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8、将军 ...
-
良逐鹘的身形再次出现时，风止声消。
他抬眼觑着正坐在房檐上手持旱烟杆的蒋涣。
蒋涣像是早有预料，见到他那刻并未诧异，反倒是朝他勾勾手，说道：“小鬼主上来与我同坐？”
良逐鹘一字一顿道：“蒋涣……..蒋将军？”
蒋涣听见这句称呼，莞尔一笑，也不否认，而是正声回道：“做甚？”
良逐鹘缄默数瞬，而后身形扭曲，黑雾降临檐上。
蒋涣与他，一坐一站，中间隔着毫厘间距。
蒋涣吸了口烟云，视线落在院中男童尸首上，他用指节叩了叩檐瓦，脆响三长一短，颇有节奏，如同某种暗号般，而后他收回手指，说道：“今夜贵客颇多，难免蒋某招待不周。”
但此刻，分明只有他与良逐鹘。
良逐鹘朝着某处伸出两根手指一点，数道鬼影接令而至。鬼影闪至无尽阴影处，纠葛着化作一只巨大的鬼魂，张开口一吞——
驰风成了漩涡，一同望其口中卷去。
“小鬼主这是作甚？”空寂痴摇扇从暗处走出，面上含笑，他又换了副面孔，此刻俨然是副女子打扮，身上还穿着件春装，颇为不怕冷，手腕还露在外头，被萧瑟冷风吹得红了一片，他一抬手，鬼魂便被数只蛊虫封上了嘴。
空寂痴娇笑了声，抬起柳叶眉，斜睨着蒋涣道：“许久不见，可还安好？”
蒋涣笑着平静道：“你不来，便处处都好。”
空寂痴以扇遮脸，只露出漆黑眉目，说道：“怎得这般不欢迎我？我可在这寒风中站了许久，也未见你出声迎我一下，如今小鬼主来了，你才停了装傻卖愣。”
蒋涣说道：“怎会。”
空寂痴哼了声，又转动明眸看向良逐鹘，只见他眼尾上吊着，似是笑容收敛不下，他说道：“小鬼主来寻这蒋涣所为何事？”
良逐鹘却并未理会他的言语，而是收回了巨鬼，说道：“你作何打算。”
他觑着男童尸首，话对着蒋涣。
蒋涣说道：“还能作何打算，侦案、破案，回皇城复命，坐等赏赐。”
良逐鹘说道：“我说的并非此事。”
并非此事？
那还能是何事。
蒋涣了然，却偏偏不如他所愿般点明，又开始装糊涂道：“除此之外，还能有何要事？”
良逐鹘骤然俯身，拉平自己与蒋涣之间的高度，视线笔直地看向他。
蒋涣好笑道：“小鬼主这是要献吻？”
空寂痴率先笑出声，他声音也做更改，此刻更是娇俏无比，但笑起来时如最尖锐的利剑划过房瓦，吱咔作响，听得人一阵战栗，实在不大美妙，偏生他本人还无此自觉，前仰后合地笑了好一阵子，才撤下纸扇，露出整张脸，说道：“蒋涣，你倒是憋得不行，可是皇城中那狗皇帝苛刻你了？才叫你如此饥渴难耐？”
他这用词实在不大好，蒋涣却并不恼，而是摊手说道：“合理猜测罢了。”
蒋涣同空寂痴交谈时十分熟稔，似是相识多年。
蒋涣往后仰头，身子也随着后倾，他一手撑着房瓦，一手将旱烟杆梗横在自己与良逐鹘之间，那徐徐而起的烟云着实熏人，良逐鹘皱了下眉，而后蹲下身，他倏地笑了。
那笑出现在他脸上着实太过突兀，看得蒋涣愣了下。
在蒋涣印象中，良逐鹘从未露出过这样的笑，无论是眼前这个尚且年幼的小鬼主，还是他日站在六界之巅的万怨厉鬼良逐鹘。
良逐鹘抬起手指，捏住烟杆，说道：“他在骗你，倘若白衿何死，你也要死。”
