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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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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梆子刚过,南苑的宁谧便被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踏破,随即清脆笑声响起,“起了起了,况仲霖你可别赖床!”
正在屋内打坐的况仲霖睁开眼,欢笑正在耳,他却一瞬茫然。
原来这一切都不是梦,他又回到了十一岁时。
庄生梦蝶?蝶梦庄生?
他还来不及多想,门帘已被挑起,一个淡黄衫子的少女闪身而入,未语先笑,“况二郎,好赖床,羞也不羞?”说罢又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这少女正是他孪生姊姊况芷笙。
况仲霖张口欲答,然而不知为何,眼眶忽然一阵酸涩。
芷笙拉着他唧唧喳喳一番,待到天光放亮,两人重新洗漱后齐去父母处请安。银装素裹天地间一对着黄着青的小人结伴而来,况氏夫妇远远望见,均忍不住微笑。
此时况文夙还未承袭爵位,心性尚轻,对次子虽不怎么重视,但也并无日后那般生分,当下招呼了他一道用早膳。况仲霖恭恭敬敬请安,来到下首坐好,只见父亲正夹起一块笋尖。此时况文夙正当盛年,闻名京城的俊美风流犹然不去,他身边郑氏风姿嫣然,转头小声吩咐着身旁使女,一头乌发在清晨的阳光熠熠生辉。
不多时一碗热粥摆在况伯岚面前。他此时不过十六岁,来年便要参加大比,小小年纪已自儒雅脱俗,抬眼见到二弟正向自己定定而视,笑道:“二弟你也想吃白粥了?”
况仲霖错开眼,摇摇头。
再见兄长他心中万般滋味纠缠,又岂可用五味陈杂可以形容。况伯岚再有千错万错,到底是他亲之重之的长兄,到了地府心心念念的也是为自己这个兄弟脱罪。而自己之所以重来一世,也正是救他。
他正在发呆,额头忽被轻轻一弹,芷笙向他直眨眼睛,“呆子,兄长问你话呢。”说着抿嘴一笑。
她眼睛比冬日晨光更温润,况仲霖胸口流过一阵暖意。
见他还在怔忡,况伯岚亲手将粥递过,笑道:“那你先吃,我再要一碗。”
芷笙笑盈盈的正要说话,却见况伯岚笑眯眯的问道:“听到动静没有?”
芷笙眼珠一转,拍手笑道:“砰砰砰,砰砰砰,好大一块木头。”
况文夙不由好笑,郑氏没好气的睨长子一眼,“就你话多,还不吃饭。“
一家人言笑盈盈,况仲霖身在此处,直如梦境。
他的目光一一掠去,父亲,母亲,长兄,姊姊,夭弟,他们是他的家人,是他宁可身亡也要保护的家人。
原来一切还可以重新来过,原来他还有机会弥补这滔天大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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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刚过况仲霖便生出一场大病。这一病便是三个多月,其间几番凶险,好在最后总算有惊无险的保住性命,只是太医谆谆嘱咐,一年之内务必要仔细休养,不得远行。老景国公放心之余,也忍不住一声叹息。这些年他早有传爵归隐之心,这个孙儿在父母跟前不甚得意,却甚对他的脾气,本想携其出游,偏赶上这档子病,莫非是有缘无份?他主意早定,虽然心有所憾,终究上书辞去。
几日后圣旨批复,况文夙承袭景国公爵位。
况仲霖在病榻间与祖父拜别,待他身影消失在门后,心知这一去便是永诀。前一世与祖父同行的时光还历历在目,然而此生却不得已借这一场病错了开去,思及祖父亲情厚意,负疚伤感之意满溢心头,他本就沉静,从此后言语愈发寥寥。
殷鉴在前,他这一病不免让况氏夫妇担足心事。况文夙虽对这个儿子不怎么上心,可到底是亲生骨肉,又如何不忧虑?数月里精心看护,见他大好了才卸下心事,父子之情倒由是加深了几分。
况仲霖病愈后,忽对兵事起了兴趣,每日手不释卷,将府中所能寻得的兵家典籍读个烂熟。况文夙看在眼中暗自称奇,几番考校后发觉这个儿子对于兵道居然颇有点心得,当下大喜过望。
须知燕以武立国,最重军功。富贵多从沙场拼杀而得,所以书香传家的况氏一脉在勋贵中便愈发现出不同寻常。况文夙即为燕国文坛领袖之一,况伯岚年纪轻轻已名声响亮,就连如今七岁的况季芝也是出口成章,神童之誉不胫而走,只有这次子仲霖,文字上就如顽石一般,怎么敲打就是不开窍,况文夙每每思之都是好生心烦,谁知这个鲁钝儿子如今忽如顽石开窍,现出兵事一道的天分,怎不让况文夙喜心翻倒?当下请了姊夫姜燮代为引荐,让他拜督侯齐从善为师。
齐从善乃燕国一代名将,因昔日中伏失去双腿,不得已回京在兵部挂了个闲职。一番曲折后况仲霖终于拜于门下。
况氏一脉文名素著,齐从善对这么个出身贵胄又是书香门第的世家子弟极不看好,不过是因了好友姜燮所托,碍不过情面勉强收下罢了。初时不过做些面上功夫,并不多加管教,然冷眼旁观数月,只见这名义上的弟子年纪虽小,但性情坚毅,更十分能吃苦,所有课业全均完成得一丝不苟,话虽极少,可言必有中,与平民出身的兵卒们一道摔摔打打亦毫无异色,和那等风花雪月的文人骚客们大相径庭,不由收了敷衍之心,始悉心教导。
况文夙何等样人,如何不知这一代名将不过是碍着好友面子?原本没存什么指望,不想几月后姜燮谈及严督侯对霖儿十分满意,还特意谢谢他給自己送来个好徒弟,不由得况文夙又惊又喜,细细回想果然这几月次子回家是一日比一日晚,还有几日因着课业太晚,更直接歇在了督侯府,和督侯家小儿子同榻而眠。他欣喜之下,对次子看法也扭转许多。看来这小子文字上的是朽木不假,可燕国军功之重天下无双,实打实的武勋才是立家之本,他生平所虑无非是况氏军中并无根基,不想原来此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