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8、乱花 ...
-
人间盛夏。
窥天教,洞天外。水雾送凉,消了些暑热,这处闭关秘境延续了将近两年半的法力波动,终于圆满告成。
从幽深的洞天内,缓缓走出一个人来,墨发及腰长,一袭黑衣,鹤纹金绣,华贵不羁。
分明是单眼皮,却有卧蚕,看水看山都深情。
薛某人迟了,从立夏到小暑。
看来还真要以三吻谢罪了。
从洞天外出来,好似迷花倚石,薛见山停在一处碧水池塘。水中央一枝粉白芙蓉玉立,孤零零的,却教这姓薛的恍惚一瞬。一只白蝴蝶昂然掠过他眼尾,更使人蹙了长眉。
“姓薛的!”
“终于出来啦!”
关山越率先大喊,兴奋满面。冯玖瑶扯着关山越的袖子,带着烂漫的笑容,略显谨慎地招了招手。
然后是冯月珩,冯钰和冯厌喜,甚至褚清妍和褚策楚归,也在不远处的疏花下。
薛见山环视一圈,唯独没看见奚道酬。神色不见波动,只是有些不知所措的意味。
关山越领悟薛见山内心所想,冲上去,本来想来个热烈拥抱,却被薛见山皱眉避开了,这姓薛的从袖中取出一沓薄笺,冷然道:“五千份。”
“这两年,你管着,他们也玩够了罢?”
关山越咽了口口水,接过沉重的书笺:“……五千零一。”
“客从远方来,尽赏寿城风物。”薛见山声音平稳,气焰不嚣张不逼人,略一示意,便离开了。
……
大暑。
奚道酬在万象境里,诧异地感受到了人间的酷热。万象境里的时间过得飞快,尤其是快到三百年那一段,而今是第二百九十九年夏。莫名其妙地漫长。难道和人间接上了?
他的记忆已经被悉数奉还,想起和某人的约定。此时已经是第三年夏末,那必然是失约了。
万象境重又开满了荷花,奚道酬坐于木舟中,在荷花丛中穿行而过。
归途乘思眷,思满朝暮,岁岁年年。
青鸾清鸣,披着晨时霞光。
奚道酬抬头望去,眉目都生动鲜活起来。神鸟摇身一变,化作个青衣少年模样。大致到他胳膊肘处,可把奚道酬惊诧坏了。
他矮下身子,捧着这少年的脸,端详片刻,莞然笑起来。远山似的眉也弯成漂亮的弧度。
“你是……云锦?”
小青鸟学着奚道酬一样笑,青色花钿在天光下一闪一闪的:“小掌门~云锦想你啦。”
云锦搂着奚道酬的脖子,蹭来蹭去,好不要脸。奚道酬腰间的两把剑看不下去了,嗡嗡乱响,似乎随时要削了这歹鸟的毛。
“你长得好像他。”奚道酬盈盈笑说,把这意欲赖在他身上的鸟恢复人状。
云锦迫不及待邀功:“还不是我空闲时,都会去洞天外守着薛见山。”
“可还顺利?”
云锦才不会说它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掩饰道:“我也有一点点想他啦……带小掌门去寿城玩喽!”
小青鸟撑开一把纸伞,一只手牵着奚道酬,带他往东边走,万象境真的化出人间的长街来。
“我来吧。”奚道酬将纸伞高高举过头顶,阴影下,的确凉快不少。
……
午后,寿城大多数人家都在午休,摆的摊子却是不收的,油纸伞,碧花簪,书画刺绣……琳琅满目。几缕夏风一吹,拂动长街,玉石银锁轻晃,清脆又好听。
当真是草木盎然,年岁静好。走了一路,见酒旗招客,很是惹眼。这酒肆不似洛都闻名,不似云川热闹,却更多几分河清海晏后的人间烟火气。
四方桌,两人正划拳喝酒。
一位黑衣墨发,风流恣肆,一位英武俊朗,布衣长靴。
“小薛教主,两三年不见,还是那么倜傥潇洒,形单影只!”孟郁行以手掩面,看似悄悄说话,实则声音大得恨不得让一条街都听到,“你家小娘子呢?!又跑掉啦!”
