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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鸿雁长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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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记忆中的人总偏向于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候。
孟郁行看着如今的宇文斯,即使他那张脸与当年别无二致,但毕竟情随事迁,他眼中的宇文斯早就再非当年了。
此时,埋骨剑再次架在他脖子上,他脸上却毫无波澜,他要做的就是拖住时间。
“呵,宇文瑄是我儿子,你怎么就把他放走了?”
“他跟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他骗了你们所有人,他是我半副躯壳,半颗心脏,跟巫神交易而来的傀儡!”
孟郁行皱眉看着他:“可他一降生,就脱离你了。”
宇文斯低头冷笑两声,将手中剑重新抵了抵,说:“你们把他调去西北也没用,他最后一定会被巫神控制,利用,然后达到我精心设计好的结局。”
“疯子。”
孟郁行啐一口吐沫,连带两个白眼翻过去。
宇文斯毫不在意,他刚要一剑穿其心,却忽然后悔,说:“我才不会现在杀你。”
“我要你给我陪葬……”
“让你自生到死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你不是讨厌我,恶心我,说我贱人吗,我就是啊,我要你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得和我纠缠不清!看谁活过谁几世!”
宇文斯几近癫狂,他带孟郁行回到毒尸遍地的撼山邺,径直来到那冠冕堂皇金碧辉煌的月涌宫,强硬地拉他坐在宫殿口的台阶上,还正对着个侍卫死不瞑目的尸身。
孟郁行刚坐下,吓他一跳,刚要用手合上那人的眼睛,宇文斯埋骨剑一挥,毫不留情打开了他的手。
“别瞎碰!”
“这些人……怎么了?”
“自然是给莫伏霄当供品!”
……
青鸟带着宇文瑄,其实先来到了另外两座塔内。用宇文瑄的血,果然成功解除了封印。
萧继还几乎是第一次看见萧廷玉,三人相互搀扶着,一道偷偷守在皇宫附近,准备迎接最后一位薛教主。
不过萧廷玉因着被莫伏霄当了一段时间的容器,跟着宇文瑄去了巫神祭典。
等到他俩到达祭典,雪原上已经是血色斑驳。
别云堂和稷山居死伤大半,稷山居的尚存力量正在远处救治无辜村民,别云堂主要负责制造幻境迷惑巫神进度,安抚慌乱添乱的无知孤勇百姓。
奚道酬并不允许他奚门山的弟子靠近,而是合力抵挡巫神散播漫山遍野的蛊毒,他这一关就显得及其重要,但凡有巫蛊散播,马上就会感染整个中原大地。
莫伏霄的风雪刃十分难缠,再加上得天独厚的气候条件,风雪刃发挥前所未有的威力。
奚道酬暂时将玉扳指取下,挂在颈间,迅速改正了前些时候他与宇文斯过招时,宇文斯提到的他那些攻击上的错误,果然发现自己的力量提升不少。
可是握剑姿势他改不了,因为薛见山也是这样拿剑的!
风雪刃割过奚道酬的肩膀,奚道酬却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斩掉莫伏霄痴缠的幻影。
为什么?
“为什么……你违心的话,薛郎会信呢?你看他,他就是这样,打小就是一副谁都不爱的脸……谁都不能让他全心全意地信任,无情的人往往最显得多情!傻孩子,你休要被他骗去了。”
又是一记风雪刃刮扫过来,奚道酬拿问津去抵,却猛然吐出一大口血来。
他那一袭白衣早就染满污血,破败不堪。乌发俱散,染着血迹,垂落肩头。
“阿酬!”
冯月珩在远处看着,早已经急得泪眼斑驳。还是褚清妍一边抱一边劝,将人硬拽了回去。
“薛见山呢?他为什么不去帮阿酬,他怎么能弃人于不顾!”
褚清妍低垂着眼,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一包绣花针,交还给冯月珩:“月珩,你冷静。重津不是那样的人。他一定会出现。”
“可是,二师父去世前,千万嘱咐我照顾好阿酬,他就这么一个孩子,奚门山就这一个命脉,我怎么能……清妍,你别管我了,让我去……”
褚清妍叹口气,选择直接将人敲晕。
“师兄!那把黑剑竟然断了!”
刚乘着神鸾靠近的两人正观战,等待时机完成奚道酬交给他们的计划一环。
“师兄,要不我们现在就去吧,奚师兄是个好人,他不能就这样死了。”
宇文瑄拉住他,摇摇头:“绝对不行。不到时候,只会添乱。”
问津已断,奚道酬早就将这把剑融入自己的一部分,眼下更觉魂魄游离,灵力动荡。
“还有什么遗愿吗……尽管说出来吧,是要我杀了薛郎,还是放过众生苦厄?”
“他们,不会对立……唔……咳咳……”
“你还在倔强什么,意念已损,折秀再也唤不出来了吧?”
“你越是语言上迷惑我,就说明,你神力越发不支……”
“而且,宇文斯他同样要你死。”
“你根本……咳咳,不会活下来。”
巫神之怒,风雪漫卷,黑云滚滚,如噬人的鬼蛟。
她白骨枯皮一般的手掌蓦然伸长,朝奚道酬抓去!
