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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井底走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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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又让张声言填写了个表,上面写着“绝症病人心理测试”
张声言手上转着笔,皱眉盯着着问卷上这些逼问题。
【有没有因为缺钱而日夜不安,焦虑的时候?】
张声言心想,我说有,你给我钱?
他现在的心理防线就像那房梁上的冰柱,天儿一热就碎了,撑不了多久,但要是在问卷上做什么心理调查,他又不是脑子有问题,自然是往正常了写。
医生进来,先是给他的问卷判分,满分,很健康。
“看来你心理状态还不错啊?”医生面带笑。
张声言也笑,但没太走心:“还行。”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这儿还有病房空着,可以尽快给你安排手术。”
张声言垂眼笑了笑,没说话。
“是钱还不够?”医生看出来了。
张声言没管什么面子,直接了当:“家里就我一个,凑不出钱,我也就才刚工作几年,把我卖了都没那么多钱。”
“那保险呢?应该能拿点儿吧?”
“我就一个小职员,都不是正式工,公司没交保险,自己交的那点儿还不够住院的。”
医生也是见多了这种场景,没深问,叹了口气继续走流程:“你去过基金会了吗?大病医疗能在那里申请补助金。”
“基金会?”
“对,你多跑几个基金会,就算凑不够,也是能给你接济点儿,然后再向亲戚朋友借点儿,怎么着也得看病啊,你还年轻不该就断送在这儿啊。”
张声言出了医院,先去了面馆吃饭,还是酸菜肉丝面。
吃完饭,他根据医生给自己的地址打算自己一个人去找找。
嘴上虽然说着不想治了,但又有谁真想死呢。
他没打算和元逸借钱,元逸只是开了个酒吧,内里都是靠炒股投资来撑着,说不准哪天连酒吧带人就都赔进去了。
张声言知道元逸那性格,要是真让他知道,元逸就算是把酒吧卖了也会给他筹钱治病的,到时候元逸家里和他一通闹腾,又是鸡犬不宁。
张声言闲烦,也不乐意牵扯上别人。
他也不是非活不可,自己现在就像是钓在钢丝上垂死挣扎,如果非得要让谁牺牲掉什么来拉自己一把,那他宁愿自己跳下去。
他不值得。
这个逼人生也不值得。
基金会的选址在有个大厦的一楼,张声言骑摩托车来的,把摩托车停在外面,拿着身份证复印件还有病历,和医院开的证明书进了大厅。
里面装潢的不错,天儿刚开始凉就开了暖气了,走进来浑身热乎乎的。
往里拐角是走廊,申请救助的办公室就在走廊最里面。
张声言走过去就愣住了。
走廊两排的长椅上都躺着人,有背着包放在椅子上睡的,有靠在墙角抱着盒饭吃的,空气中弥漫着韭菜味儿,应该就是这饭盒传出来的。
还有一家子来的,带着的孩子还在哇哇哭。
张声言走进来的一瞬间,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整齐划一地看向了他。
不知道是因为走廊灯太暗还是什么缘故,张声言总觉得他们眼底蒙了层灰。
张声言清了清嗓子,靠在墙边,先是问了问旁边那个坐在地上看报纸的大爷。
“叔,这儿是南山街道基金会吗?”
大爷头也没抬,仍旧眯眼盯着报纸,嗯了声。
“为什么不进去,都在这儿等着?”张声言又问。
大爷这次不说话了,把报纸翻了个面。
大爷不理自己了,张声言也没办法,来都来了,等等吧,看看什么情况。
他对面是带着孩子的那一家,椅子上没位置,他们就垫着报纸坐着。
哭的是个小姑娘,头发蓬乱,脸红红的,汗浸湿头发黏在额头上。
小女孩一直哭,蹲在旁边的妈妈和爸爸靠着座椅睡觉,一副听不见的样子。
张声言搞不明白这一家子在干吗,他被吵得头疼,也害怕这小女孩哭坏了。
他从兜里摸了半天,除了烟还是烟,也没什么能哄哄这小孩的。
张声言看见座椅上吊了根绳,像是栓盒饭防撒出来的那种绳。
张声言拿了过来,手上动作来了一通,然后变出来个绳子搭的降落伞。
“欸,别哭了,你看。”张声言举着降落伞,他没哄过小孩,显得有些笨拙。
小女孩还是哭,盯着张声言手里的降落伞哭:“这是降落伞。”
小女孩没反应,还是哭。
张声言深缓了口气:“叔叔给你变个魔术?”
小女孩哭声小了点儿。
张声言在降落伞上抽了几根绳,手上的绳变松了,他换了个方向,拽了下中间那根绳,然后一个扫帚出现在了女孩面前。
“你看,变成了扫帚。”
女孩不哭了,愣神盯着张声言,她手上动作有些凌乱,指了指眼睛,又指了指他手上的“扫帚”
张声言这时候才意识到什么:“你,你不会说话?”
女孩点了点头,她又指了指眼睛,又指了指张声言手上的扫帚。
张声言看明白了:“你说你见过扫帚?”
