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6、游乐园 ...
-
易耳来取东西的教学楼是个艺术楼,刚进去就听见四面八方传来各种乐器的声音,还有在走廊开嗓的。
穿过走廊从窗户里能看见各种乐器,张声言和易耳上了电梯,一路上了五楼。
五楼声音闷了许多,从窗户往里看都是空地,像是舞蹈教室一样,张声言估计这是排练的地方。
“我们平常有什么活动,都在这儿排练。”易耳半个肩膀挎着书包,推开了门。
张声言一眼就看见了宋阳,主要是他扎在三个女生堆里,几个人盘腿坐在地上正拿着手机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笑成了一团。
“不是排练吗?”易耳放下了手里的书包,拿出钥匙,开了旁边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不知道什么东西。
“言哥!”宋阳忽略了易耳的话,一抬头看见张声言,眼睛都亮了:“你怎么来了?”
“我去,好帅啊。”旁边有个绑着高马尾,妆容明艳的女生和旁边的丸子头耳语了句。
但声太大,基本在场的都听见了。
张声言出于销售人员的本能,切换笑脸,打着招呼:“你们好,我是易耳和宋阳的朋友。”
“宋阳你还认识这种人!”高马尾活跃多了,怼了宋阳一下。
宋阳瞪了他一眼。
“这种人?什么意思?”张声言挑眉说。
高马尾一看就属于那种活泛的,也不嫌刚认识尴尬,眯眼笑着道:“怎么说……就是社会上的帅哥?”
张声言被逗得笑了声。
“这算是我做兼职的老板,你们跟着我叫哥就行。”宋阳拿给张声言一瓶水,看向了后面,靠着杆,抱着手臂面无表情的易耳:“你那副表情干吗?”
张声言刚问完三个女孩的名字,也没太记住,就记得那个高马尾的叫姜淇。
他一抬眼刚好和镜子里,靠在后面手里提溜着塑料袋的易耳对上视线了。
“不打算走了?”易耳转了下手里的钥匙。
张声言朝他们挥手:“我还有事儿,先走了,下次见。”
“声言哥,我们过两天元旦有演出,到时候你来看吗?”姜淇道。
“演出?”张声言看了易耳一眼。
易耳点头:“我们一起的,她们女孩唱歌,我们伴奏。”
张声言不是那种喜欢凑热闹的,要是来估计还得和一群小年轻聚在一起,平常有元逸倒是还好,要是只有他一个,光想想都心累。
“我公司元旦有年会,估计来不了。”张声言带着歉意说。
姜淇扁了下嘴:“这样啊,那好吧。”
姜淇还没说完话,易耳就已经先出去了教室,顺便还把从柜子里拿的塑料袋扔给了他。
张声言拿着塑料袋去追易耳,边往外走边摆手道:“下次见。”
“拜拜言哥!”宋阳挥了挥手。
张声言跟着易耳进了电梯,看了眼手里的东西,都是些药。
“宋炎凯托人邮过来的,都是给奶奶用的药。”易耳看着电梯倒影里的张声言道。
张声言点头:“你们都是一个专业的?”
