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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知南03 ...

  •   宿舍卫生间,蒋莳羽拧开水龙头,往脸上反复泼了几次冷水,再次看向镜子,脸颊仍旧发烫。

      比起杨老师毫无征兆的一巴掌,林知南的反应让心中泛起波澜。

      他绝对起反应了。

      林牧的哥哥,当他的面,抱了她,对她起反应了。

      蒋莳羽非常笃定,以至感到诚惶诚恐。紧锁的眉头在双眸上方连成线条,嘴角也随之绷紧。

      手机铃声猝然惊醒纷杂思绪,是程晨的视频。

      与老师闹矛盾的事得处理,她不打算告诉父母,至于是否和好友倾诉有待商榷。

      她犹豫着走出卫生间,坐到床头拿起一个绿色的长毛小怪兽,旁边还有粉色的星黛露,蓝色的史迪奇,唐老鸭等。每件公仔的标签的Disney旁边都用中性笔写着“蒋莳羽”。

      这些是不会讲话的朋友们,爸妈工作繁忙无法陪伴时,它们替代他们,倾听了她许多秘密心事。

      蒋莳羽有点郁闷,似乎有刺挠挠的毛线团缠绕身体。她迫切希望有人此刻能帮她理清,或用剪刀剪断。

      她攥着手企盼,如果程晨再打一个视频,马上就接。

      震动声响,蒋莳羽立刻放下玩偶,接通视频。

      画面里的女孩打扮新潮,小脏辫,弯月状排列的耳钉,身上的色彩像打翻的颜料盘但不失美感。

      “干嘛呢不接视频!快看看我这身搭配怎么样?”程晨臭美的表情一变,瞪着屏幕恨不得从里面钻出来,撕心裂肺尖叫:“你的脸怎么了!谁把我家宝贝的脸弄成这样了!”

      很奇怪,程晨越咋咋唬唬,心头就越热。蒋莳羽短暂审视自己,在愤怒的骂声中回过神,简短概括后叹气,“来了再说吧,情况有点复杂......”
      她望向右手边,试图解析。

      一墙之隔的屋子,林牧表情复杂地在房间踱步,话到舌头无数次,只差讲出来。

      而林知南慢条斯理打开鲜芋仙的盖,他不喜甜食,不加蜂蜜的仙草冻尝起来是甘甜的中药味,每一口犹如镇定剂压制浮躁的血液。半碗见底,他放下勺子,“你不吃?”

      这下让林牧开了话口,他冲到林知南面前,“你刚刚抱小羽时是不是有感觉了?”

      林知南平静反问:“说没有你信吗。”

      “我又不是傻子!”林牧大喊。

      不是傻子还明知故问?

      “好吧,确实有感觉。”林知南大方承认,“所以?”

      “她是我喜欢的女生!”林牧怒气冲冲强调。

      “两者没有必然联系。”林知南一本正经,“十七岁,雄性激素分泌旺盛,性.欲和性冲动的几率更频繁。这种生理现象凭借意志力难以抑制,纯属正常现象。”

      林牧哑然,不敢相信这种时候能用学术理论解释。他抓头发有点崩溃,“那你抱班上别的女生,抱早餐店的老板娘,抱服装店的姨也有反应?”

      林知南清俊的眉头一拧,“别太离谱。”

      “那你为什么抱小羽?”
      林牧很执着,他太在意了。

      林知南举起右手,手背朝外。林牧看见他中指骨节到腕部,几道蜿蜒的红色抓痕,有一道破了皮还在渗血。毫无疑问全是是蒋莳羽的杰作。

      林牧觉得自己病了,因为他有点羡慕。

      林知南察觉到这一点,一方面觉得离谱,一方面思考下次回家得和林家老祖母旁敲侧击林牧精神状态堪忧。

      “你看到了。”他慢慢扭动腕,像欣赏亦或展示,很难说不是故意的。“被她抓得这么惨烈,我抱她可以解释为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

      林牧压根不信,“这理由太扯淡了,哥,真的太扯淡了。你如果把我当成弟弟,怎么能当我的面抱小羽?你就该让我去抱她!为什么抢我前面?”

      “冷静。”

      多么言简意赅的回答,林牧气得够呛,甚至开始幻想一些荒诞的画面,更口不择言,“我怎么冷静?如果我以后和她谈恋爱结婚,你还要对她硬吗?!”