女孩刚刚哭的打嗝,一抽一抽点了点头。
这时候,旁边女孩的妈妈醒了,见张声言和自己女孩说着话,一脸警惕,用力扯着女孩的手往后一拉,然后整理着女孩身上那件沾了油点的衣服。
女孩嘴角抽搐,眉毛也一跳一跳的。
张声言猜她又想哭了,但这次憋住了。
“姨,申请补助是得在这儿排着才行?”
女人没搭话,用手肘怼了下旁边熟睡的男人。
张声言还有点儿尴尬,把手上的绳取了下来。
男人总算是从鼾声里醒了,他连着打了几个哈欠,盯着那女的:“干啥?”
女人对着张声言抬了抬下巴。
男人这才把视线落在张声言身上,才看见这儿有个人。
“昂,你有事儿?我媳妇儿听不见,你和我说就行。”
一个聋子,一个哑巴。
张声言看了看女人又看了看小孩:“我想问这儿的基金会是排队办理?”
男人用袖口揉了揉眼睛,眼底一片乌青:“是啊,排队办,你该大早上天儿一亮就来排的。”
“一天能办几个?”
男人笑了:“那得看他们心情。”
“什么?”张声言听不明白了。
男人腿一直在晃:“看心情啊,心情好了办的就快,一天过十几个,办成了的不超过仨,他们心情要是差了,那就算是等一天,一个也办不了。”
张声言站的腿疼,见地上都被这些人的屁股擦亮堂了,干脆就直接盘腿坐下了。
“你们排多久了?”
男人拉过了小女孩的手,从兜里摸出个不知道擦过什么的纸,往她脸上蹭了蹭:“咋又哭?”
张声言从走廊尽头看过去,最里面就是那个办公的地方。
走廊长得像井一样的深。
男人带着口音说:“我们排半个月了,你是哪有困难了?怎么来这地方排。”
张声言没说话。
“你排不上,就算排上了也办不了,你有手有脚的排这干啥?”男人从上到下扫了他一眼:“还穿这么规整,长得也俊,光看面相都排不到。”
张声言仍盯着走廊深处,捏着的手紧了紧。
“来这儿排的要不就是过不下去了,要不就是快死的。”男人黑黢的手指怼着地面:“我问你,你户口本上没别人了吗?”
张声言的户口本还和刘秀眠他们在一起。
“有人。”
男人啧了声,摆了摆手:“那你找他们去啊!找这鬼地方干什么?你肯定排不上,先不说你有什么困难,比你活不下去的多的是了,他们都排不上哪轮得上你!”
刚刚在张声言旁边刚开始懒得搭理他的大爷也开了口:“对啊,别排了,一天就那么几个名额,你还来和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抢,你让我们怎么活!”
整个走廊的人都看了过来。
张声言站在那里,却感觉身体像是沉在海里,入目的全是已经翻了鱼肚的鱼,飘着,一股腥臭味儿涌上鼻腔。
张声言捏了下手里的绳,过了半晌点了点头。
他没再问什么,只是愣愣起身,靠着墙站了一会儿。
聋子妈妈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把小女孩哄好了。
小女孩走了过来,毫不客气从张声言手里抽出绳。
然后对张声言举着。
张声言回过神,扯了扯嘴角:“想我教你?”
女孩点头。
张声言拿过绳子,蹲下身把绳子一圈一圈绑在了小女孩的手指上,然后拉了下中间那根绳。
降落伞做好了。
女孩眼里带着困惑。
张声言揉了揉那女孩的头:“没见过没关系,哥哥也没见过,但他们都说这东西叫降落伞。”
女孩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盯着张声言离开的后背发着愣。
张声言出了基金会,拿出包里那几张医院的证明,随便揉成团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然后他又去了其他保险机构,最后拿到手上的也就小几万。
医生说如果要进行彻底治疗,手术之后也要继续更进,至少得三十万。
手机这时候打来了电话,张声言一看是顾客的,深缓了口气,接了起来:“喂,您好。”
“您好,张先生,我们明天临时有事儿,就只有今天下午有时间能看房,就是不知道您星期天方不方便过来?”
张声言蹙了下眉,抬手看了眼表:“您大概几点到?”
“三点吧。”
“嗯,到了给我打电话。”
这顾客是张声言追了半个月的,不能白白把业绩便宜了别人,顾客要是没了,得跑了好几千的提成呢。
张声言戴上头盔,骑车就走,刚才的愁虑已经被抛掷脑后了。
能怎么办,不管以后怎样,至少得把现在过好。
唯一让张声言今儿舒心的一件事,就是顾客很好说话,带他们转了几个毛坯房就定下了,还顺带买了个停车位。
病人看完了,饭也吃过了,基金会去过了,顾客招待了。
真累,累得不想动,想闭上眼就直接睡过去,省得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晚上,他还惦记着要替元逸去酒吧看着,今儿周末人多,不去看着不行,容易出事儿。
周末营业时间也长,到凌晨两点才闭店,张声言得提前补好觉,要不然凭他这晚十一早七的作息,还有今儿这一天来来回回的,他能直接在酒吧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