电梯门开了,两人并肩往外走。
“不是,以前是一个电子音乐社团,今年元旦才又聚一起了,都是宋阳找来的人。”易耳摸了摸头:“我都不怎么认识。”
张声言笑了声:“看出来了,感觉你不像是那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的。”
“嗯。”易耳没否认,很干脆的应了,然后又看向了张声言,言语间往上轻佻:“你就不一样了,看你倒是很喜欢和别人打交道。”
说完这句话,易耳上了车,插上钥匙。
“不一样,我打交道就只是单纯的积累人脉,走个过场。”张声言拿过头盔:“说实话,这么多年说起能走心的朋友,也就元逸一个。”
易耳笑了声,拐了个弯,然后停下了:“我还在这儿呢,你真是半点儿不留情面。”
空气里沉默了片刻,张声言忽然算得上认真的说:“你也算一个,你知道的不比元逸少。”
易耳侧头看了张声言一眼。
张声言拍了下易耳腰:“麻溜点儿走,别墨迹。”
易耳在头盔里笑了几声,骑上车带着张声言离开了学校。
俩人到医院,进病房的时候,易耳在门口和他说了句:“估计得等一会儿。”
张声言还没明白过来易耳说的什么意思,易耳就推门进去了。
来的时候正是中午饭点儿,但徐三娘倒是还睡的正香。
旁边的钱欣正吃着饭,见着张声言勺子掉在了碗里,压低声音叫人:“好看哥哥。”
张声言朝她比了个“嘘”。
易耳朝张声言点了点头,低声道:“你过去吧,我在这儿收拾会儿。”
张声言点头,然后去了旁边病床。
来的时候他和易耳路过糕点店,买了点儿枣糕,还有几个专门给钱欣带的肉松小贝。
到床边的时候,张声言才注意到有个男人正躺在另一侧架着的折叠床上。
那个男人一脸疲惫,眼底有很大片乌青,一看就是熬夜了。他从床上坐了起来。
有些防备看了眼张声言。
“爸爸,这是上次我和你说的好看哥哥,帮我接水的那个。”钱欣扒拉着米饭,却也不见吃一口。
张声言礼貌微笑道:“你好。”
“啊,嗯。”男人动作有些慌乱站了起来,佝偻着身形朝张声言点了点头。
张声言笑着解释:“我就隔壁病床的家属,您别这么客气。”
男人拍了拍床边的位置:“你,你坐。”
钱欣注意着两人之间的互动,大眼睛咕噜咕噜转着,目光落在了张声言手上的肉松小贝:“好看哥哥,这是给我的吗?”
“欣欣!别这么没礼貌!”男人带着方言,低声呵斥。
张声言连忙阻止:“没事儿,本来就是给欣欣带的。”他把袋子放到了桌子上:“肉松小贝,我看小孩挺喜欢吃的。”
“真的!”钱欣拍拍手,推开了桌上的米饭,从袋子里取出肉松小贝啃了口,边吃着边说:“谢谢好看哥哥。”
男人手搓了搓裤子,抱歉地笑了笑:“那,那麻烦你了。”
钱欣顾着吃肉松小贝,两个男人都不是健谈的,空气中陷入了沉默。
易耳在隔壁病床忙来忙去,先是把徐三娘吃完的早饭碗给洗了,又拿着徐三娘换下的衣服进了洗手间。
徐三娘躺的规整,被子盖在她身上,没有半点儿褶皱,薄得像是根本没躺人一样。
她祥和地睡着,就连呼吸起伏都很小,要不是因为旁边的心电图还在动着,张声言都要瞎想了。
“你是这个老太太的儿子?”男人道。
张声言连忙摇头,这差辈儿了:“没,我是他孙子的朋友。”
“这样啊。”男人点头,对着洗手间抬了下下巴:“她可是有个好孙子。”
说话声音有点儿低,张声言没太听清:“什么?”
“我说她孙子这人不错,吃喝拉撒都不嫌她脏,吐了也照常收拾着,没半句抱怨的,每天下午都来这儿给她又是洗又是擦的。”
张声言看着开了半拉门的洗手间,和易耳也就隔了一道墙。
“哎,但这老太太不行了,吃着饭也能睡着,一睡得十几个小时才能醒。”
“不行了?”张声言下意识低声重复了遍。
男人说起来,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方言道:“这病的都快老死了,要是我,还不如带回家去,省得费钱。”
说到这儿,男人看着张声言沉重的神色,赔笑了几句:“不过也说不准,这老太太才六十多岁,也不到老死的时候,病多耗几天,说不准就救回来了。”
张声言坐在床边,心里像是压了块儿石头。说实话,他对徐三娘没认识几天,根本到不了难受的程度,顶多就是对人命即逝而有些怅然。
他心里堵的这块儿石头,更多的是因为易耳。
虽然不知道易耳家里是什么情况,但无非就是奶孙俩相依为命了。
易耳一天三份工挣钱给徐三娘看病,还大费周章又是租房又是凌晨来回跑的。
才刚二十岁,把自己逼成这样,是得多想留住这个家人。
虽然易耳这人没表现出来,但估计也是难受得咬碎牙,带着血往肚子里咽吧。
张声言有些发愣,猛然之间想起了养父死后的那一个月,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白天不是白天,黑夜不是黑夜,醒着的时候像睡着,睡着了又像醒着。
就像是整个世界倒了过来,他浮在云端,没找没落过了一个多月。
钱欣吃着肉松小贝,手背蹭了蹭嘴,低声问:“爸爸,旁边那个奶奶快死了吗?”
