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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从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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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后。水榭。
薛见山像许多年前那般,单手扶额坐在太师椅中观湖。时值韵夏,清荷摇曳,荷叶纵横纹理上,镌刻满过往的岁月。湖中并蒂莲微醺,沉溺于昔日白衣少年与黑衣青年的尘缘。
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奚道酬搬了矮凳于薛见山身边,枕着这人的腿,看起来像睡着了。
其实并没有。
照如今的江湖形势,褚仙师归尽,稷山居元气大伤,水庭门傀儡列阵,撼山邺威逼天子,巫蛊在洛都奉北如云翳笼罩。莫伏霄控制南疆,别云堂仇视窥天教……喊杀薛见山的通缉令又随风遍地走,着实令奚道酬忧心忡忡。
他慢吞吞直起腰身来,表情有那么一瞬的微妙,倒抽口气,才缓缓说:“我们是不是,该去做正事了。”
“作为世人谩骂的魔头,能有什么正事?相安无事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宽容了,”薛见山提及此,语气不详,“而今倒好,因着你与我一道,竟连你一同骂。到时天翻地覆,怕得才知白痴为何物罢。”
“好了嘛。如果真的事发,怎可能独善其身……近日我借万象境去外界探查了下情况,你猜怎么着?”
奚道酬一月无事,顺便还在万象境和学了煮茶。
薛见山闻言侧目。
“偌大奉北,竟已经没有活人了。”
奚道酬说罢垂下眼睛,沏杯新茶,茶香氤氲入夏。
薛见山沉默,端起桌上另一侧的酒杯,正递到唇边。
奚道酬止住他的手,将酒换作茶,收起桌上的一涧春抑或是芙蓉清酿,总之他也分不清。
“为什么偏执地要酒,”白衣裳的青年话语很轻,“以后有愁有怨有难过,你告诉我。”
一口茶威慑半壶酒,薛见山松开眉头,展颜道:“好。”
“我不跟世道一般见识。”
“我要它按我的意思来。”
奚道酬托着下颌,侧首笑着看薛见山,眸中流露毫不掩饰的慕恋:“这个正是我的薛重津。”
纵使世人负你千遍,从一开始就待你一身偏见。你愿意赤诚接受,甚至万死以赴。
用来形容薛见山有目的私心的也许略显崇高,不过骨子里,他们都是这样的人。
“以现在的情况,我们都回不得奚门山,”奚道酬又倒了杯茶,颇有些无奈,“不如易容,一道去洛都。看看那位宇文堂主和巫神到底想做什么。”
薛见山不置可否,默许便是同意了,想起什么,说:“易容?”
……
三日后。洛都,舞凤街。
奚道酬和薛见山在皇城一家客栈。这客栈恰巧是宇文墨家的。宇文墨在几年前眠花境中见过他们原来的样貌。更别提他参加过两年的洇春会。
易容后的模样倒是没被认出来,两人也没打算告知。
“重津,你看那边。”
“还是高塔,”薛见山沉思,“洛都远郊寺庙旁,也有一个。形制与此相像。”
他们特意找了这家客栈最高楼,为的就是视线开阔。
“嗯。还有一个在皇宫……正在修建。看起来也要竣工了,”奚道酬客观道,“都不像是给平民百姓祈福游乐的。”
薛见山蹙眉,却还有心思尝尝洛都的特色佳肴:“这三个高塔,刚好连个三角形。像不像什么诅咒?”
“我此前借不度阁观照过宇文斯这个人,发现他闲来无事,尤其喜欢用小玩意儿搭三角。想必怪癖都是有其原因的罢。”
“莫非是要摆阵?早听宇文瑄说,宇文斯有借巫神的力量谋逆之意。”
薛见山喝口茶:“我想也是。待夜深,去三座塔一探便知。”
“但这三座塔的位置可能有玄机,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找当地人问清楚?找宇文墨最简单,但人不在。”
奚道酬一边说,一边扫过薛见山手边那盘芙蓉糯米糕,后者自然注意到,拿薄薄的勺子剜下一小块,递上前去。
奚道酬有些不好意思,瞥了薛见山一眼才张嘴咬。不过这个姓薛的临时改变主意,收回手,先下口为先。
他挑眉看着奚道酬,自得地喝口汤,没忍住笑。配上他那易容后的单纯模样,直教人想打他。
奚道酬暗自忿忿,因为上个月,在浣尘别苑,每天晚上,薛见山都会万般柔情蜜意地哄他,这般想来,却是为了骗他跟自己共度良宵翻云覆雨罢了!
想通这一点,奚掌门送了薛某人一个客气的微笑,果断甩甩袖子走人。
……
月落树梢。洛都宵禁较为严格,大街上已然没了人。只剩一个打更的,宛如夜的鬼魅,游走在白日里热闹繁华的长街。
这打更人忍不住好奇,偷偷摸摸地来到高塔处,越过封条,往里面踏入半只脚。没想到异变突生,鲜血霎时飞溅,手里的马灯被打落在地,虚虚晃晃地,将灭不灭,而那张锣竟然直立在地,未发出刺耳的声响。
奚道酬眼中惊愕,腰间的问津蠢蠢欲动。薛见山将人往树后护了护,按住奚道酬腰上佩剑,抬首示意他继续看。
夜色朦胧,月色渐渐分明。
那打更人身形缓缓站立,僵硬地捡起地上的灯,夜风一吹,树梢舞动,灯火变成幽蓝。
他一边敲锣,一边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奚道酬听罢一个激灵,后背发凉。
薛见山借玉扳指说:这个打更的已经变成了傀儡蛊。
奚道酬:传染么。
薛见山:杀了就好。
他就要从树后走出来,奚道酬蓦地拉住他的衣角。
你等等。
果不其然,打更人迈开僵硬的步伐,不过三米,就有个模样端庄的青年持剑而来,快而准,毫不拖沓,傀儡人头落地。
那是君兰剑。
剑主人唤来几个人,将地上尸体血迹清理干净,便独自望着这高塔。
空落落的一弯明月,寂寥廖的一人一剑。
奚道酬:宇文瑄?
薛见山:里边会不会是萧廷玉?
奚道酬:要上前去吗。
薛见山:宇文瑄信任你,你把他引到一边,我到塔中看看。
奚道酬蹙了下眉。
薛见山:我经验足。那东西想来对我无效。
奚道酬将问津取下,塞到他手里。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晃过舞凤街,宇文瑄果然追了上去。
薛见山把握时机,用剑挑开乱七八糟的封条,变作几张驱鬼黄符,然后孤身走入。
不出所料,塔底有人。不过用了阵法封印住。薛见山远远端详片刻,辨别出是水庭门的护心大阵。
阵中那人原先或许穿着冰蓝色的袍泽,如今却已经看不出,长黑发杂乱散落,脸上毫无血色,瞳孔黑沉,皮肤白得骇人。他双手双脚都被锁链拴着,被牢牢钳制在地上三角阵中,俨然成为了活人祭品。
察觉到有人来,塔底锁链翻动。
沙哑而砺人的声音虚弱地响起:“师兄,师兄……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