薛见山猜拳连输,自觉将面前的芙蓉清酿一饮而尽,悠悠笑着,不很真诚:“一口酒都喝不到,真是白费了孟前堂主的好酒量。”
“去你的……老子独自逍遥快活去了,不猜了不猜了!”孟郁行抱酒离开,扔了一把榆钱在薛见山面前。
薛见山笑了一下,任他离开。自行倒酒消遣长午。
云锦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奚道酬在街道拐角,远远看着,不可遏制地身心紧张起来。
……那是薛见山。
他舒口气,放松下来,不徐不疾地走到那酒肆。
“怎么又回来……”
“我来跟你猜。”
夏风恰在那时迎面而过。酒肆的木檐下挂着古朴的铃,竟长久地摇响一阵。铜铃催涌长夏游云,铺开重逢浓墨重彩的一笔。
奚道酬理了衣裳,坐在方才孟郁行的位子,远方青山隐隐,深树上,布谷或是聒噪的蝉,亦然静了一声。
白衣青年眉目沉静,好像凉春遗落的一副画。
薛见山默然不语,看了眼前人许久又许久。奚道酬半垂着眼,两人对坐,静不下心的也绝非一个。他略起身,将小木凳挪到薛见山身边,曲起拳头,就重重怼在那人心口。
然后,奚道酬紧紧抱住薛见山的腰,埋首在薛见山怀中。
他的呼吸显得略沉,肩头微颤,直到深山布谷重鸣,蝉声起伏,他才松了手。
……
戌时。人间躲进夜色。
浣尘别苑。水榭夏庭内的一间卧房。
这房间窗外就是荷塘,绿色窗纱时常透过窸窣草木与蛩声。
奚道酬长发未干,随意披在肩上,背对着窗外月光,一边跟薛见山对弈,一边讲述自己在万象境的经历,也不觉夜深。
薛见山笑着看奚道酬,不厌其烦地剪去一截又一截的烛花。
“还有关于你阿爹阿娘的境象……”奚道酬落下一枚白棋子,房间中木香缓荡,他不觉笑出来,“你的性格,和赫北郡主像的很。还融合了你阿爹的好脾气。”
薛见山以手撑头,懒懒托着下颌,墨发倾落,竟也听笑了:“还没人说过我脾气好呢。”
奚道酬有些口渴,随手倒了杯芙蓉清酿,饮罢,刚抿了抿唇角,就有些眩。
“你喝了这么多……我以为不烈。”他揉了揉额角,连着咳了几声。
很快,他双颊便泛上红,脸上微烫。奚道酬伏在桌案上,闷着过了许久,都没说话。薛见山喊了他两声,没得回应,只好起身将人扶起。
薛见山的手在什么时候都偏凉,身上也偏凉,奚道酬挨着便不撒手了。他蹭在薛见山颈侧,倒是毫无顾忌的。
薛见山被他缠得有些燥,把这人拉开些,让奚道酬老老实实坐在榻沿,薛见山站在他面前,缓缓说:“你等会儿,我去找个解酒汤。”
奚道酬垂着眼睛,略显无力地拉住薛见山的衣裳,低声说:“……没有醉。”
薛见山回转身,垂眸看着奚道酬,他一身白衣略显随意,不似平时一丝不苟地整齐,外边那层袍还虚掩地搭在半肩。绵密乌发洗后半干,一同垂落身侧。
“那你想做什么。”薛见山慢悠悠说,好似故意。
奚道酬扯了一下薛见山的长发,将人拉至眼前,秋水般的眸子泛起涟漪,轻轻说:“你好像欠我三个吻。”
薛见山一挑眉,戏谑道:“到底是哪个迟了?”
奚道酬耳朵发麻,被这人低音一撩,缓缓抓住对方肩膀,抬起平日里静水似的双眸,此时带着若有若无的醉意,直了身子,向薛见山索了个深吻。
虽然不是第一次与他这般亲密,但时间地点不同,无疑这种罗帐半掩,红烛独烧的情景更能引起人的绮念。
奚道酬被薛见山照势按在榻上,面颊染上醉红,呼吸燥热急促。当薛见山用那双尤其深情的眼睛看奚道酬时,奚道酬便浮想起从前种种,感叹于他们为彼此动情时会是这一副模样。
好像是他把从前记忆中,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拉下来了。
七情六欲,是颠倒神魂之始。
“薛见山,你为什么喜欢会我?”奚道酬早就想问,之前总觉得他遥不可及,又仰慕又带着点畏惧,“……是因为我爹娘?”
“非也。”
“若将我与你对比,我会说,你才是我向往的模样。”
“会喜欢上你,只因为我是薛见山。”
奚道酬听得着实不好意思,只能顺应俩人发展潮流,木木地问了句:“你热不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