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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北城巷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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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秀眠从张声言来就在手术室门前靠着,缩在墙角,手上还沾着血,她头顶红色卷毛乱得像是红毛丹。
她眼袋更深了,呆滞愣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没文化,才不管什么只是断了肋骨,还是有生命危险,她这个红头发的娇小女人,只知道自己儿子出了很多血,止不住,就算是没死,流这么多血也算死过了。
张声言去跟着护士去缴了费,把这个月工资全搭进去了。
出来的时候,他碰上了张书南学校的教导主任。
“这件事,我们深感抱歉……”那人说了一堆没用的屁话,张声言没什么表情。
来来回回,张声言也算了解清楚了状况。张书南和同校的刺儿头起了矛盾,刺儿头叫人来弄他,结果张书南在跑的过程中,被有个摩托车撞了,然后蹭到了旁边正倒车的私家车。
“我们会追责。”主任说。
张书南这学校不算是什么好学校,一直都挺乱的。
张声言以前也是从这所初中出来的,自然知道这群人能放出什么屁。
他冷笑了声:“追责?”
主任点头:“这种情形下,如果报警的话,对学校和家长没有好处,更何况张书南是自己跑的时候撞上去的。”
张声言紧了紧拳头,舌尖划了下牙尖:“你的意思是,私下调解?”
主任没出声。
张声言冷笑了声:“您可真有意思,怎么着?带头的是学校哪个领导的儿子?”
主任脸色一变:“家长,您要这样,我们真的没办法商讨办法了。”
“是我问错了?”张声言往前一步,逼近了些:“或者说,那些家长给了你多少钱?”
主任这次气都喘不稳了,他表情难堪,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张声言下意识摸了下口袋的烟,又硬生生收回了手。
他沉声说:“不是调解吗?给我个地址,我亲自去调解。”
回来的时候,张书南已经从手术室出来了,去了普通病房,靠在墙边儿的红毛丹也离开了。
整个走廊没人,还是护士告诉的他病房在哪。
护士有些犹豫问:“您是孩子的哥哥?”
张声言累得不想说话,点了点头。
“孩子没什么大问题,肋骨给他固定了,腿打了石膏,药照常吃就行,大概得住一个月,这边儿需要预缴下费用。”
张声言又去交了次钱。
他到病房的时候,张书南已经醒了,和他来的路上想的不一样,没多少血,也可能是已经被护士清理了。
脸上有几块儿黑青,一看就是人打的,但不至于像张刚锋死的时候那样,脸肿的认不出人。
刘秀眠又从刚才的沉默不语变得暴躁了,张声言刚进门就听到她叨叨了,连张声言进来了都没发现。
“你要没了,我也不活,我就从你们学校跳下去!”刘秀眠眼肿的眨眼都费劲:“你给妈吓死了!你说你跑什么!放学不回家来回乱跑什么!”
张声言走了进来,把药放在了床头,刘秀眠还在不停叨叨着。
张书南看了张声言一眼,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张声言道:“你是打算瞒一辈子?”
张书南不出声儿。
刘秀眠这时候才看见张声言,她一看张声言这架势,疑虑上心头:“说什么呢!什么瞒一辈子!”
刘秀眠刚才精神都不正常,主任没敢告诉他实情,只说了张书南是被车撞了。
也不能告诉刘秀眠,她现在对张书南的掌控度,如果告诉他,她今晚恐怕得直接提着菜刀去找那些家长。
张声言这次没管刘秀眠,不管她扯着嗓子叫还是怎么样,直接拽着她胳膊给拎了出去,关上了门。
张书南干呕了几声,没敢直视张声言的眼睛。
张声言蹲下身,面容冷峻盯着张书南,声音放低了点儿:“张书南,你以为我很想管你吗?你要是现在成年了,有本事了,我他妈早跑了,还用得着现在在这儿给你收拾烂摊子!”
张书南还是不出声。
“你知道今儿花了我多少钱吗?你总得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给我个要钱的主吧?”
张书南嘴唇煞白干裂,他碾磨了下,垂着眼皮,妥协般低声说着:“……堵了我一个月了,是王鹏飞带头的。”
易耳本来就上个厕所,也没想听人电话,但就那么刚好,张声言在酒吧接电话的时候,他正好从厕所出来,听了个差不多,电话里边的内容不至于都听清,但张声言说话是一个字不落都听见了。
张书南?
