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活死期 ...
-
张声言这边儿医院又折腾让他去了几趟,说是要交些文件,还给张声言开了不少药,他请了半天假,去医院又做了次全方位的检查。
正好今儿请了假,他也想去办点儿自己的事儿,拿着身份证去了趟银行,想着把存成死期的钱转成活期。
银行人还挺多,他这种大款项得在专柜办,排了个号往旁边等着。
有几个大爷应该是在开户,不熟悉流程还耳朵不好,柜员提高音量说了好几遍,大爷才勉强听明白。
张声言原本靠服务台旁边沙发上,想着眯会儿,但还是被不远处俩隔着不到半米远,声音却活像是隔山喊话的俩人给倒腾醒了。
他抬手看了眼表,打了个哈欠。
胃部浅浅的传来些许抽痛,像是拧着筋的那股子疼,又开始胃疼了。
他去接了杯水,闷头喝了药,坐在沙发上弯腰撑着,这种姿势能好受点儿。
想起来,那时候他决定去医院看看胃,就是因为胃痉挛越来越频繁。
他这胃病是出生带的,小时候孤儿院那爷爷就说过,他这胃金贵,晚上吃不得实在东西,只能喝点儿清汤寡水的粥,要不就得难受。
后来张声言被收养,偶尔胃还是会抽疼,但养父忙,刘秀眠又只顾着自己的事儿,张声言就憋着不说。
直到最近这几年,他自己出来住之后,因为上班早出晚归的缘故,他晚上经常来不及吃饭,胃疼了就塞几颗止疼药。
前几天,他发现止疼药也没用了,疼得难受,他才有了想去看看胃的念头,结果这一看就是胃癌。
都是因果报应,以前不好好待这个胃,现在出毛病才想去一日三餐按时吃,药也都上了,但这胃倒是铁了心没好转了。
张声言这几天都在控制着饮食,但这胃该疼还是疼。
柜台开始叫号了,张声言缓了口气,拿着身份证过去。
“您好先生,办理什么业务?”
“这个卡号,转活期。”张声言连卡带文件推了过去,脸上煞白。
柜台服务人员:“确定要转活期吗?考虑到利息问题,如果没什么要紧事儿的话,我们还是希望您继续存着。”
张声言疼得缩了下肩膀,快死了算是要紧事儿吗?
“确定要转。”张声言道。
银行卡搞完之后,张声言歇了一会儿,等痛觉慢慢淡了些,才出了银行,穿过人行横道,路过了一家面店。
牌子风吹雨淋的已经褪了色,绿不绿蓝不蓝的,角还卷起了半边儿。
这家店是张声言以前和养父经常来吃的一家,也是以前修旁边那大楼的工人经常来吃的面。
他走了进去,店里老板孟叔认出了他:“哟,来了,还是老配置?”
“嗯。”张声言还是坐在角落。
这店里这么多年没变过样,还是长木条凳子,塑料桌子,就连那冰红茶戳几个孔做的醋瓶都没换过。
也只有这儿没变过,和以前一样。
小时候张声言总是跟在养父后面,养父是工人,张声言也就认识了不少工地上的人。
那些人都喜欢来逗他几句,偶尔还会打趣几句说,这小孩和你爹长的咋这不像呢?
他生的细皮嫩肉,大眼睛长睫毛,养父黑黢黢的,圆脸眯眯眼。
每次说起这个,养父都总是给他护在怀里,把他头发揉乱:“怎么嘞?我娃生的好看,你们就眼红吧。”
偶尔几句闲言碎语钻进养父耳朵里,他也不恼,只是会盖住张声言的耳朵。
服务员上了面,所谓的老配置,就是酸菜肉丝面多加肉,然后再来碗面汤。
张声言拿着冰红茶醋瓶,往里浇的面变了色才下筷,还是老味道,吸溜一口面,再来口面汤。
小时候养父每次说吃面得掺面汤一起喝,张声言当时也听话,让他喝他就喝。
后来又大了点儿,挑食了,张声言不乐意喝那糊糊的汤,每次来都不让他养父给他倒。
养父每次这时候就总得说那句:“原汤化原食,喝了胃里暖。”
张声言不听,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每次这时候养父都得扯着嗓子笑几声,整个店里的人都能听见:“娃不听爹话了,不中了。”
张声言不喜欢人大声说话,尤其是扯着嗓子笑,每次都恨不得钻进面盆里。
想起了以前的事儿,张声言还挺感慨,他扫过这店面,如今到了饭点儿,也没成堆的工人挤进来吃饭了。
那个每次吃饭配蒜,笑着拍桌,嘴上说着“原汤化原食”的男人,也早就离开他很多年了。
张声言嘴里塞的鼓鼓囊囊的,手边那碗面汤蒸汽往上氤氲,模糊了他的双眼。
他端起汤喝了口,摁下了嗓眼的苦涩,暖流顺着往下,暖到了胃里。
张声言就请了一上午的假,下午照常得去上班,不能请太久,要不那抠搜的主管准得逮住小辫儿给张声言扣几天工资。
虽说现在人半死不活的,但也得赚钱,钱握在手里才踏实。
王姐本来今天值班,但她儿子发烧住院了,她塞给张声言几张购物广场的卡,说是想让张声言给她看一会儿。
张声言答应了,到了晚上七点多才替人看完班儿,随手把几张购物广场的卡一塞,往回走的时候接到了元逸的电话。
“喂,声言,下班了吗?”