“你不出三十秒就会油尽灯枯,可我还有最后一个信徒!!要死的那个,是你啊——”
奚道酬不顾鲜血淋淋,他看准时机,拼尽一身的力气,手指放在满是血的唇间,一声哨声,霎时间穿过风雪层层,传递到神鸾飞尽处。
此时,青鸾听令,张开垂天羽翼,神的月光洒满九州,一声惊唳泣尽离人伤心血。
奚道酬几乎双手颤抖着扯下脖颈间的玉扳指,然后死死套在自己无名指,一条深如血色命纹的红线从玉扳指处蜿蜒刺痛而下,刻成他神与骨上最难言的情衷。
巫神正施法将宇文瑄变成自己的最后一个傀儡——
奚道酬周身泛着银光的经文小字急速转动,逐渐卷起残雪与悲风——
“那是!那是——奚门山灭门后从此失传江湖的换魂术!”
刹那间,恢宏的供神观四分五裂,巫神的风雪被收入苍天,化作惩神的因果将其堕入无间地狱,浑黯的天色笼覆整个人间。
就在此时,奚道酬缓缓扬起手,依旧默诵经文,银色冷光几乎令山下的人失明,遥远的昆山迸发一阵碎玉之声,神鸾最后一次吟出作古悲歌!
命纹连着红线,终于是一起断了。
与此同时,薛见山所在的死阵竟霎时间碎裂消亡!
天亮了。
……
几天前的客栈。
奚道酬找到宇文瑄,俩人对坐,奚道酬将其计划一一告之。
“等到巫神祭典那天,我会先与莫伏霄交手,以阻止她散播巫蛊。”
“我单凭灵力未必是她对手,而且打败她并不能获得完全的成功。”
“师兄你要做的就是,待祭典开始后,救出另外两塔中的人。然后到西北来与我们会合。你的真实身份是我这个计划当初成型的关键。”
“我到时候,将会使用奚门山的换魂术,也叫换傀术,在莫伏霄附到你这副备用傀儡身上时,与你交换傀儡之身,然后,我会选择将一切法力攻势转移到自己身上,那样就能彻底困死莫伏霄,将其神体化为虚烟。”
“但是换魂术的威力远不止此,我还会将一部分转移到薛见山所在的第三座塔,破除死阵,救薛见山出来。”
宇文瑄对此风险巨大的计划不予置评,他只问:“你怎么办?”
奚道酬喝了口茶,笑笑:“我就赌薛见山还信不信我了……他若是愿意,只有不度阁有这个能力。”
“那你何必话说得那么绝情……你两人合力,加上那么多门派,难道不能对付一个莫伏霄?”
“可是在此之前,我们要意识到,局势的主导者是宇文斯。撼山邺很强,又主攻,我们几个门派,修心问药或易容幻术,加起来都未必是他们整个门派的对手。”
“宇文斯既然孤注一掷计划这个巫神祭典,将撼山邺全抵押给莫伏霄,而我们这边,必须将薛见山安置在死阵才能发动祭典,我以为是更划算。”
“要取得宇文斯的信任,让他中途不要回到西北……只能假装和薛见山决裂。”
长天飞雪漫舞,人间寻得肃静。
撼山邺弟子的紫衣上淋上一层薄薄细雪,魂魄又何时落得安葬?
孟郁行怀中,是埋骨剑穿透心脏的宇文斯。
碎琼花轻落在这人眼睫,映出他也会有的纯稚无辜模样。
“小牡丹,你知道吗……那年,我为你杀敌报仇,夺取撼山邺大权,雪也是这样落,这样纷纷扬扬,我心想,我终于有资格和你白头了。”
“你当时刺我两刀,我真是没想到,你故意没让我死,并不是你对我有情,而是你要让我替你坐镇撼山邺,给我下毒,只为稳住世人流言谬论……寻得合适机会再将我踢下台,一关月涌宫地下牢狱就是十年,哈哈哈……”
“撼山邺易二主,可他们都以为是窥天教的夜袭,至今归结于薛见山——可笑啊。”
凛寒侠光衬着冬色,孟郁行仰天大笑。
看过人生最后一场雪。
挥出他这一生最后一刀。
……
“这个阁子叫什么?”
“不度阁。”
“为何?”
“呵,自然是,不得超度。”
薛见山想起重生后,奚道酬在不度阁醒来问他的第一个问题,想起当时回答他的话,便垂眸笑起来。少时,却有滚烫泪水缓缓从他眼角流下。
那眼泪,也会偏爱他、唯显深情的卧蚕么?
其实,他多么想回答那阁子的真实意蕴:
“鸿雁长飞光不度——此阁便叫作不度阁罢。”
我的故人归来了,而我的思念早就落满了青山。
——当真是无处安放。
当薛见山终于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时,那些人纷纷质问,诸如,薛教主为何才来,薛教主还来做什么等等。
薛见山只是依旧凉薄,依旧睥睨众生,依旧无情遭人唾弃。
而他只说四个字:
“我来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