌迟。
……萧廷玉不是没有反抗,而是水庭门的法阵败了。唯一的念想就是绝望。
“好了。莫伏霄,你就先在这儿适应一下这副身体吧。下次轮到你出场时,本堂主再通知你。”
“哦。对了,将那本新秘籍也改掉。就让一整个奉北……率先成为我的傀儡城吧。”
宇文瑄被宇文斯惊骇的话语骇得说不出话来。虽然他早猜到,可……
男人冷笑过后,转头重力敲昏,佩好埋骨剑,索然转身将人带离。
……
万象境有时可真像奚道酬的心境。境中寂冬来临,每到这个时候,他就觉得空。
先是空荡荡,再变成空洞洞。真的就像哪里开了道口子,怎么也填不满,而又日日夜夜漏风冒雪,卷来一身说不清的难过。
“我的债主叫什么来着……不能这样,我要去还债,还债。”
奚道酬怕极了这种没有过往的感觉,立刻翻身扯袖找那张罗纹纸。
“薛见山,薛见山,薛见山……”
“薛重津,薛重津,薛重津……”
这名字读起来很顺,说明曾经就念过很多次。只要还记得一个人,他就不会那么空。
……哪怕只是名字。
稍稍得了安慰,奚道酬小心翼翼收起那张纸。万象境有所感,荡了一下,方才黑雾吞了黑剑的画面又还给了他。
“我把人家的剑弄丢了……是不是又要欠债了?”奚道酬不知所措就地而坐,埋首欲哭无泪。
他话落,千找万寻的黑雾就缓缓浮现。
黑雾化作了莲花状,开在奚道酬手背,可惜并不搭理。它又化成兔子,抱青年的脚踝,青年依旧不为所动。
终于,黑雾认输,老老实实化出一柄剑。
奚道酬立刻抬头,欢快地抱起那长剑。
黑雾默然片刻,然后变成了几个字:给我取个名字罢。
奚道酬眨眨眼,看看那柄黑色长剑,又指指他自己。眼神里满是疑惑。
黑雾很快反应,又化成“我是你的”四个字。
奚道酬惊讶一瞬,随后认真起来,托着下颌思索起来,黑雾贴着他的手,倚在上面懒洋洋地等。
几乎是下一秒,那青年忽然笑了,轻轻说:“你不若就叫……问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