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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医院天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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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耳从来了到现在也没说什么,就是刚开始和护士说了几句话之后就没吭声了,病房里只有易耳收拾东西的声音。
易耳带了个箱子过来,里面全是张声言的东西,小到牙刷水杯,大到各种衣服还有书,易耳都给搬过来了。
“什么时候回去的?”张声言靠在床上说。
医院门口有个衣架,易耳把衣服往上面挂着:“今天早上,回去的时候你不在。”
“元逸和你说的我来医院了?”
易耳嗯了声,接着做事儿。
明明才三天没见,张声言总觉得易耳瘦了很多,是那种连带着精气神都消磨了棱角的瘦。
“你感冒了?”张声言问。
易耳声音一直都哑着:“没。”
又唬人,病的听声儿都能听出来了。
“把门锁了,过来。”张声言拍了拍自己床边的位置。
易耳收拾东西的动作顿了下,关了门,走了过去。
他站着,垂眼看着张声言。
张声言握上了他的手,冰凉冰凉的,离近了看才发现易耳额角处有块儿黑青,嘴角也是红的,耳朵下面还有块儿伤口刚结痂。
张声言叹了口气,没问缘由,伸手碰了下他嘴角:“疼吗?”
易耳盯了张声言一会儿,摇头。
“给哥抱一下。”张声言张开了手。
易耳拢住了他。
张声言的头靠在易耳胸膛,能感受到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特别踏实。
易耳的手一下一下顺着他后脑勺,另只手捏着他脖子,像是安抚似的。
他们俩谁都没提三天前的事儿,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似的。
或者说他们俩都不想打破现在的氛围,能和对方待在一起就再好不过了。
那些屁事儿,张声言都懒得提。
易耳去买了粥回来,给张声言支着小桌板,把粥给他放好,然后接着去整理行李箱了。
收拾完东西,易耳就拿着自己带的卷子,趴在张声言旁边的病床边做题。
张声言在床上看书。
一切都很和谐。
到了晚上快到酒吧打工的时间,易耳才背着包,起身说:“我晚上来,你睡你的,别等我。”
易耳眼底一直发沉。
张声言犹豫了下:“易耳……”
易耳两步走了过来,捧着张声言的脸,在他眼皮落下一吻。
张声言一愣。
易耳扯了个笑容出来,他手指磨蹭着张声言的脸:“言哥,别担心我,也别担心我对你的感情,你是我好不容易握手里的,谁都抢不走,老天爷也别想和我抢。”
张声言笑了声,莫名心静了下来:“骑车小心点儿,回来的时候路过家里,记得找点儿感冒药吃了。”
易耳揉了揉他耳垂:“好。”
自从实实在在见到易耳之后,张声言一直悬着的那颗心才算踏实了。
就是易耳身上的伤,张声言也不知道怎么开口问。
以前易耳身上就总带点儿伤,本来这一个月张声言看他都消停了,结果今儿来了,脸上又红了一片,这还说不准身上有多少伤口。
张声言深深缓了口气,缩在被子里,好不容易见到了易耳才算安心了,这几天他一直都没睡好,这时候才有了困意。
浑身都松下来了。
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都十一点了,睡了差不多三个小时。
易耳估计着马上也快回来了,张声言只开了床头的那个灯,然后躺着等着易耳。
等了差不多半个多小时,人才回来。
易耳一开门就带了股冷气,估摸着外面应该挺冷的。
张声言撑着手坐了起来:“吃感冒药了吗?”
易耳一愣,应该是没想到张声言还没睡。
他放下车钥匙去了洗手间洗了个手,声音从里面传来:“吃了,我就知道你得说,把家里的药都带过来了。”
“吃了就行。”张声言重新躺了下去:“酒吧人多吗?”
易耳走了出来,甩了甩手上的水:“挺多的。”
“你怎么还没睡?”易耳走过来,坐他床边:“睡吧,别折腾了,明儿不是还得做个检查吗?”
“你睡哪?”张声言说。
易耳抬手指了下门后的折叠床。
他们俩同时笑了。
好像一切都回到了起点。
“这画面有点儿眼熟。”张声言止住了笑,说了句。
易耳没出声。
“易耳,别给自己逼太累,咱俩也不需要谁对谁负责,没谁必须要照顾谁,你过的舒坦最重要。”张声言一直就怕易耳给自己负担太重。
易耳难得没因为这些话和他闹脾气。
他捏着张声言的手,声音很平静:“我和你在一起最舒坦,不用说话一直待着都舒坦,我不是对你负责,或者是非要照顾你,我就是想……”
“嗯?”张声言等着他往下说。
“想和你凑一块儿过日子,想和你一起走很长很长的路,虽然我才二十出头,说这些挺虚的,我也不知道用什么保证。”
易耳勾着他手指,认真说:“你不信我说的话,那你就看我做,我这人认定了的东西就扎心里了,你要是今儿答应我,那扎心里这东西就会长成郁郁葱葱的树,扎在心根儿里,我一辈子记着你,对你好。”
“你在和我表白啊?”张声言笑着说。
易耳耸了下肩膀:“不明显吗?”