      林知南尽可能保持稳定,“抱歉,以后我会注意,请你谅解处于青春期的男性。明天我也会和她道歉,请求她原谅我如此龌龊的行为。”

      他的语气太自然,自然到让林牧觉得是自己无理取闹。他一屁股坐下沉默了。

      “回归理智了。”

      “......”

      须臾。

      “哥,问你个认真的问题。”

      “嗯。”

      “你觉得小羽漂亮吗?”

      林牧的表情,仿佛接下来的答案能让他窥探林知南内心深处的想法。

      “丑,真丑,简直难以入目,看一眼就反胃。”

      “骗人!”

      林知南站起来,“所以别再问这么肤浅愚蠢的问题。”

      他父母不过四十出头,双双被扶上朱陵的正厅级。他完美继承他们的气质和步态,走路不急不缓,双臂下垂,腰板挺直。
      单背影已有独特气场与魅力。

      之前没深思如今怎能不忌惮。林牧从椅子上弹起,跟在林知南身后,完全把他当假想的劲敌,语气咄咄逼人,“我之前就想问,以你的成绩明明能直接上所好大学,为什么突然来朱陵转艺术生?”

      林知南表情出现一丝迟滞,想起校长和父母的交谈以及对自己的评价。

      “是不是——”

      “林牧。”他拿起吉它,咬字清晰有力,“如果我是你,我已经在隔壁了。人要懂主次急缓,此时此刻最重要的,关心你喜欢的女生的状况,而不是揪着一场小小的意外不松口。”

      林牧愣了下,点点头,但林知南接下来的话让心中警钟再次敲响。

      “你紧张过头的原因,觉得我是不讲道德底线的人,极有概率抢走本即将属于你的蒋莳羽?”

      林牧警惕地盯着林知南,看着他走回原位,拉开琴罩随手放到椅面,随后拨动琴弦。椅背的琴罩快落到地上,可他好像没看见,脸上是种鲜少流露、没劲的厌倦,亦或别的——反正林牧看不懂。

      “你在她旁边没帮忙,我这个表哥冲上前阻止冲突,如果她因此移情别恋,那也是由行为引发的后果,你认为呢?”

      “什么叫我的行为引发的后果!?”林牧怒了,“若没这一出我早去安慰她了!”

      “好,那我问你。杨老师不分青红皂白打她,你为什么不拦住?你当时在做什么?思考平时温柔的小淑女怎么变成了张牙舞爪的小怪兽?”

      林知南拨弄琴弦,慵懒瞥林牧一眼,无声笑笑,“还是,想她的唇会不会很好亲?”

      字字鲜明,几乎透彻到含带恶意的剖析。林牧无可辩驳。但林知南不应该这样,他永远谦逊温和,妥帖地照顾周围人的情绪,从小长辈们都夸他是最为他人着想的好孩子。

      “你说蒋莳羽是公主,可她看上了癞蛤蟆。她被人欺负,需要你站前面时,你怂得和条被驯养的狗没区别。”林知南抛出更尖锐的问题,“你真的喜欢蒋莳羽?”

      “喜欢啊。当然喜欢。”林牧回答飞快。

      “哦,是吗。”

      “真的。”他分贝降低了,“哥你知道吗?小羽在学校很出名,入学那天我们男生都羡慕和她同班的男生......”

      “她喜欢坐窗边的位置,路过她教室的人都愿意多看两眼,每年运动会她都会跑800米,扎马尾的时候可漂亮了,联欢会她跳舞,就算不是压轴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他越说越顺畅,诉说着蒋莳羽的耀眼,甚至喋喋不休。

      窗外雨水扑打玻璃,单调重复。林知南没打断林牧。

      这感觉有点奇妙。

      就像当初看到林牧的情书,观摩他从高一到高三的暗恋经验,明明蒋莳羽这三个字只是陌生的名字,却身临其境。

      “不止我,别的班上也有男生为她暗暗较劲,所以她来机构表露对我的好感,我觉得自己超幸运。”

      林知南边听边点头,这无疑给了李牧继续讲下去的暗示。

      “可她好像和我想的不一样,还是......我和那些人一样肤浅,被她外表吸引,从没深入了解过她。”林牧叹气。

      “所以,其实你内心没准确答案,并不知道自己对蒋莳羽是否为爱情,当然,这个青涩懵懂的年纪说爱情也不靠谱。毕竟你上幼儿园的时候也说喜欢隔壁班扎马尾的小女孩,中学时还请一个舞蹈团团长去过水族馆。”

      林知南轻拍琴枕,“也许,你对蒋莳羽的感情只是一种对美丽的憧憬。”

      “什、什么?憧憬?”林牧结巴了,眼睛瞪圆,“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林知南拉林牧起来,推着他的肩膀往门口走,“回去吧。”

      “哥!哥!到底什么意思啊?”林牧扭头大喊。他第一次发现哥哥的力气那么大,大到难以撼动。

      ......