他开口时声音轻飘飘的，似是从远处传来，但那双漆黑的眸子却近在眼前，无形之中将一切都携带了无可忽视的威逼之意。
你也要死。
是因为受骗陷入圈套而死，还是被他杀死，无人道清，却又尽在不言中。
良逐鹘笑时眸底却不含笑意，他捏着烟杆那两根手指指根处蔓上数道黑纹，而后，在他松手那刻，黑纹攀沿到烟杆上，雾气吞噬，烟杆从中断开，一截兀自停留在蒋涣手上，一截跌落至瓦面，砸出片响，又摔落到地上，被风卷着咕噜了几圈，堪堪停留在空寂痴足前，撞到他靴上。
良逐鹘站直身子，手掌被衣袍遮住，说道：“斩魂刀不斩死魂，勾命锁只勾死人。”
他说完这句，便离开了。
蒋涣垂着眼睫，似在思索般。
空寂痴摇了两下折扇，慢悠悠地往后一靠，靠在枯树干上，说道：“小鬼主在套你的话呢。”
蒋涣摩挲了下剩余半截烟杆，说道：“晓得。”
空寂痴又说道：“你可别打我们毒蛊堂的主意，若对小蛊主出手，我自当不饶你。”
空寂痴上了房檐，伸手夺过那半截烟杆，细细看了几眼，说道：“又染上这等玩意了？”
蒋涣却不知在思虑何事，并未听见他这一言。
空寂痴用烟杆敲了下他的脑袋，又扔回他怀里，才接着说道：“又过三百年，如何，我毒蛊堂新主之姿。”
蒋涣这才坐直身子，他扫了空寂痴眼，挥挥手，说道：“你这是又用了多少胭脂，飞灰迷人眼，刺香熏得我头疼。”
空寂痴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说道：“不懂欣赏，庸人！你且看罢，是不是比你这张老脸要好看不少。”
蒋涣摆摆手，说道：“自欺欺人。”
空寂痴当即甩出两只蛊虫，扔到他身上，说道：“让我的乖乖咬你几口，你就老实了！”
蒋涣避都未避，直接伸手接住蛊虫，说道：“欺我如今驭不得蛊？”
空寂痴说道：“怎敢。”
他后退两步，边退边道：“蒋大将军又不止驭蛊一法，三堂之术，蛊神鬼，哪样你不都学去了些。”
蒋涣点评道：“挖苦我。”
空寂痴娇笑了声，在退至檐边那刻一甩手，成堆蛊虫不心疼般扔了出去，尽数朝着蒋涣奔去，像是恨不得将蒋涣咬得千穿百孔。而空寂痴则直接往后一倒，身体笔直地朝着地面跌落，在即将砸上去那刻，蛊虫从他袖中跑出，牵扯着他衣摆，将他托至高处。
空寂痴看着蒋涣左右闪避的模样，潇洒道：“这才叫挖苦。”
他顺着只魂蛊指引，直接摸到了白衿何窗边。
还未待他推开窗，一只筷子便直直冲破窗纸，朝他插来。
空寂痴轻松避过，推开窗棂，拉长尾音说道：“许久未见，可还安好？我可是快要想你想得病入膏肓，有了相思之症。”
这句话，配上他那张美人脸，俨然有种追逼负心汉的味道。
细指搭上窗檐，他动作利落地跳进房内，一抬眼，便对上了双黑眸。
白衿何正坐在桌旁修第一剑。他一手持仅剩的残碎得不成样子的剑柄，一手拿着柄不知从何处捡来的一把被人丢弃的破剑。
他怎得就独独钟情破剑。
空寂痴并未关窗，照他看来，这屋内实在太过逼仄，闷得很，还不如忍受些冷气，多进来些凉风，也好得过把这屋子弄得如同柴房般闷沉。
白衿何觑了他眼，便接着低头看手中的第一剑，嘴上回道：“见过蒋涣了？”
