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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我放过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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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耳成绩出来那天特别热,张声言平时一直浑身发冷,今儿也给热的不行,从早上醒的时候就冒汗,是那种虚汗。
天闷着,没出太阳的夏天,比出太阳还热,活像个蒸笼一样,湿气蒸腾在窗户上,全身没一处不是潮湿的。
病房里只有风扇,但张声言偏偏还不能吹风,只能硬受着热。
今儿他去做了检查,在白医生的联系下,和对口医院联系上了,确定了会诊时间。
他刚从白医生那里出来,元逸电话就打过来了。
“声言,检查完了吗?怎么样?”
张声言拿着单子往回走:“还是老样子,定了会诊时间,在下个周三。”
“行,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咱周日就出发,先住进病房,再和医生商量看怎么治。”元逸那边儿应该是在酒吧,能听见小吕让服务员卸货的声音。
“我自己也能去。”张声言说:“你守着酒吧就行。”
“放屁你一个人能去,你现在走几步就又恶心又晕的,我怕你还没到那儿先噶路上了。”元逸一口否决:“别犟啊,我也就和你待一个星期,正好我去北京也有生意要谈,没骗你,就正好去北京谈。”
“那行。”张声言答的心不在焉。
元逸简直就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和易耳说了吗?”
“……没有。”张声言靠在墙边,没先进病房,手捏着单子蹲了会儿。
他现在太瘦了,缩着的时候,膝盖骨都有点儿膈肚子。
“哥们儿,你想等什么时候啊?趁早吧。”元逸那边沉默了下,又说了句:“声言,我是你俩朋友,肯定都是为了你俩好,但是现在,真就各自走各自的路吧,太受苦了。”
张声言闷在臂弯里,浅浅嗯了声,挂了电话。
太热了,就这么一会儿,张声言额前已经冒了层汗。
张声言扶着墙站了起来,推开病房门,正要往里走,看见了在病床边收拾东西的易耳。
“什么时候回来的?”张声言边说边走了过去。
“就刚才。”易耳手上摆弄着手机,调出来个界面,然后竖在了张声言的眼前。
“言哥,我考过了,被录取了。”易耳脸上带着笑说。
手机屏幕里赫然是易耳被省内一所医科大学录取的通知。
张声言比易耳还激动,抓着他手臂:“我就知道你能,还是专业第一,真长脸。”
易耳笑了笑,收起了手机。
“上面有写什么时候开学吗?”张声言说。
易耳摸了下耳朵:“就九月一号。”
张声言连说了两个:“行,行。”
“言哥,和我一起去吧。”易耳说。
张声言眼放在易耳手臂上的手紧了下,然后缓缓移开了手。
“你,”易耳愣了下:“你不想和我走吗?”
节奏陡然被推到了高峰,张声言都有点儿没反应过来,他手心冒汗,缓缓捏紧的时候是黏腻的。
病号服粘在身上的感觉特别不好受,整个病房充斥着燥热又乏力的气息。
“我,走不了。”张声言装作轻松说:“我这一身的病,不去给你添乱了。”
“什么意思?”易耳语气冷了下来。
张声言往后退了一步,撑着身后桌子:“易耳,我去不了。”
易耳盯着张声言,呼吸不稳:“我,我们到那里找房子,找医院,也能……”
张声言打断了他:“我之前也觉得,只要咱俩在一起,就什么都不用怕,不管有什么挫折也好,困难也好,只要俩人能握着对方的手,比什么都强。”
张声言连易耳的眼睛都不敢看,快速地说着:“但不是,我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不能守着我一辈子,我也不能跟着你一辈子。”
易耳还是不说话。
“如果你言哥现在二十出头的年纪,没病没灾的,你要让我跟你走,我肯定凭着那股劲儿,跟着你想去哪去哪,但我现在没那个精力去耗了,我,我还有很多的化疗手术要做,还有大笔的钱要花,我还欠那么多钱,还有刘秀眠和张书南……”
“张声言。”
易耳很久没叫过张声言的全名了。
冷冰冰的三个字,砸在了张声言身上,明明是在夏日,却好像坠入了冰窖里。
“你既然从没想和我走下去,那你当初为什么答应和我在一起。”易耳垂在身侧的手,止不住发颤。
张声言咬牙,抬头看着易耳,两个人对视着。
眼底的冷意像是两把冰刃,刺进了对方的血肉里。
张声言再开口,声音全哑了:“那个时候我他妈也觉得,凭着你爱我我爱你,就他妈能闯过去所有难关!”
易耳眼睛猩红一片,他耳朵连着额角都泛着红。
“但事实证明不能!以前我全他妈是瞎想,一千多公里,俩男的,一个还半只脚在鬼门关里!”张声言手泛白攥着桌角:“累不累啊!搞这么累干什么!你去上你的学!我去治我的病!咱俩都能好受点儿!你别管我,我也不拖着你!”