      楼洞门推开,风夹着雨丝灌入。被驱逐时伞没拿,林牧两手空空地抄进牛仔裤口袋,发了会儿呆,忽然蹿进雨幕。

      一道闪电在灰云明灭,楼道口隐现拿伞的林知南,他望着远去的背影,撑开伞,往小区后门走。

      到药店雨小了些,自动门叮地声开,白炽灯管发出轻微响声。林知南耐心理顺雨伞褶皱,绑好后放进伞筐,问店员,“你好,请问祛淤青消肿的药膏在哪儿?”

      王者荣耀的音效响了几声,收银台屏幕后方伸出只手,快速往右侧一指。

      林知南礼貌道谢,没走两步又停下了。他看到了蒋莳羽。她正垫着脚去够货架顶层,黑粉色T恤往上滑,露出小截荧白的腰。

      他靠近,听到响动她转身。原本素面朝天的脸,打了点粉,腮颊的粉和玫瑰色眼影相得益彰,睫毛扑簌一下,眼皮点缀的碎片闪闪发亮。

      林知南不禁想起蒋小倩这外号,不知聊斋志异的书生会不会被她势必讨回那一耳光的凶猛吓跑。

      哗啦啦——

      蒋莳羽后退的动作撞翻旁边堆成金字塔的补品礼盒。救命。她手忙脚乱接货柜倒塌的礼品盒,林知南想帮忙,还没靠近,她吓得拔腿就跑,他立刻攥住她的腕。

      蒋莳羽如惊弓之鸟,瑟缩着肩小幅度甩动,试图挣脱钳制。

      林知南猜不透十七岁少女的复杂心理,但身体更快做出反应。他往前靠近,逼她进货架与墙壁的角落。

      两人膝盖碰到一起,蒋莳羽能感受到他牛仔裤下紧绷的肌肉。不用看就知道自己的脸多红,她为自己的反应羞耻。

      “蒋莳羽。”
      林知南手臂撑在货架,半圈着她,因伸展动作,略宽松的白衬衫一下紧贴,显得肩宽而骨感,腰超窄。

      打住。

      看什么呢?他可是林牧的表哥!

      这种明目张胆的迷乱和下流,让蒋莳羽心里发慌,她逼迫自己拉回视线。

      林知南的睫毛是网上说的婴儿型,没弧度,从眼睫根部垂直生长,此刻密匝匝轧下,看不清眼神,但她知道他在凝视自己。

      她怀疑这是种挑衅,“干什么?”

      “即使陌生人也不会这样,我们还是朋友。”林知南缓缓说:“除非给出合适的理由,否则我可能有点生气。”

      怎么解释?

      脸皮薄到害怕面对?

      蒋莳羽深深吸气,仿佛要把空气全部吸入肺,而后她仰头轻轻吐气,目光抵触、不安,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羞。

      “......谁让你悄无声息站我背后。”她为自己的不镇静找借口,郑重其事地说:“吓到我了。”

      “好。抱歉。”

      真的假的?信了?

      指腹压着少女疯狂跳动的脉搏,那一根筋络蓄积着热,能够轻易摧残一些看似顽固的东西。就像今天抱着她一样。林知南不得不松开蒋莳羽的腕,诚恳地说:“抱歉。”

      “嗯?”

      他轻叹,回正身体,扭头对赶来的店员温和有礼地说:“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我们会把这些东西整理好,如果有破损会照价赔偿。”

      店员点头,“你们有没有受伤?”

      “没有,谢谢。”

      林知南递给蒋莳羽一盒,“闯的祸自己善后,其它结束再说。”

      “有监控,你跑不掉。”他补充。

      满地狼藉,蒋莳羽无奈任命。

      雨丝斜斜划过玻璃,清浅的水雾随顾客进门携进店内。几道目光时不时投向他们,匆匆脚步擦过周遭沉默。

      随礼盒复位,林知南再次听到蒋莳羽凉鞋上锁链轻轻碰撞的清脆响,吵闹,令人心烦意乱。

      他的生活精密有序,时间规划得井井有条。如果没蒋莳羽,他现在应该坐在书桌前,打开kindle继续研读《历史的荣耀》这本书的第237页——蜀汉之危,不在东吴,而在萧蔷。