好像是张声言那个不是一家人的弟弟。
易耳看着张声言跑了出去,他也没想多管闲事。
张声言这人乐意收拾烂摊子,他看不惯但也管不着。
易耳只是在最后走的时候,和小吕那个服务员交代了声,说是张声言今晚不会回来了,让他自己闭店。
易耳照常晚上去看奶奶,刚上了三楼就见张声言从病房出来了,手上握着车钥匙,进安全通道楼梯间了。
易耳手指叩着墙:“这表情不对啊。”
他蹙了下眉,旁边电梯刚好上来,他走了进去。
易耳出了医院,跟在张声言后边儿。
张声言骑车,他也骑车,张声言走路,他也走路。
他们跟着张声言穿进了条巷子,这片属于城北了,他之前从没往这边走过,对这儿的地形也不是很熟。
他感觉出来张声言也不熟,来回带着自己绕了几个圈才总算找到了地方。
张声言敲了敲门。
窗户还透着光,这家人今晚估计也不好过,大半夜了都还没睡,还能听到屋子传来的争吵声,
门开了,张声言很有礼貌,听口型刚开始还说了句你好。
这是属于是职业操守?
易耳鼻腔发出声笑。
他其实大概能猜到张声言来干吗,一个初中生出事儿了,在医院醒来,家长不在医院待着,从病房出来直奔另一个不熟悉的住民房。
还能干吗。
算账。
至于他为什么跟来,他怕张声言兜不住手,把自个儿撂这儿回不来。
毕竟是元逸朋友,他还赚着元逸的钱,不能等元逸回来了,给人弄丢了。
这边住民区是个老巷口,路都坑坑洼洼不平,有几只野猫从围墙探出头来,盯着易耳呲牙叫着。
黑夜里无比寂静,除了猫声。
易耳刚点了根烟,突然一声类似于重物砸地的声音传来,女人的尖叫声撕破漫漫长夜。
易耳愣了下,烟从他指尖滑落,他往屋里跑去,耳边声音逐渐清晰。
“谁他妈让你动我弟了!”
易耳冲了进去,屋子里的人都发了疯,张声言满目充血,手上也是血,他攥着有个黄毛衣领,那人嘴里掉了颗牙。
男人往后扯着张声言,脸上也有伤。
女人不敢上去,只敢跪在地上哭。
“我们赔钱!”女人嘶吼叫着。
张声言还是有分寸的,没太动那个黄毛,毕竟才初中生,年纪小。来这儿,他也不是为了真给人揍出个什么毛病。
张声言一脚踹翻了镜子,镜面顿时四分五裂,他从地上捡了块儿最大的镜片,血从他手掌里渗了出来。
他却好像没知觉似的,指着面前的仨人,握着镜片扫了一圈:“我他妈不稀罕钱,再敢动我弟一根指头,就是这个地址,我他妈记得很清楚!”
易耳回过神,趁空冲了过去,夺过了张声言手里能和刀比划的玻璃片:“张声言!”
张声言见着易耳,眉心微乎其微蹙了下,淡淡看了他一眼。
易耳看向张声言眼底的时候,怔愣了几秒。
因为张声言眼底的情绪太沉了,好像裹了层浓雾,人望进去就得迷路那种。
他原本以为张声言被怒火冲上头脑,该失去理智才是。
但不是,他眼底只有沉,没有那种撕裂尖锐,莫名让人有些害怕。
女人冲上去抱住了他儿子,全程那个叫王鹏飞的就只知道扯着嗓子叫妈。
家里那男人拿过桌子上手机,背对着他。
张声言看都没看一眼,扯了张旁边的卫生纸擦了擦手上的血,沉声说:“想报警就报,我不是没进过局子,进去了就给我弄死在里边儿,要不然让我出来了,我保证你们会后悔的。”
说完这句话,张声言从地上捞起钥匙,往外走。
路过易耳旁边的时候,语气恢复了平常的状态:“你怎么在这儿?”
易耳跟着他出去。
“别和我说你是专门跟着我来看戏的。”
巷子路口停了两辆摩托车,一辆是他的,一辆是易耳的。
“我去医院,看到你从病房出来状态不对,就想着过来看看,结果也没想到见着这么血腥的一幕。”易耳故意调节着气氛:“可是给我吓着了。”
张声言没管这人为什么这个时间还在医院,也没想问他为什么跟着自己过来。
他太累了,懒得想,别人爱干什么干什么吧。
张声言靠在摩托车上,从兜里摸出根烟点着,笑了声:“你说这句话你自己不害臊吗?”