“那要是我没答应呢?”
易耳沉默了会儿:“你要是没答应,扎心里这东西拔出去就是个血窟窿,疼的估计能要我半条命。”
易耳语气软了点儿:“言哥,我这条命,要不要都在你。”
张声言看着易耳,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言哥,和我去个地方?”易耳看出了张声言的犹豫,他突然站了起来说了句。
张声言撑起身子,皱眉:“大半夜去哪?”
“不远。”易耳从衣架上拿过衣服,给张声言套上,又把围巾给他裹好,自己随便拿了件衣服,就拉着张声言的手跑出去了。
张声言以为是要出外面,结果易耳拉着他上了医院天台。
天台上风特大,张声言把外套拢了下,提高音量说:“上这儿干吗?”
易耳拉着张声言的手,带他去了最边缘的位置,然后找了个角落坐下了。
张声言回想起了些事情,有些发愣。
他来过这儿。
“我十七岁第一次见你,就是在这儿。”易耳开口一句话,就让张声言愣住了。
“第一次见我?”张声言混乱了:“什么意思?不是在巷口吗?”
易耳看着张声言,笑着摇了摇头:“我早就见过你很多次了,只不过你这人向来不关注身边的人,你当然不记得。”
有点儿冷,张声言和易耳凑一块儿的时候才暖和点儿。
易耳知道张声言怕冷,刚才拿了个暖宝宝,捂在他手里:“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穿了身病号服,就你里边穿的这种,那时候是七月份吧,大夏天的,你蹲在那个石阶上。”
张声言出神想着。
“那时候,我以为你要自杀。”易耳搓了搓手,握着张声言的手放进了口袋里:“但后来你也没往下跳。”
张声言垂眼笑了:“我是想过,但没敢。”
“为什么?”易耳上这儿来就是想知道这件事儿。
张声言也从刚才的迷茫中回过神了,他看着不远处那个石阶说:“说起来挺傻逼的,我当时就是发烧了,突然哪根筋没搭对,就站上去了。”
“是……在电子厂的时候。”张声言蹙眉想了想。
易耳等他接着说。
“我那时候过的挺烂的,和你差不多大的年纪,但我比你飘,心高气傲又自命不凡的,总觉得自己不该烂在厂里,但又闯不出去,我没你有胆量,那时候就是被事情给拧住脑子了,转不过弯儿,现在想起来其实都是小事儿。”
张声言没说太细,但易耳也大概了解了意思。
“言哥,你本来就不该再在这儿。”易耳这个问题憋了很久了:“你不是能考上大学吗?当初为什么没走成?”
张声言没想到易耳突然问了这么一出,他愣了会儿笑了:“你从哪听来的?”
“宋炎凯以前和你一个高中的。”易耳在口袋里捏了捏张声言的手。
张声言笑了声,吸了口凉气:“你真想听?”
易耳点头。
既然都说到这儿了,张声言和易耳这关系,他也不介意说给易耳听了,早晚都得说的。
“我养父是在我高二那年出事儿的。”张声言面容很平静,语气也很淡:“他出事儿之后我心理上就出了点儿问题。”
张声言没往深了说,但易耳也懂了个大概。
“那时候刘秀眠也疯了一段时间,张书南才刚六七岁吧,上小学的时候,刘秀眠每天不让他上学,不让他有任何的社交,每天把张书南拴在家里,包括对我也是,但没张书南那么偏执。”
易耳蹙起了眉。
“她可能是因为我养父的事儿,心理创伤太大了,后来我也想办法让她去看了心理医生,但都没用,她心理上没什么问题,就只是对我和张书南控制欲太强。”
张声言说到这儿,缓了口气才接着往下说:“后来在我养父去世半年后,她情绪没以前波动那么大了,至少能让张书南正常去上课,就是每次她都得去接送,因为这事儿,张书南有一年没搭理过他妈,总觉得给他丢人了吧。”
张声言摸了下口袋,下意识就想点根烟。
易耳从另个口袋里摸了个东西出来,塞张声言手里了。
“棒棒糖?”张声言有点儿嫌弃。
“戒烟吧,咱俩一起。”易着剥开糖纸,手拿着举在张声言嘴边。
张声言无奈笑了笑,用嘴叼走了。
“接着说。”易耳说。
“当时她对我也是这样,特轴,什么都不让我干,也不是关心或者母爱的那种。”张声言舌尖顶了下腮帮,斟酌了下用词:“就像是在划分所有物一样。”
“那时候我自己情绪都受不住,也懒得管她,我俩基本没说几句话,她就得单方面和我吵起来。”张声言说:“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我高考那天早上。”
易耳抬了下眼。
“她给我关卧室里了,锁了门,钥匙拔了,我的准考证包括那些装文具的袋子都没了,身份证也没了。”
易耳眼底沉了下,口袋里摩挲着张声言手的动作都停了。
“我以前的性格吧。”张声言似乎并没受刚才那番话的影响,他浅浅笑着说:“就那种心高气傲到欠揍的,我怎么可能不参加高考,我恨不得离开这个逼地方,远走高飞呢。”