      他计算过,宿舍楼到药店往返二十五分钟,加上收拾残局的时间,足够读完祸起萧蔷的小篇章。

      林知南递给蒋莳羽五盒,她伏身摆弄几下,小声祈祷,“Fine......别再倒了。”

      长而密的头发从鬓边滑到腮颊,她以手指为梳,抓捋着,同时取下腕部的绳简单扎束。
      高马尾,颈线优美,皮肤像压紧的白雪。

      林知南扭头,从货架轻轻松松拿了盒祛瘀药膏,而后望着窗外细雨薄纱安静等待。

      五分钟后,货柜礼盒再次垒砌成金字塔,索性没损坏不用赔钱,蒋莳羽笑着回头,想到尴尬的事迅速收敛,“行了,走吧。”

      “嗯。”林知南把药给她。

      “谢了。”蒋莳羽停顿,佯装随意地问:“你来药店干什么?感冒了?”

      “没有。”他往前走了几步,弯腰从一个货架底端扫了五六包消毒湿纸巾。

      真爱干净。蒋莳羽想。

      付款期间雨越下越大。她低头看了眼裸露在外的脚趾,率先撑开伞。

      “蒋莳羽。”

      “嗯?”

      林知南面不改色,“我没带伞,等我。”

      蒋莳羽抿一抿唇,收起伞,苦着脸说:“好吧,你快点。”

      而一旁的店员疑惑歪头,扫了眼伞筐的雨伞。

      这条街的机构都是艺术生,思想行为成熟大胆。他见怪不怪,单手操作游戏,指了下收银台摆放的计生用品。

      “......”

      林知南无语摇头,店员不耐烦地从收银台下面取出根润唇膏,又精准在货架里抓了盒薄荷味润喉糖扔到林知南面前。

      林知南:“???”

      强买强卖?

      “怎么还没好啊?”蒋莳羽催促。

      林知南不想再浪费时间,“结账。”

      店员快速扫条码装袋,“共计128.5元。”

      几包湿纸巾这么贵?黑店举报了。
      蒋莳羽默默记下一笔。

      林知南拎着一大包超出计划的东西,站到她旁边,“你拿伞我的头会碰到钢架,给我拿伞吧。”

      蒋莳羽没说话,伞递过去。伞柄遗留的体温让林知南的拇指凝滞稍许,看到她往旁边挪将两人距离硬生生拉开几步远,他不紧不慢地说:“如果你觉得尴尬,我可以自己回宿舍。”

      对上宁静温和的黑眸,蒋莳羽心理防备减轻不少,她挪步仍警惕地保持社交距离,“走吧。”

      林知南明白她的心思,没再多言,自然撑开伞并往她偏移。

      他身上的香味很快被蒋莳羽嗅到,不由自主回忆咬钢笔的触感,牙根发酸,她屏气,目光闪烁着,倏尔被林知南手背刺目的红痕攫住,自己抓那几下可比杨老师的耳光厉害多了。思来想去,说:“今天谢谢你。”

      风雨拂面,林知南五官略凌厉的冰冷褪去大半。

      “没事,应该的。还有抱歉,希望你不要因为我的反应多想。”

      蒋莳羽握紧药膏,睫上下飞舞。

      他把对林牧那套说辞精简含蓄,徐徐地对她重复,每一个字,每一处语气处理得恰到好处。

      蒋莳羽目瞪口呆,甚至想激情鼓掌。

      “我无意冒犯,请你相信我。”林知南抬臂举高伞,从她背后绕到车辆经过的左手边,真诚地说:“蒋莳羽,我们还是朋友吧?”

      完美的言辞经得起任何推敲,蒋莳羽本觉得不合时宜的生理反应猥琐又下贱,可林知南与这样的形容词完全沾不上边。再深究倒显得自己小肚鸡肠,她点头,“当然。”

      “如果你还生气,我以后保持距离。”林知南说:“回去我把你需要巩固的知识点和最近的时政热点整理好,记得熟背。”

      蒋莳羽迅速跟上林知南的节奏,哼了声,“我看你就是想摆脱林牧给你的任务吧?”

      “好吧,被你发现了。”林知南说:“那请你喝杯书亦?”

      这条街蒋莳羽最喜欢的甜品店,一个鲜芋仙,一个书亦烧仙草。她对牛奶泡过的小料欲罢不能。可传媒生为上镜必须严格控制体重,喝一杯回去得锻炼半小时,不对,半小时能代谢多少卡千卡来着?

