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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折秀 ...

  •   人间冬至,下了场纷纷扬扬的雪。

      奚门山正常休假,关山越和冯玖瑶一道回了云川。冯月珩,冯钰和冯厌喜都来给两人接风洗尘。

      “哎哟,小师妹怎么还带人回来啦……十五师兄这回一定给你们打折哈!”

      “十五兄,你家酒楼今年赚了不少吧……今年眠花境难度降低,成功出来的兄弟姐妹们可都在你家欢庆呢!”

      十五拎着把毛巾爽朗走了,又回过头来:“记得两年前……你们还和奚门山那位在我这儿喝烧酒,怎的一眨眼,人家明年要变成仙师了,咱们还是资质平平的凡人呢。”

      冯厌喜听完捏着自己的脸,想起和奚道酬的尸山城初见,疯狂道:“啊啊——我好想念阿酬师兄啊!他要成了仙,不会忘记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吧……”

      他说罢扑到冯钰大师兄的怀里,一顿乱嚷嚷,冯钰无奈,抹了手边酒旗杆子上的雪,塞到了冯厌喜后颈。

      “师兄!你变坏了!”

      “你过了今年,就十八岁了……能不能成熟点儿?”

      关山越看他们其乐融融,怒饮一口烧酒,然后扭扭捏捏捧着自己的脸,看向冯玖瑶:“玖瑶妹妹,我也好想那个姓薛的……他大爷的闭关闭这么久,等出来天都变了。”

      “呸呸呸!你不要乱说哦,变什么天……怪吓人的。”

      关山越啃了香喷喷的羊杂碎,拍拍胸脯:“怕什么,有我保护你!”

      冯月珩看着这一桌,温温柔柔地笑着,眼角的红疤弯如月牙,似乎也笑了。

      ……

      晋中稷山覆雪,一群闲鹤伸着长颈在雪滩上漫步。

      后山,薛氏衣冠冢。

      褚清妍披着白兔氅,将一碗烧酒,一盘子烧鸡,和着瓜果放在坟前。

      她立在雪中,许久,接了一片仓皇的雪花,声音着实沉静:“阿酬会救薛师弟于这虚假世道……我也会替你们保护他们俩人。”

      归途恰经过药泉,“涤荡红尘”那四个大字历经数年风雪,依旧醒人灼目。

      褚清妍抬手,轻拭眼角,却不想这眼泪愈发滚烫。

      约莫二十五年前。褚清妍八岁。

      那时候,稷山居来了个落拓书生,还带着他两个儿子。大的那个,十二岁左右,叫薛望津,小的比她略长一年,个子长得倒高,唤作薛重津。

      她的父母早就因瘟疫去世了,很小就被收留到稷山拜师学医。不过她的师父活得随性洒脱,常年在外游历,难以照顾好一个细腻的小女孩。

      不过那而立年的青衫人倒是个好父亲。他初冠时必然温秀有风华,不过历经人世漂泊,如今倾向落拓,像个失意的飘蓬江湖客。

      名叫薛鹤生的青年一到稷山居,就将多余的盘缠,悉数散给了附近的穷苦人家,专心于医学药典的研究中。闲来会帮稷山居绘制草药花卉图,有时深夜里灯下批注,尤其关注西北传来的巫术,褚清妍偶尔夜里出来,总能看见油灯下的身影,又怜悯又向往。

      最常见的画面是,青年伏在案前,两个孩子就一左一右,乖乖扯了父亲淡青衣角,抱着睡在他脚边。

      而这时候,青年总会无奈地放下手中的笔,费好些功夫,才能将两个孩子放到榻上。

      褚清妍记得,有一次,那小的没睡着,又或者醒了,就很霸道地揪住他父亲的衣领,然后按到自己稚嫩的怀里,手臂一圈,一句话不说,再沉沉闭上眼。

      薛重津长得像父亲,但性格更像霸道明艳的赫北郡主。而兄长薛望津就专挑赫北豪爽率真的一面仿,再多几分当年薛探花的意气与责任感。总之,和他弟不太像,只有容貌能让人知道这是一家的。

