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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顾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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憋了整夜的阴云,终于在凌晨原本太阳该出来的时候,雨水轰然而至,淅淅沥沥,给这个灰扑扑的小城市笼上了层雾。
张声言照例去上班,早上他和刘秀眠打了电话,问了几句张书南的病情,没出什么问题,就是腿得好好养养。
张声言把钱交过了,也就不需要做什么了。
这种送饭煲汤的活,刘秀眠一个人抽上班的时间就能干得了,除了钱上面的事儿,这些琐碎小事儿她也不会去麻烦自己。
至于为什么,张声言猜测刘秀眠是不想一来一往建立起感情,她应该是怕自己以后娶媳妇儿或者干什么,她自己还得挂个“妈”的名头准备新房。
对刘秀眠这个人张声言是很矛盾的,刚被养父从孤儿院带回来的时候,他原本以为自己是和那些被接走的小孩一样,是去享福的。
那个年纪,五六岁,所谓的享福就是吃得饱,穿得暖,有人疼。
这是他们孤儿院的老师告诉他们的,只要被接走就能过上这样的生活。
老师没骗他,养父那个憨厚老实,脸颊黢黑的男人也的确让他享上了福。
养父尽其所能让他吃饱,穿暖,也疼自己。但刘秀眠不待见自己,总觉得养父带回来个拖油瓶。
养父叫张刚锋,刘秀眠总叫他死老头,疯老头,就是不叫名字。
到养父家里那天晚上,刘秀眠和养父吵吵嚷嚷了一整夜,张声言缩在沙发边,刚开始刘秀眠还会推搡他,他就往养父腿后面躲。
后来他们从客厅骂去了卧室,声音变得闷闷的,像是套了层塑料袋。
张声言坐在沙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昏沉睡过去了。
偶尔会被刘秀眠突如其来的提高音量骂声,给吓得心惊一下,然后一闭眼又睡了过去。
五六岁的事儿他记得的挺少,但很清楚的记得那些话,像是刻在了梦里。
“你和你那死娘一样,都嫌我怀不上孩子!还敢给我往外面带回来一个!准是你的杂种!我就算是生不出孩子,你们老张家也别指望让野女人的孩子给你们送终!”
后来第二天,张声言记得是去了医院,抽了血,再后来刘秀眠就不疯了。
但对自己的态度还是不怎么好,总是隔着门缝大半夜盯着他,像是怕他顺走什么东西似的。
张声言现在回想起来,还能记起刘秀眠那双眼睛,她眼里长了颗痣,黑了半个眼球,不影响看东西,但是长的吓人,尤其是瞪人的时候。
再后来养父没了,刘秀眠又疯了一段时间,那几年她像是划分所有物似的,不让张声言还有张书南离开她的视线,每天晚上都站在阳台边儿等张声言下班。
张声言经常下班回去开了门,被阳台边那个瘦小的女人吓一跳。
刘秀眠其实曾经也像一个母亲一样,在她认为自己真生不出孩子,死心的那几年,她对张声言也是真的好。
虽然会打骂,但是吃的穿的一样没少自己,还会给他报补习班让他好好念书。
后来,张书南来了,一切又回到了从前。
养父因为这件事对自己很愧疚,偶尔大半夜会在和刘秀眠争吵一番后,悄悄进张声言卧室,然后坐在床头。
那时候卧室里还是挂灯泡的,光芒想刺一样扎眼。养父背着光,佝偻着腰也不看他,就只顾念叨。
“声言,爸就算有了孩子,也会顾念你的,你是爸领回来的,就是爸的人。”
张声言浅闭着眼,也不出声,只是在养父离开房间之后,会整宿睡不着。