      喂喂,蒋莳羽你思路被带偏了吧。蒋莳羽板着脸,“我不喝。”

      林知南展现善意鼓励的表情,“鲜芋仙没吃,如果你今天没吃任何甜食,中杯分量的糖分超不了标。而且两杯打折,我也想喝。”

      你犹豫是否踩线,如果有人愿意一起,那么代价变得无足轻重。就像死也要拉个垫背,不一定非得仇人之间的报复,还有可能是朋友之间you jump i jump的义气。

      心中芥蒂几乎消失得与绿豆般大小,蒋莳羽笑,嘴角显露可爱的小虎牙,“那我不客气了,料加满谢谢。”

      林知南被她的情绪感染,轻笑,“可以。”

      手机震动,蒋莳羽滑开瞧了眼,“快点走吧,我朋友要到了。”

      林知南知道她说的是谁,思忖着,话锋一转,“对了,校长那边应该知道你和杨老师的矛盾了,你的父母明天要来吧。”

      蒋莳羽揉揉脸,“他们不来。”

      “自己处理?”

      “嗯。”

      林知南试探,“你想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她给我道歉。”蒋莳羽愤愤咬牙,“如果可以,再给我磕几个响头,说姑奶奶我错了。”

      “......”

      林知南没接茬,但每根头发丝都在传递——“荒谬”。

      她摆手,“开玩笑啦,我晚上做梦自己爽爽。但她必须给我道歉,还得告诉我发疯的理由。”

      林知南沉静的目光盘踞在她脸上,难得犹豫,“蒋莳羽,有时候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意思?”

      看着她清澈迷惘的眼神,他用近乎慎重的语气说:“永远不要对一个盈利机构的公正性抱太大期待,否则失望的只有自己。”

      尚未踏入社会的女孩儿此时并不明白林知南这句话的含金量,她的注意力被报摊的时尚杂志吸引。

      “小姑娘,这本是最新到的。”报摊大爷举起一本杂志,笑得满脸褶子,“25元,要买吗?”

      “不用,谢谢。”

      蒋莳羽继续往前走,林知南问为什么不买。她翻着白眼看雨伞檐滴落的雨珠,“老头子骗人呢,那本杂志上个星期已经躺在我书桌上了。”

      林知南夸赞,“慧眼识真假,厉害。”

      “当然,谁叫我最好的朋友是美术生呢。”蒋莳羽凉鞋的链子晃得叮当响,她臭屁地得瑟,“她能把红配绿这种死亡配色整得像从秀场扒下来的!”

      说起这,她摸出手机看时间,催促,“快点走啊你,腿那么长怎么那么慢?”

      周围绿化好,雨中散步其实很舒服。可惜对牛弹琴。

      林知南的步子跨度慢慢恢复正常。目光被她素白的脚背吸住,他及时扼住,转而看向前方马路边一辆轿车后窗的水痕,淡淡地问:“对了,你还生林牧的气吗?”

      “你怎么知道我生他的气?”

      “猜的。”

      蒋莳羽语气一下带了刺,“所以你要为他说好话?”

      “当心,别踩前面的菱形地砖。”林知南提醒完继续回答问题,“是,也不是。”

      “也许我只是不想让你们因小误会产生心结而渐行渐远。”他凝视她,“那样很可惜,不是吗?”

      蒋莳羽沉默不语,直至抵达奶茶店林知南点饮品,她看着他的背影,感官浸润在雨携来的味道,“其实我也没有特别生林牧的气,大概他反应太慢,你都......”

      她停顿,跳过后面的话,面露迷茫,“就是他这样让我想起迟钝的自己。”

      “我就想啊,如果下次还有这种情况,我岂不是又会白白挨打。”

      也许林知南随口一问,她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他总能说出心里话,也许他稳重成熟的气质让人信任,也许在等候的时间,若想离开,除非浪费两杯奶茶的钱,她说的废话他不想听也得听。

      “我觉得每个女生,男生,不对,是人都会这样吧。希望喜欢的人无条件帮自己,我讨厌谁他就讨厌谁,如果有人欺负我,他就找别人算账,我哭了他最好把别人也弄哭。”蒋莳羽视线停留在林知南后颈,轻轻问:“是不是很幼稚呀?”