      当初,伏州奚氏是崛起的名门大家,奚如轶就在稷山居,虽然已经近知天命,但相貌堂堂,又高又瘦,在春色盈满的稷山下走过,就跟个真仙一样。

      半生都困顿庙堂的青衫者,无疑仰慕向往那样随性自由的人。

      两人竟然出奇地投缘,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知音友人。

      褚清妍深深怀念那个时候。那一天,春日的碎光洒开了山中雾气,药泉里泡着耷拉着脸,很是不悦的薛重津,薛望津在草丛里捉兔子,抱着去逗他弟弟开心,即使只得了个“滚”字,还是没心没肺地笑,过一会儿就要再变个花样。

      而她呢,就负责抱着薛师弟那套天青色的衣裳,给师弟计量时间,准时将人从一堆药材汤中喊出来。

      药泉需要有个别致的名字,取名字的任务就交给了奚如轶和薛鹤生俩人。

      这两人并肩站在灵秀巨石前,足足有一个成年人高。从世外吹来半缕风,春光满洒,青衫更清,白衣愈净。

      奚如轶握着墨盒,薛鹤生持毛笔,一时无言。忽而,白衣人偏头,用目光描绘了一遍后生眉眼,道:“鹤生,但凡看过你眉目之人,胸中皆会生出涤荡红尘之感。”

      “过去的事……且让它过去吧,”奚如轶仰首,风拂过眼睫,垂成小片阴影,“想好题什么字了吗?”

      这人心不老,还坏的很,拈了半滴墨,打趣地续在薛鹤生眉尾。接着,像怕被抓一般,飞速招来褚清妍,让小姑娘拿着那墨盒。

      薛鹤生笑着打开他的手,垂首,叹声给自己听:“涤荡红尘……我却如何洗得去啊。”

      “这满身红尘,已困了我许多年。”

      “它本是枷锁,而今成了我的肋骨。”

      若非两个孩子,他早随赫北去了。

      “哎。你就是天生的长情。活找罪受,”奚如轶拍了拍他肩膀,“我看这地方就叫涤荡红尘吧。你那小儿子,成日里凶巴巴的,看来不怎么仿你。”

      薛望津不小心偷听到了,立刻捍卫自己的小弟,嚷道:“那叫帅!像我阿娘一样,帅!你不懂!小鹤,教训他!”

      薛鹤生哑然失笑,顺了顺望津的几根翘着的黄毛,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才说:“你怎么说话呢——看好,阿爹要写字了,你好好学着,笔杆到底是如何握的。别让重津都笑话你。”

      他说罢,正欲蘸取一笔墨,却见端着墨盒的小姑娘哭了。梨花带雨的,却是忍着声。

      “哎……阿妍,阿妍?”

      ——虽然过去的一切,褚清妍都像个旁观者。但她一定是,最像局中人的一位旁观者吧。

      ……

      万象境里大抵不是幻境最多,而是奚掌门的愁绪最多。自从问津那把剑来了之后,折秀也不听话了,整日里自己跑出来,然后找问津打架。

      就比如——

      奚道酬本是生闷气,两把剑一个不带,独自去赚钱还债了。没曾想回来之后,问津从剑变成黑雾,又从黑雾变成一个黑色小人儿,还是受伤流血的小人儿,在他脚底下不住地打滚儿。

      生性善良的奚掌门一看,当即皱了眉,召来折秀,斥责道:“折秀,你是兄长,怎的这般对待问津?”

      折秀听罢,不干了,索性破剑破摔,往地上一躺,还特意敛去了自己的光泽。

      奚道酬不再施舍善心给它,也不理问津,背过身去,找地方打坐静心。

      可这一转身,就隐隐觉得心口疼,耳边还铮鸣不断。秀眉微蹙,一个招呼不打,立即转头回看——问津又成了毫发无损的小黑影人儿,站在折秀的剑身上,纵情踢踏,肆意妄为,看起来很是得意。

      奚道酬无语片刻,他清清嗓子,勾过来那又装可怜的小黑雾,笑着说:“你可是真剑啊。”