“嗯,刚下,有事儿?”
“没事儿,就我妈明天说想叫你来吃饭,问你来不来?”
路过个大妈手拉着个小孩,还带着条泰迪,来回乱窜,差点儿扑张声言身上,他往后躲了下。
“明天?我明天值班,没空儿,你和姨说一声,我过两天再去。”
元逸声音突然闷了些,像是捂着手机,但还是能隐约听见声音:“易耳,你把那话筒钱给捋开,看着太乱了。”
张声言握着手机顿了下。
过了几秒电话那头恢复了清明:“行,有空来坐坐啊,来酒吧陪我喝喝酒都行。”
张声言笑着嗯了声,挂了电话。
元逸这几句话,让他心里沉着的石头松了点儿,至少能喘得过气了。
张声言回到自己的出租屋,一房一室一卫。
他住这儿五年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张声言平时爱干净,也喜欢做做饭,打扫家务。
这么小个屋子被他收拾的挺有家的感觉,但也只是有那个感觉,谁家里就一个人啊。
张声言把钥匙一挂,对着冰箱沉思了两秒之后,还是拿起了泡面。
厨房在阳台的位置,开着窗能散去油烟,省了油烟机的钱。
这块儿住户都这样,开着窗的时候,楼上吃什么都能闻的一清二楚,偶尔还能从窗户探出脑袋,借几瓣儿蒜。
张声言回来的晚,整栋楼已经没人做饭了,只能时不时听见从窗户钻进来的几声笑,夹杂着电视机播的综艺声。
他是个节省的人,自己在哪就开哪的灯,整个屋子就阳台厨房这块儿开着灯,他靠着瓷砖,等着锅里的水沸腾。
咕噜咕噜,在这个一亩三分地里,只有水声。
晚上睡觉的时候,张声言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把手机上其他卡上的钱转一个卡里了,然后把卡密码在备忘录里又输了遍。
以防之后说不准什么时候能用上,可能就是棺材本儿了。
这病,张声言没打算治。
穷人得不起病,张声言这种没依没靠的更得不起,他总共存款才几万,还不够医院霍霍几天的。
公司没给他交过什么保险,毕竟不是正式工,没那么多待遇。
说起来,原本公司还答应明年给他转正的,当时知道消息,张声言还高兴了一阵,以为自己总算稳定下来了。
不过现在看起来,还是像浮萍一样漂泊不定,命运多舛的才是他。
张声言第二天又去了趟医院,拿了点儿止疼药,那医生还是在劝他早点儿接受治疗,张声言左耳进右耳出。
出了门,重新像是没事人一样往公司赶,似乎除了每天多喝那十几粒药之外,生活也没发生什么变化。
张声言手上握了杯水,倚着大厅服务台往外看着,乌云沉重压了下来,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入秋雨水倒是多了起来,滚滚烟云闷声作响,有了响雷的前兆。
今天没多少人,来回倒班上,其他几个职员都回去了,张声言在这儿值班,眼看着就要下雨了,也没人来了,估计能早点儿下班。
小城市就是这样,晚上七点就没多少人了,更何况今天这天气还不怎么好。
张声言填着工作表,顺手关了大堂的灯。
“滴。”
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言,他们大堂的门是感应的,有人来了,会“滴”响一声。
张声言提了口气,没人想在下班之前接顾客,他头也没回,仍旧填着表:“您好,职员都已经下班了,请明日再光临。”
身后没动静,张声言写完最后一个字,把笔帽一合,转身看去。
流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