      “S089,奶茶好了。”店员说。

      林知南没说话,蒋莳羽低头看着溅了泥点的凉鞋,这是妈妈买的生日礼物,她第一次拿出来穿就弄脏了。

      “不幼稚。”

      得到回答的同时,一张洁白的湿纸巾递到面前,蒋莳羽愣了下,原本暗淡的眼睛忽然亮起来,她接下纸巾,弯腰,蹭了蹭凉鞋上的挂饰,很快它们再次散发光泽,接着她开始擦脚趾。

      “其实我买了很多,不用这么节省。”林知南笑。

      可很贵啊。蒋莳羽暗自腹诽。

      “我还买了唇膏。”

      这人有读心术吗?她惊讶抬头,尖尖的下颌都快掉了,口中还喃喃着,“可你是男生啊。”

      林知南瞥了瞥她启开的红唇,漫不经心地说:“男生也有嘴巴。”

      “哦。抱歉,我不该歧视你,男生也可以爱美。”大概说了心里话,蒋莳羽感觉两人更亲近了,她龇牙咧嘴地笑,有点不怀好意,“迪奥有款变色唇膏,颜色超级自然,我认识很多靠谱的代购可以推给你。”

      店员偷笑,林知南眼角不自觉抽动一下,好脾气地拒绝,“谢谢你,不用了。”

      “真的不用?”

      “......不用。”

      蒋莳羽遗憾摇头,“好嘛,那再给我一张纸吧。”

      她收到一整包湿纸巾,兴致勃勃地把心爱的凉鞋重新擦了遍。

      林知南托着两杯奶茶,站在门口,年轻的身躯像一棵茁盛的树,挡去飘飞的雨。
      逆光将他的五官模糊,雨滴在这刻落得很慢。

      .

      跨进小区后门穿过幽密小径,头发丝里都是雾的味道,距离宿舍楼栋五米远,程晨撑着伞冲来,不满抱怨,“怎么这么慢?”

      蒋莳羽笑嘻嘻地把特意买的奶茶塞她手里,“下雨嘛,难道你忍心我变落汤鸡?”

      “又不是没伞。”程晨瞧了眼林知南,挤眉弄眼,“分明是约会把我忘了。”

      蒋莳羽耳根发热,连忙扯她袖子,“别瞎说,他是林牧表哥,林知南。”

      程晨拉长调子,“哦——表哥啊——”

      蒋莳羽扶额,悄悄瞪程晨示意别阴阳怪气,她可不想做女版陈世美。

      哦啦哦啦。程晨用口型回。显然她八卦的表情没有任何可信度。

      蒋莳羽钻进她的雨伞对林知南说:“伞给你了,我和朋友去吃饭了。”

      “帅哥,要不要一起?”程晨胳膊被拧,她哎哟一声,死性不改,“没事,我真的不介意。”

      “谢谢,我还有点事。”林知南识趣拒绝。

      “小羽!”一道中年男声插入对话。

      蒋莳羽下意识拧眉,循声远望。

      莳建朝他们走来,他穿着时髦的条纹衬衫,脚下一双棕色凉鞋,右手拎得两袋水果压得高低肩更明显。

      “你爸怎么来了?”

      “……谁知道。”

      男人走近了,高眉弓、凹陷的眼睛,父女二人眉目如出一辙,小时候总有人猜测莳建是中德混血,亦或汉族和少数民族的混血。

      他将将展露笑意,目光飘到林知南迅速淡去,随后发现蒋莳羽脸颊巴掌印时,笑容完全消失,眉心叠起一道竖纹。
      “怎么搞的?谁打你了?”

      蒋莳羽与莳建干瞪眼,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这件事除杨老师,只有四个人知道。

      她不想让百忙之中的妈妈担忧,更不想爸爸出面从而小事化大,惹更多麻烦。

      好友之间见不得对方受委屈,程晨忿忿不平地说:“是机构的老师!”

      “平时还喜欢针对小羽,今天明明放假,还到宿舍查房。”她自动过滤林知南林牧在场的因素,“莫名其妙冲上来扇小羽耳光!”

      莳建勃然,“看看你妈找的好地方!”

      “关妈妈什么事?”蒋莳羽语气不自觉尖锐,“你怎么什么事都往她头上推?”