      善良的掌门怜悯地收了折秀,这回,任问津再装佯,他都不会信了。

      ……

      今年春天来得早。奚门山甚至已经在准备洇春会了。

      这日,奚道酬从一方幻境回来,回来时还在不断念叨着,他去的地方叫寿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近日,对这些东西的记忆力好像变好了。

      不过回忆画面断断续续的,而且总是缺人——他会无端想起自己在某地,说话的内容,明明是与人交谈,但无论如何都看不见对方的脸,听不到具体的声音。

      更不知道为什么,幻境中去的那个寿城,里边的人对他出奇地好,比在奉北找悬赏时待遇好多了。

      他难得花了些钱,在寿城买了一篮筐的丝线,还有两颗玲珑玉珠子,决定改善问津和折秀的关系,给他们俩编个双生流苏剑穗。

      万象境知趣地显现出一个剑穗编织的影像,奚道酬乘着祥云,老老实实看着学。

      但这奚掌门呢,更偏向于先看完一遍,然后记住了,再自己动手。映像很短,奚道酬沉思片刻,觉得自己会了,刚想低头自己动手,这万象境就自动跳出了下一帧画面。

      似乎是深夜,唯有半支蜡烛还在燃着。

      影像中,有两个人。一位穿着白色里衣侧卧而眠,长发垂落在身侧,另一位身上是略显宽大的黑锦衣,锁骨露得清清楚楚,正扯着睡着的那位的墨发,心灵手巧地编八股。表情还挺伤感,眼眶红红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残烛照的了。

      奚道酬默然,看不清睡着的那位的模样,但能辨出来,黑衣服那位是自己。甚至那件衣裳他现在正披着。

      问津和折秀此时难得和谐,他俩都变作小人儿影子,相互抱着,看起来卿卿我我的,关系可好了。奚道酬莫名脸上烫,一巴掌给他俩拍散了,心道,少儿不宜,快换,快换。

      万象境还真换了!还十分应景地下起一场杏花雨来!

      那是很漂亮的一双手,又是在给人编辫子。不过呢……下一秒,那双手就乍然松开了手中墨发,紧紧抓在对方肩膀上,胳膊肘还曲了一下——换了个欣赏角度,那双手的主人,正被人按在杏花树上亲。不……看来是刚亲完了。

      奚道酬浑身的血都烧开了。

      因为,那人又是他的债主!

      “你总归,得告诉我到底是何处吧。”

      他第一次听见那个人的声音。果然清冷又好听……近在咫尺,仿佛就从背后传来。

      “或者,我和你一同去。”

      又是一声。

      奚道酬猛然转身,身后却是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他匆忙又掉回头,可是回头一切都不见了。画面消散得很快,万象境替他收得更快,连缤纷杏花雨都一下子没影儿了。

      奚道酬偏过头,原先在境中,开的那枝伶俜桃花,竟也瞬间枯死。他抿了抿唇角,缓缓蹲下身来,就地而坐,抱着胳膊,埋了半个头。

      万象境这没良心的,还装模作样地,特地为他下了场,名为鳏寡孤独的,凄风苦雨。

      “……”

      折秀和问津再次达成阵线!他俩即刻变作三尺青锋,一黑一白,朝奚道酬头顶那朵乌云刺去!

      然后,不曾想,云碎裂开,被打回原形——雨滂沱如倾盆,劈头盖脸……只是顺便,浇了奚道酬一身。

      不过呢因祸得福,刚浇完,奚道酬的头发瞬间变回黑色了。他略显尴尬狼狈,可怜巴巴地抹干净脸上的水:“那个人,到底是谁啊?我和他关系很好吗?”

      废话。

      黑雾变作这俩字。

      折秀化作一个感叹号缀在后面,也就是:

      废话!

      奚道酬默然,表示收回自己后半句。他清清嗓子,问:“哎,那他到底是谁?”

      黑雾:薛重津。

      折秀:你夫君。

      黑雾:真有眼光。

      折秀:可不是嘛。

      奚道酬:“……”

      奚道酬:“……”

      奚道酬把那枯树枝折了下来,也在地上写,竟然只一个字,却威力绝妙:

      滚。

      他想了想,提枝,又加上两笔。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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