张声言看向了钱欣,难得不是笑脸,神色沉重。
男人边堵着钱欣嘴,边扫着张声言道:“小孩儿不懂事儿,你别介意。”
张声言没说话,看了眼洗手间。该介意的那个人不是他。
钱欣扒拉开了男人的手说:“那奶奶就是先去游乐园等欣欣了对吗?到了游乐园,奶奶就会好了,对不对?”
张声言和男人听了这话,面面相觑,呼吸都一滞。
男人再开口的时候,嗓音沙哑了许多:“什么游乐园?欣欣,这些都谁告诉你的?”
钱欣笑着道:“妈妈说的,妈妈说人死了就会去到游乐园,到那里我就不用再坐轮椅了,也不会被腿疼醒了,而且妈妈说那里会有很多很多的小朋友陪我玩儿,我就不会是一个人了。”
男人渐渐地把脸埋在了黢黑粗糙的手掌里,浅浅地传来了呜咽声。
张声言就坐在床边,看着又拿起个肉松小贝吃着的欣欣。
他勉强勾起了唇角,然后揉了揉她脑袋:“嗯,说得对。”
“爸爸怎么了?”钱欣看着慌乱出了病房的男人道。
张声言深深缓了口气,摁下了心口的苦涩:“嗯……爸爸去给欣欣倒水了,怕欣欣噎着。”
“可是杯子还在这儿。”
“爸爸走太急忘了,哥哥去拿给他。”
钱欣点头笑了:“好。”
张声言出去的时候,男人正坐在走廊边的椅子上,还保持着脸埋在手里的动作。
泪水钻进男人粗糙的手掌纹路,湿润了半个手心。
张声言也没说话,只是握着杯子,在男人旁边坐着,等男人整理好情绪。
过了几分钟吧,男人用袖口随便在眼睛上抹了抹,总算直起了脖颈。
“我刚和欣欣说你出来接水了,一会儿接杯水再进去吧。”张声言道。
男人拿过杯子:“欣欣没去过游乐园,但之前听她表姐说过,她表姐可能是觉得欣欣没去过,就故意描述的夸大了点儿,以至于我们欣欣以为只要去了游乐园就能想玩儿什么就玩儿什么,她肯定觉得游乐园肯定是世界上最快乐的地方。”
张声言眼底柔和了许多:“挺好的,小孩子哪懂什么死不死的,说不定死亡尽头真的是游乐园。”
说完这句话,张声言就起身进了病房。
徐三娘醒了,她看上去状态比睡着好多了,半眯着眼辨认了良久才认出张声言:“你是小言?”
“嗯,是我,和易耳一起来的。”张声言坐在了床边。
易耳洗完衣服,出来拿晾衣架,看了眼病床上的徐三娘:“醒了?怎么了?”