      “挑地方之前不先考量老师的素质——”

      “晨晨,抱歉,你先上楼吧。”她打断莳建,从口袋掏出钥匙递给程晨。

      程晨知道蒋莳羽不喜家中琐碎被人观摩,更厌恶莳建谈及蒋洁。估摸父女二人又要争吵,她拍了拍蒋莳羽的背,善解人意地说:“有事跟我打电话。消消火,别吵架哈。”

      林知南若有所思地捻了捻指腹,朝蒋建礼节性地颔首,和程晨一起离开了。

      只剩父女二人,蒋莳羽刻薄的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每次都要把过错推到妈妈身上,这件事和挑地方有什么必然联系吗?就算有,你怎么不知道挑个好位置?哦,忘了,你今天才知道我转成艺术生到校外学习了。”

      “爸爸工作忙。”

      “你哪天不忙,永远都是这个借口。”她扭头就走。

      “小羽!有没有规矩?爸爸跟你说话跑什么跑?你给我站住!”莳建追上去冲她低吼。

      蒋莳羽倔强地吼回去,“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关心!还有我现在姓蒋不姓莳,你没资格管我!”

      莳建毫无办法,压下怒火解释:“小羽,不管我与你妈如何,你都是我的女儿。爸爸没骗你,最近真的很忙,前段时间和关叔叔搞了个专利做环保抽烟机,创业初期人手不够,我们几个人到各个小区挨家挨户推广,有时一天只吃一顿饭。”

      就算工作忙能忙到三个月没空暇关心她最近状况?可血缘之间的牵绊那么不讲道理,随便卖个惨就能博取同理心。

      蒋莳羽减慢步行速度,没好气地问:“那今天怎么有空了?”

      “卖了几千台机子,可以休息一会儿。”莳建搂她的肩然而被避开了,他的手垂在半空,欲言又止,几番纠结最终叹了声,“小羽,爸爸带你找校长讨回公道。”

      “今天机构放假。”

      “那就先去医院。”

      “去医院干嘛?”

      “验伤。”

      面对莳建这个不称职的父亲,蒋莳羽总觉得烦躁,语气不耐,“不去。”

      “你还小不懂。”莳建毋庸置疑地说:“听就完了。”

      类似的话大概每个孩子都反感。

      好像世界上的问题回答条件都有年龄限制,答案掌握在大人手里,未成年,尚未拥有足够阅历的岁数前,永远没资格成为做抉择的人,按照大人们的方向走就对了。

      蒋莳羽说:“再过半小时我脸上一点印子都没了,验什么伤?”

      莳建上下打量她的脸,目光是惯有的精明,看不到担忧与心疼。

      如果是妈妈,她一定会愤怒,替她委屈。

      “验听力。到时候告诉医生你被打后有点耳鸣,如果医生问你有没有不舒服,你按他的话往下说就行了。出了化验单我们再去机构让打你的老师付出代价,还有赔偿......”

      莳建闭嘴了,女儿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更没有继续和他交谈的打算。

      “怎么了?真耳鸣?”他问。

      “没有。”蒋莳羽说。

      不知为何想起林牧,之所以喜欢他,因为潜意识想找一个和爸爸完全相反的人。然而经过这件事,有种模糊的幻灭感。

      她撕掉路灯杆上的广告,垂睫掩去情绪,平静地说:“我只是好奇如果这件事发酵,机构的声誉受损,我还能继续安稳学习吗?”

      莳建答得很快,“那就换一家。”

      ……

      雨吞掉天光,天暗了几个度,蒋莳羽带着份做假的化验单回到小区。下了车,莳建还坐在驾驶位打电话,似乎遇到棘手的突发状况,他面色不太好。

      她百无聊赖地打量起面前的面包车。

      老式七座,之前没见过,为拉货购置。车身灰尘被雨水冲刷露出剐花的车漆,以及不明显的凹陷。

      “我女儿啊,唉她就是小孩子脾气,已经解决了,马上回。”

      “开车注意安全”咽回蒋莳羽的喉咙,她用力跌踩石板路,小腿留下深恶痛绝的湿痕。

      莳建挂断电话,稍侧身,从扶手盒翻出钱包,夹层里有沓厚厚的钞票,大概一万多元。他抽了八千元从车窗递出,“爸爸还有事,有什么缺的自己买。”

      蒋莳羽接过钱,陷入一种麻木状态。

      父亲这角色好像都这样,以为钱可以代替关心和陪伴。

      “明天可能没时间来,你让妈妈来处理吧。”

      她冷了脸,恶劣绝情的念头在内心罗织。

      有句话说得好,得不到男人的爱就掏空他的钱包。

      钱统统塞进荷包,蒋莳羽笑得乖巧,“爸,我还想多买几件衣服和鞋子。”

      莳建犹豫几秒,从皮夹里又抽了一沓钱,“别买太短的裙子,接电话,回微信。”

      “嗯。”

      “下次再发生这种事记得给爸爸打电话。”

      “好。”