易耳连安慰都说不出口了,之后的路有多难走,只有张声言知道。
他是在泥沟里,一个脚印一个脚印走过来的,多苦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易耳不管安慰他什么,也都改变不了什么了。
“恨过她吗?”易耳问。
张声言沉默了会儿,点了下头:“我又不是圣人,怎么能不恨,高考那几天,每天在家恨的牙痒痒,没说假话,牙都崩掉一颗。”
“但再怎么恨,也没办法。”糖吃的张声言腮帮那块儿皮都皱了,他想吸烟的瘾也下去了,嘴里全是蓝莓味儿。
“刘秀眠是张刚峰的妻子,张书南是张刚峰亲儿子。”张声言笑了声,像是自嘲:“光这关系,我就算再恨,恨的牙都碎了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我爸对我好的没话说,真的,但凡有件事儿和他扯上关系,我就没法子了。”张声言把棒棒糖放嘴里咬碎了:“当时我语文误考了之后,刘秀眠把我从房间里放出来,她跪在地上,头发和泪粘在一块儿。”
易耳握着张声言的手紧了紧。
“我都气哭了,在那里愣着。”张声言吸了口气,凉到了胃里:“她也哭,她哭的好像是我给她关屋子里,耽误了她高考一样。”
“她冲着我倒了一堆苦水儿,说她没办法。”张声言笑了:“她其实说来说去就是怕我飞出这麻雀屋就不认她了,怕没人给她钱,怕没人替她养着张书南,她还说自己不后悔,只要能给我栓这儿,她就不后悔。”
易耳喉结动了下,垂在另一侧的手捏得泛红,他才不管什么情分,易耳只知道自己心尖上的人受了好多委屈,吃了好多苦。
“反正就这样,后来你就知道了,其实不管刘秀眠做不做那档子事儿,张书南和她我都不会不管。”张声言垂眼说:“那是我养父惦记的人,我怎么可能不管。”
“就这我现在还经常给那娘俩钱,你是不是觉得我挺活该?”张声言侧头问易耳。
易耳沉默了会儿,摇摇头。
“真的啊?”张声言笑了声,靠在了易耳身上:“元逸以前总说我活该,但不给,我心里又不舒坦。”
易耳看着他,伸手揉了揉他冻的通红耳朵。
“我以前是福利院的,那里的事儿我都记不清了,我只知道,在我快吃不上饭饿死的时候,是张刚峰那个憨厚的老实人拉着我的手,去给我买了碗面吃,他给了我床睡,给了我个名副其实的家,没有他我就上不了学,也长不成人。”
张声言盯着一处有些走神,他一字一句说:“我活该替他料理后事一辈子,没他就没我,我不敢忘他的恩情。”
易耳全程都没怎么说话,就只是静静的听着,在张声言情绪压抑的时候,会捏捏他指尖,或者用嘴唇碰碰他额角。
张声言很喜欢这种倾听者,不发表任何的看点,这些事儿已经过去了,再纠结翻旧账没意思了,就当听故事一样。
以前的事儿摊开是为了让对方了解你的,不是摊出来非要计较个谁对谁错的。
都过去了。
“所以你第一次见我,就是在这儿?”张声言问。
易耳点头:“我以为你要跳楼,再加上你长的挺帅,就记住了。”
张声言因为易耳那句长的帅,笑了会儿才开口:“昂,那我跳楼也没见谁跑出来拦我啊?”
易耳沉默了会儿,在兜里他们两个人十指相扣,感受着对方的体温。
张声言听见易耳沉声说:“一个人连自己都快过不下去的时候,是懒得去计较别人的死活的。”
张声言眼睫一颤。
“那个时候,我奶奶查出了病,我上来吹吹风,当时就看到了你。”易耳缓了口气,然后笑了:“我看着你在那里蹲了好几个小时,从天亮蹲到天黑,然后下去了。”
张声言好像透光面前的石墩,看到了那个年纪的自己。
“我当时120握在手上握得都出汗了,一边想着你要是真想死,我救你干什么,让这个逼世界多个苦命人吗?”易耳说:“一边看见你自己下来的时候,心里边还是松了口气。”
“后来我也见过你几次,在路边突然遇见,在旁边的小餐馆里,在酒吧,反正这破地方就这么小,遇见了就多看你几眼。”
张声言心里边酸酸涩涩的。
在他不为人知,快要过不下去的那些年,原来一直有双视线在跟随着他。
“看我干什么?”张声言问。
易耳顿了下,看着张声言说:“看你过的好不好,看看那个当年在天台上想跳下去的人,有没有好好活下去。”
张声言这次没忍住,鼻子一酸,眼泪顺着眼角就下来了。
他就是觉得这么多年,自己从未孤身一人。
“当时我就是在较劲儿,咱俩都是苦命人。”易耳用指腹抹去了他的眼泪,嘴唇贴了下:“下次再见面,一定要一个比一个过的好才行。”
易耳一字一句,看着张声言的双眼又说了遍:“言哥,都会过去的,别怕,我在呢。”
张声言笑着,忍着嗓眼的苦涩,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