后一句是看着张声言说的,他轻蹙着眉,总感觉张声言这幅表情哪不对劲儿。
“没事儿。”张声言摇头,继续和奶奶说着:“上厕所吗?我背您去。”
“欸,你不用……”易耳擦了擦手上的水珠就要过来。
张声言扶着奶奶坐了起来,和易耳说:“你去晾衣服,我来吧。”
“这不好吧?”徐三娘有些尴尬,眼底还有些迷蒙。
“没事儿。”张声言蹲了下来:“您上来。”
徐三娘看了眼易耳,易耳拿过衣服架,朝徐三娘点了点头,拿着一盆衣服和晾衣架往阳台走。
易耳晾完衣服,给徐三娘放好桌板和买的粥,拍了拍张声言的肩膀,示意他和自己出来下。
“您也喜欢黄梅戏,我也听过,之前广播里总放。”张声言说完这句话,站了起来。
徐三娘笑着道:“你们年轻人还听啊。”
“当然。”张声言看了眼门外:“我出去喝点儿水,一会儿回来再和您聊。”
“好,去吧。”
张声言出来坐在了长椅上。
易耳用塑料杯给张声言接了杯水,递了过去:“我叫你来是和她解闷儿的,你可好,都闲不下来。”
“没,我自己乐意。”张声言拿过杯子,温度隔着杯壁从手心蔓延。
“奶奶是真的很喜欢你。”易耳笑着道:“宋阳和李远也总过来,也没见她这么开心过,半个多小时嘴都没合过。”
“哪那么夸张?少逗我。”张声言抿了口水。
“可能是你长了一张很让人放心的脸吧。”易耳伸了个懒腰:“他们老人总这样,越老越习惯看脸认人,什么这个小姑娘面相好,那个男的看上去就脾气好。”
易耳说着笑着摇了摇头。
“那我是什么脸?”张声言侧头看向了易耳。
易耳手上也拿着杯水,手指一下一下叩着杯壁:“我不是说了,看上去就让人安心的脸,长得顺,又白净又帅。”
张声言笑了,手肘碰了易耳一下:“别停,接着夸。”
易耳难得没揶揄他,叹了口气接着道:“要不是见过你揍人的样子,光看你这张脸,还挺……温柔的。”
最后三个字,易耳放轻了些音。
张声言看了过去,和易耳对上了视线。
两个人的腿靠在一起,手上握着温热的水,鼻息间是熟悉且刺鼻的消毒水。
易耳眉眼难得没了自带的疏远感,微弯着,唇角扬着,不知道是逗弄的笑还是其他什么,反正看上去挺好看的。
张声言感觉和易耳靠着的腿,忽然就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他收回视线,喝了口水,然后接机抻了下腰,把腿收了回来。
“你突然这么认真的说,我还怪不得劲儿的。”张声言盯着正前方,笑着说了声:“你以后别这样,大冬天的起一身鸡皮疙瘩。”
易耳往椅背上一靠:“夸你还不行。”
“你要这样夸我,还是别夸为好,我就一条命,受不了你这么霍霍。”张声言搓了搓胳膊。
易耳站了起来:“走了,回去了。”
张声言嗯了声。
易耳进门,从柜顶取下糖,往徐三娘喝剩的粥里放了些,然后又把粥递给她:“甜了,再多吃点,一会儿还得吃药。”
徐三娘拿过粥一口一口喝着。
张声言就靠在门边看着病床边的易耳。
又看了眼旁边病床,正乖巧看图画书的钱欣。
四面八方的导管插在两个病人的身上,心电图起起伏伏。
有那么一瞬间,张声言似乎透过他们,看到了自己不久之后的样子。
光是短暂的想了下,就有种坠入谷底的失重感。
易耳和奶奶说话的时候,比和别人说话轻柔多了。
“以后每天护士会带你下去转一圈,傍晚吃完饭会有人过来,衣架上搭着围巾和衣服,一定要让护士给你穿好再下去。”易耳道。
徐三娘笑着点头:“我又不是小孩,还能不知道冷啊,我知道我知道,你别瞎操心。”
没一会儿,刚才还说话的奶奶又睡过去了。
易耳也准备出去兼职了,和张声言一起出了医院。
“你能行吗?”易耳戴上头盔道:“真走回去?”
“又没多远,你快去吧,别迟到。”张声言裹上了围巾:“晚上回来吃饭吗?”
易耳骑上摩托车:“我回来挺晚了,你留在锅里就行。”
“嗯,注意安全。”张声言朝他摆了摆手。
易耳骑着摩托车的身影消失在了拐角处,张声言踢着地上的石子,笑了声。
要是半年前,张声言根本不可能想到这种家长里短的对话能出现在自己身上。
虽说易耳只是暂时和他住一起,但还真的像是一家人一样。
“一家人”这个字眼一出来,在寒风中都给张声言逼清醒了。
“见鬼。”张声言低声说了句,踢开了石子,离开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