一滴雨水顺着巷子屋檐滑落,掉在张声言后脖颈,他被凉得惊了下,思绪也从那些陈年旧事里渐渐抽离了出来。
趁着下雨天,巷口往下倒水的人更多了,还有人倒茶渣的。
因为他隐约从刚泼下来的水里闻到缕茶香,还没等他细品,鼻子里又钻进股酸臭味儿,像是西红柿烂了。
张声言捂着鼻子,快步出了巷口。
今儿下雨天没少人,张声言百无聊赖在那里坐了会儿,又接了几个顾客的电话,来来回回聊了不下俩小时。
对面还是没定下来要不要这套房,张声言也不追,只是尽其所能给他们解答着问题。
买房就相当于总算在这漂浮不定的尘世里安了家。
有些人用奋斗了大半辈子的钱,扛着下半辈子的房贷也要买这套房。
张声言也能理解,谁不想落下根,他也想。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买房必须得谨慎,他也尽量的把各种行情给他们介绍到不能再仔细。
今天下午没客人来,也不是张声言值班,接完电话,他就打卡下班了。
本来今儿下班早,他该顾念着做个饭的,但昨天伤了手,现在还包着纱布,连握筷子都疼更别说是做饭了。
他只能作罢,在路边随便找了家羊杂暖呼呼喝了一碗。
易耳是傍晚五点多到张声言工作地方的,他是来还伞的。
今早去昨晚那个巷口骑车的时候,突然下了雨,他淋着骑回去的,去洗了个澡出来,看见门口那把伞,才想起来前段时间下雨,借了张声言他们店里的伞还没还,就想着下午来还。
来的时候店里就俩职员,张声言不在。
易耳把伞还给了他们。
“这伞怎么没插编号?”今儿值班的是王姐,她接过伞问。
另个职员道:“估计是借伞的那职员忘记插了,我说伞怎么少了一把,号倒是没变。”
伞被他们放回了进门的架子上,易耳扫了眼伞架道:“张声言今儿不在店里?”
王姐先是愣了下,上下打量了易耳一眼:“您找声言啊?今天店里人少,他很早就回去了。”
平常张声言没什么朋友,就算是朋友也不会直接找店里来。
王姐以为易耳是他的顾客,多问了句:“您是他顾客吧?没加他联系方式吗?”
易耳顿了下,垂眼笑了声:“没加。”
“那我给您联系方式,有事儿您联系他?”王姐拿出手机热心道。
易耳点头:“……行。”
张声言刚喝完羊杂汤,想着要不要给店里那仨小孩打包份这儿的肉夹馍时,微信发来条好友添加申请。
张声言眉心跳了下,谁啊。
上面备注:顾客。
张声言添加了,心里还犯嘀咕,他这几天没新顾客啊,难不成是别人推荐的?
加了过去,张声言照常说发了句【您好,我是巴拉巴拉一大堆】
然后他又把公司最新的新房源也一起发了过去,微信那边一直在显示正在输入中,但半天也不见发来一句。
张声言手机往旁边放着,从包里摸出药,七八颗倒进嘴里,就了口水闷了下去。
聊天界面总算有了动静。
【用不着,我还挺喜欢二单元地下室的。】
张声言一口气没上来,呛得连连咳嗽,拿起手机发了条消息。
【?】
对面也回了他一个【?】
【你怎么有我联系方式?】
【不让加?】
【不是,那你说什么顾客,我还真以为你是买房的,害我一通折腾。】
张声言暗爆了几句粗口,心里默念这人比自己小,用不着计较。
也就是小孩,张声言顾及着不说重话,这要是元逸,张声言早就一通逼逼机了。
【上次借的伞,我去送伞,见你不在就问了句,店里那职员以为我是你顾客,就让我加了联系方式。】
【那您买不买房?不买删了。】
【先存着,以后找你买。】
【微笑/】
易耳走在路上,把卫衣帽子一盖,遮住了半张脸,盯着屏幕,嘴角浅浅勾了下,然后把手机放回了兜里。
易耳他们今晚真的玩儿了英式摇滚,主旋律偏悲伤沉重点,但节奏感却很强,偶尔突然一下的鼓点,让人有种在荒诞中被猛给了一棒的错觉。