      “离那些臭小子远点,成年前不准谈恋爱,保护好自己。”

      “知道了。”

      莳建还想叮嘱什么,可蒋莳羽已经转身,单薄的右肩被沉甸甸的塑料袋压下去,他想,下次买点膨化零食吧,拎起来轻点。

      他侧头,副驾驶空瘪的钱包里只剩下一张绿色的五十元。那是一个成年男人接下来三天的伙食费。

      大人的世界总要维持表面风光,他没打算告诉女儿,笑了笑,拉起手刹。

      引擎声混杂雨声远去,蒋莳羽手指被塑料袋勒得充血,她回头看了眼,无所谓地耸耸肩,转身回楼栋。

      路上稀疏路人,地砖一踩雨水迸溅,她却觉得像独行在荒漠。

      她越走越快,越走越急,直到跑进了密闭的电梯,靠向冰冷的金属壁,手一松,两大袋水果直落地面发出沉闷两声“咚”。

      憋了几小时的委屈冲得眼眶发酸胀红,她猛得咬牙,盯着液晶屏跳跃的数字,电梯门开,忍不住踢了脚塑料袋。

      几个苹果咕噜噜滚出,其中一个红里透青的溜出电梯,台球一样击中林牧的球鞋。

      没想到有人撞见如此狼狈的自己,还是自己喜欢的男生。

      蒋莳羽处理不好复杂的情绪,不知所措地任由它们转变成怒气。

      滴——

      电梯门关合,她一动不动。

      林牧有些意外,但身体更快做出反应。他往前跨一大步,门撞到肩膀,左手苹果落地,但右手的鲜芋仙一点都没洒。

      可他还没说话,她又戳了好几下关闭键。

      滴滴滴——

      急促刺耳的警报声回响在半密闭空间。

      “小羽!”

      林牧着急地将手横亘在电梯门,夹击的力道疼得他倒抽气,但不重要,他大步走向蒋莳羽,眼眶微红有点泫然欲泣的意味,然后握住她的手,低头凝视着她。

      他能感受到她的愤怒,以及隐藏在背后的不安与委屈,尽管如锋利针芒,但他一点也不在乎,他眼里只有她。

      他庆幸自己有时还挺聪明,刚刚敲她宿舍的门,她的好朋友说她爸爸来了可能得等很久让他先回去,他跑到林知南房间结果看到她的伞,越想越醋准备回宿舍时,害怕她生气,特意守在电梯口。

      幸好没错过。

      林牧仔细端详蒋莳羽画了淡妆的脸,他有点开心接下来能独处了,心里一阵悸动,没忍住一下抱住她,下巴贴着她发氳但柔软的发顶,轻轻说:“对不起啊小羽,我知道错了,别跟我生气好不好?”

      可林牧低估了青春期少女的叛逆与别扭,她僵硬片刻,回过神拼命推开了他。

      “滚。”蒋莳羽冷冰冰地说。

      电梯里的空气似乎被一个字剥夺,林牧瞬感窒息,塑料袋在逐渐握紧的拳头中变成一道可以割伤皮肤的胶线。

      他知道再呆下去自己可能变成软蛋,甚至没出息地哭了。

      林牧把鲜芋仙交到蒋莳羽手里,一声不吭走出电梯。

      苹果散一地,蒋莳羽跟出来。事实上,如果林牧回头帮她捡苹果,或者再给她一个拥抱,她绝对圈住他的腰,把头埋进他的胸膛好好哭一场。

      林牧慢步走向安全通道。他赌气地想,如果她不叫住他,作为男子汉就要酷一点。

      他的指甲深深抠进掌心。

      可恶!怎么还不叫住他?

      咚——
      沉闷地一声,鲜芋仙被扔进垃圾桶。

      蒋莳羽纤瘦的身形伶仃,紧绷陡削的锁骨罩上落寞的阴影。她眼睛是湿漉漉的黑,却依然透着倔强。

      杵在宿舍门口的程晨心想完了完了,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而林知南关闭猫眼,转身脊背靠向门,身侧的雨伞按照主人的意愿倚在门页。他的头慢慢垂低,冷淡地觑着手机。

      “我仔细想了,没主动了解小羽是我的问题,不知道她为什么装成柔弱小女生,明明凶巴巴的样子也很可爱啊。我准备上门认错,和她进行波深入交流。外卖的鲜芋仙你自己吃吧,我重新给小羽买一份。”

      这是屏幕里显示的短信,半小时前送达,篇幅很长,来自林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知南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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