今天这趟,张声言本来真的是来调解的,但是还没说几句话,那个王鹏飞始终都一副碍不着我事儿的样子,光看着都觉得欠揍。
张声言几句话下来,手痒痒没憋住。
而且这儿的人,你说理没用,要是不动手,不吓住他们,以后张书南在学校该是怎么样还是怎么样。这家长也照样是惯着他们孩子。
刚才张声言这一个流程下来,那个王鹏飞腿都抖了,估计之后也不会再找死去堵张书南了。
张声言缓了口气,抬头看着巷口上面四四方方的天,灰蒙蒙的路灯根本照不穿雾,像是滚滚浓烟,压着让人喘不过气。
“不怕他们真报警?”易耳出声说。
“报了就进去。”张声言吐了口烟,淡淡说了句:“我就一个人,我什么都不怕。”
易耳没出声了。
张声言拿了根烟,递给了易耳,上面还蹭了抹血。
易耳垂了下眼,对着张声言递过来的烟摇了摇头:“刚吸了根。”
张声言没再对刚才的情形解释什么,看到了什么就是什么。
他们长久地没有说话,更像是在彼此消化和放空。
直到张声言一根烟吸完,他把烟头往墙边儿一捻,然后扔给了易耳他手上的钥匙:“你来骑。”
易耳拍了下自己的车:“那我的车呢?”
“也你来骑。”张声言打了个哈欠:“明儿来骑。”
易耳无声盯了张声言一会儿,然后笑了:“得,我来就我来。”
张声言手疼,不能握把手,一般他坐别人摩托都是手肘撑着后边。
现在撑不住了,只能用仅剩的两根完好的手指勉强勾住。
易耳今天晚上的车骑得尤其稳,张声言也不怕被甩出去。
“去哪?”易耳侧头问了句。
张声言沉默了会儿:“能去哪?”
易耳不说话了。
等到下车的时候张声言才意识到不对,看着熟悉的二号楼,也就是刘秀眠那栋楼,神情难得不耐:“我不住这儿。”
易耳摘了头盔,侧头道:“我住这儿。”
张声言这才想起来,易耳这人住在二号楼的地下室。
“你带我来这儿干吗?”
“你那伤能自己上药吗?给你处理完伤口再送你回去。”
张声言从车上下来,摘了头盔,也没客气:“走吧。”
大老爷们没什么好客气的,再说他平常来来回回给他们仨小孩带那么多吃的,也该孝敬孝敬他。
张声言跟着易耳进了地下室,这门估摸着都是临时加的,锁头都是市场上两块一个的。
“你住这儿多久了?”张声言问。
“没多久,半年。”
易耳开了门,还是乌漆黑,整个屋子都是。
易耳探手摸到了灯绳,开了灯屋子里总算亮堂了,但也没亮堂到哪去。
地下室没窗户,顶不高,进房门张声言都得弯脖子。
屋内一眼就能望到头,床,桌子,架子鼓,还有听到开门声就凑过来的瘸腿。
张声言挺喜欢这猫的,弯腰用没受伤的手肘抱了起来,揉着它后脖颈:“瘸……腿儿?”
猫叫了声。
易耳先是给他倒了杯水,然后拿了医药箱,里面东西挺齐全的,几乎是应有尽有。
张声言递给易耳手:“这屋子住的不憋屈吗?”
“还行。”
“干吗租这儿的房,学校不是有宿舍吗?”
易耳给他消毒,抬眼观察了下张声言的表情,只是蹙了下眉然后倒吸了口冷气。
他试探的上了棉签:“离哪都近,方便。”
张声言当他说的是打工的地方,没再多问。
易耳没扎头发,到下巴的头发比较随意的铺散着,昏黄的灯光一晃过他分明的五官,给人种不易察觉的疏离感。
易耳的帅很随性,是那种不管笑还是不笑,或者是哭,都让人抓不住的感觉。
张声言很欣慰,他讨厌问东问西的人,他更喜欢易耳这种什么都不问,就只闷头干事儿的,省的他解释。
张声言等易耳给他包扎好手,把袖口放下:“我自己回去就行,至于你的车......”
易耳收拾着棉签:“我明天去骑。”
“嗯,今儿谢了。”张声言踌躇了下,还是开了口:“别告诉元逸。”
易耳看了他一眼:“欸,我现在是真信了,元哥之前说你混。”
张声言轻笑了声,还是解释了句:“没,我弟被欺负,我要是不吓住人,改天他们还得欺负,一次性解决完,省得麻烦。”
易耳没细问,把钥匙扔给了他:“也就上个月吧,你和我说什么,打架没用,大人的话小孩还是得听。”
张声言笑了声,没受伤的手打转着车钥匙:“确实是啊,打架伤身体,你看我这手,没几个星期好不了,多耽误事儿,但还是分情况,这小破城市,说理没用。”
易耳笑了笑。
张声言往外走,揉了下瘸腿儿脑袋:“我走了。”
“张声言。”易耳叫了声。
张声言顿了下。
这好像是易耳第一次叫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没叫他言哥,就只是叫了“张声言”
他对别人非得叫自己哥什么的,没什么要求,不过被一个小自己七八岁的小孩直呼其名,的确是有点儿别扭。
“怎么了?”
“明晚酒吧玩儿英式摇滚。”易耳道。
张声言点头:“那我明天早点儿过去?”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