很有意境,张声言盯着台上那仨男孩,眉眼柔和了些。
风华正茂的年纪,真好。
“自从他们仨来了,店里生意都好了不少,不过他们也是真有才。”小吕擦着酒杯说。
张声言唇角抬了下:“他们身上那种少年气,就算是在这种环境下都盖不住。”
小吕连连点头:“对,元哥也说过,说看着他们总感觉能看见以前的自己。”
张声言轻轻笑了声,没接话。
因为尝试了其他风格,今天酒吧的人更多了,易耳他们就多表演了几首,下场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零点闭店,张声言还得等着。
宋阳从台上下来的时候还是精神抖擞,拿着张声言带过来的肉夹馍啃着:“凉了,都不怎么好吃了。”
“有的吃就行了,还挑。”李远嘴里叼着馍,单肩跨上书包,手上收拾着电吉他。
易耳东西少,穿上外套,把鼓棒放好,拿过肉夹馍,目光扫过张声言的手。
张声言注意到了易耳的视线,掸了掸烟灰,从兜里摸出烟盒丢了过去。
“我不要这个。”易耳给他丢了回去,对着张声言的手抬了抬下巴:“你手。”
张声言反应了过来:“哦,没事儿,能吃饭,能上班,不碍事儿。”
易耳没再多问,收回了视线。
“易耳快点儿走了。”李远拿着电吉他,冲张声言摆了摆手:“言哥,我们走了。”
张声言嗯了声。
易耳紧随其后也离开了。
就宋阳一个还在啃着肉夹馍,不紧不慢。
“你不着急?”张声言问了句。
宋阳摇头:“他们今晚回宿舍,明儿他们有早八。”
张声言蹙眉:“这个点儿能进去?”
“大门不能进,但能翻墙。”宋阳吃完肉夹馍,擦了擦手,然后往衣服上蹭了蹭。
“还挺忙。”张声言自言自语了句。
宋阳点头:“医学生就是比其他专业忙,课也多。”
“那你呢?什么专业?”
“我?我汽修。”宋阳笑了下:“等着以后给我哥接班儿,不过我虽然选了个这专业也没好好学,还没易耳一个医学生修车厉害。”
门口来了辆摩托车停在了那里。
宋阳手机响了起来,他冲着张声言摆了摆手:“言哥,我哥来接我了,我走了。”
张声言点头,目光落在门口那辆显眼的雅马哈上。
这是专业赛车手?
那位专业赛车手下了车,走了进来,摘了头盔和手套,往后边裤子口袋一塞。
这人一看就是宋阳他哥,和宋阳长得挺像的,就是比宋阳高点儿,黑点儿,眉宇间更凌厉,没宋阳那么有亲和力。
“哥,你怎么进来了?”
宋炎凯把头盔丢给宋阳:“见见你们老板,感谢人家照顾你啊。”
张声言捻灭了烟头:“老板今儿不在。”
“见你也是一样的。”宋炎凯笑了起来,一口牙特别白,他伸出了手:“我叫宋炎凯,宋阳他哥,多谢你照顾他,我经常听他提起你的好。”
宋炎凯笑起来和宋阳就更不一样了,宋阳笑起来眯着眼有点儿傻,但宋炎凯笑起来就只有阳光还带着点儿痞气。
“用不着,也不是我给他发工资。”张声言和他握了下手。
宋炎凯又冲他笑了笑,然后揽着宋阳肩膀离开了。
门外,宋阳手肘怼了宋炎凯一下:“是不是你们高中的那个?”
“就是他。”宋炎凯还笑着:“虽然有点儿不一样了,但是确实是他,那张脸也是,除了他也没人能长成那样。”
宋阳打了个哈欠:“言哥竟然真是校霸,不敢想。”
“嗯,他人品是真不错,你认识这么一号人,得和人家处好关系。”宋炎凯戴上头盔,又说了句:“听见没?”
后面儿没了声。
宋炎凯再扭回头,就看宋阳已经抱着他腰,没心没肺睡得天昏地暗了,嘴角还沾了点儿饼渣。
宋炎凯戴着手套,给他抹了下嘴角,确保某人抱结实了,才骑车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