易耳气都喘不上来了。
张声言颤抖着音调,低声说着:“易耳,咱俩不仅是合不合适的原因,你为了我折腾你自己,我他妈难受!我宁愿是自己受这份罪,咱俩别再折磨下去了,我放你走,你放我走,都放过对方,你去你该去的地方。”
易耳垂了下眼,一把扯过张声言的手捏在手里:“……张声言,你让我放过你?让我放过你?”
张声言疼得手都没知觉了,也没挣开。
“是我放过你,我放过你了。”张声言声音都弱了,他眼前模糊了一片,连易耳身影都看不清了:“易耳,我们都往前走吧。”
“往前?前在哪?”易耳喉结动了下:“你告诉我在哪!”
张声言眼泪止不住了,成串砸落,他不想让易耳见自己这个样子,只能低着头:“我们……断了吧。”
易耳手劲儿松了下。
张声言从易耳的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腕,五个红印子清晰地印在他腕骨上。
易耳看着张声言,眼底平静地泛不起波澜,垂着半边眼皮,像是看陌生人一样。
那个眼神直到过去了很久,都会经常出现在张声言梦中将他惊醒。
易耳那一刻仿佛是做了天大的决定。
张声言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太多和易耳之间的过往。
不管好坏,都是刻在血肉里的过往。
易耳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指在颤抖着。
一个恍惚,张声言眼睁睁看着,易耳的左耳边划过滴血,流到了他下巴,又顺着下巴流到了锁骨。
“易耳……”张声言下意识伸手抹了下。
张声言真吓着了。
易耳伸手碰了下左耳垂,看了眼手指上沾着的血,愣了几秒。
“我,我叫医生。”张声言脚下踉跄地走到床边,正要摁铃。
易耳一把抓住了张声言的手,这次攥手里,用劲儿甩开了。
易耳劲儿太大,张声言没反应过来,手磕到了桌角一端,正好怼在了一直以来扎针的血管上,疼得整个手都麻了。
张声言定在了原地。
“张声言,你别后悔。”他耳边的血迹一直蔓延到了衣服上。
那件张声言给他买的衣服。
“我们没关系了。”
易耳扔下这句话,就离开了病房。
张声言站在原地一直站的,不知道站了多久,久到元逸来了叫他名字,他才动了下,刚挪了一步,张声言就倒地上了。
“声言!”元逸几步走了过来,扫过这一地狼藉:“怎么了这是?”
张声言脸色苍白,没有半点儿血色,只有眼底是红的。
“走。”张声言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捂着胃,还是捂着心口,只知道哪哪都疼,疼得钻心,疼得浑身发抖。
大热天的,汗水遍布了全身,潮湿感几乎将他淹没在了病房里。
他像是大海里漂浮着的塑料,没有着陆点,也没有支撑点,就那么空洞又虚无的存在于整片汪洋大海之间。
他抓着元逸的手特别紧,就像是在抓着救命稻草一样说;“……带我走。”
这个房间密不透风全是和易耳的回忆,他仿佛还能听见易耳语气轻松地,在他耳边一直叫着言哥。
脑子里全都是零零碎碎的画面,全是关于易耳的,每闪过一张,张声言胃里就缩一下,疼得浑身抽搐到想在地上打滚。
他知道易耳只会更疼。
人生本就是这样,两全的事情少之又少,人活在世上,也不止只有感情这一件事。
年轻人需要去勇敢奔赴未来,毫无牵绊地去迎接他们的以后。
张声言也是,他要活下去,要拼命活下去,他要治好病,也要过好日子。
他很感激,在那段最难熬的日子里,能遇到易耳,他活下去的动力几乎所有都是易耳给的,他在易耳身上汲取到了鲜活的生命力。
匆匆去往下个人生路吧,过去的事情珍藏在心里。
在以后见不到的日子,一定一定要过得好,过得比谁都要好。
张声言坐在高铁上想了很久,最后在下车的时候,取出手机卡,扔进了垃圾桶。
“你可真狠。”元逸折腾的半宿没睡着,主要他也怕易耳出事儿,几句话和宋炎凯解释了几句,让他去看着易耳。
张声言盯着出站口有些走神,他其实已经喘不过气,快晕过去了,但还是勉强撑着身子站着,即使眼前黑的什么都看不清了。
就像是在折磨自己一样,好像这样负罪感就会少一点。
“就算是我不扔,他也不会再找我了。”张声言说。
刚才易耳已经做了决定,半点儿退路也没留,他一直这样,一旦想好了要做什么,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就算是连着血肉将对方剖出体外,他也会毫不留情照做。
他们没有以后了。
张声言胃里又是翻江倒海的疼,他弯了下腰,撑着墙,身边来来往往的全是下车的人,天气闷得张声言呼吸不上来。
元逸扶着他:“哪难受?胃疼还是头晕?”
张声言听元逸说话都是嗡嗡响,只感觉脑子一沉,什么意识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