空寂痴怔了下，问道：“小蛊主修炼如此刻苦？竟会看面相了？”
他抬手摸了下脸，又嘀咕道：“看面相还能看出来我方才见了何人？竟有这等神通。”
白衿何说道：“你身上的烟云味重得很。”
而且还掺杂着厚重的胭脂味。
他还站在风口，风朝着白衿何刮过去，全部气味都进了鼻腔，想闻不见都难。
空寂痴连忙唤了两只香蛊，令它们在身上爬行几圈，才紧张兮兮地问道：“如今呢，可否还有那臭味。”
白衿何还能嗅见那混杂的味道，却答道：“无。”
空寂痴这才舒展眉宇，走到桌旁，借着烛光垂首看那第一剑，还颇为感慨道：“上一次瞧见它，还完好无损，如今便成了破铜烂铁了？”
白衿何将第一剑残余的剑刃碎片砸下去，又对着另一把破剑来回扫视了遍，嘴上提了件旁的，说道：“空寂痴，你可知蛊毒能否让凡人骨化作白玉骨？”
“白玉骨？”空寂痴拉过来张木椅，坐下，撑腮靠在桌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白衿何的动作，说道：“蛊毒可没那等本事，六界上下，仅有鬼有白玉骨，谁让他们生来无骨，仅有动俗情才生了情骨，自然比旁人的骨头漂亮不少。”
说到这儿，空寂痴来了兴趣，说道：“鬼者玉骨当真漂亮得很，早几百年，原本那魔界骨灯还是用颇为嚣张地神骨来做，后来换了个魔王，人家觉得鬼骨更难得，便开始大片屠杀鬼侣，一时间，鬼界痴情人横尸遍野，由此可知呀，情之一字，害人害鬼。”
空寂痴又笑道：“真不怪那朱鸠溯恨魔修，魔族确为六界残暴之最，我这种胆小的人呀，可最怕了，以前碰见魔修，我总是躲在……..沈喧雾身后，他护着我。”
话说到一半，他停顿了下，才接着说下去。
“寻着右护法了？”白衿何问道。
空寂痴叹息一声，说道：“并未。”
白衿何说道：“你去何处寻他了？”
空寂痴掰着手指说道：“酒楼、青楼、赌场，好玩儿的地儿我都去寻了。”
他这到底是寻人还是找乐子。
顿了下。
空寂痴接着说道：“未寻到沈喧雾，倒是屡次遇见悲神堂之人，尤其是那小神主，每次都挂着个虚伪的笑脸，难看至极，尤其是昨日，腐鹫从天而降，砸在他身旁，怎得就没砸死这群人呢，三堂就变成神蛊两堂，之后再解决了恶鬼堂，我毒蛊堂一家独大！”
“昨日？”白衿何手下动作停住。
空寂痴说道：“对啊，小神主同他那左右护法正在九霖，就宿在这附近。”
烛火颤了下。
空寂痴嫌它不够亮，打了个响指，成堆灯蛊飞出，在两人头顶飘着。
“这样才看得清楚嘛。”空寂痴说道：“小蛊主怎得不用灯蛊，怎么，当了剑修后小蛊主要自力更生了？”
空寂痴说的话一句赶着一句，根本不给人留空隙：“但这种时候，还是蛊更好用，我的乖宝宝们能替代烛火，剑可不能，万一以后进了某个山洞中不见光，灯蛊自是人手必备，良心推荐！”
白衿何说道：“蛊没了。”
“什么？”空寂痴错愕道。
“我的蛊都没了。”白衿何平静地像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他接着砸出个惊雷，说道：“我的蛊脉也损伤大半，极大半，估摸着只剩少许魂蛊还在我的蛊脉里了。”
白衿何放下两柄剑，问道：“人界何处蛊多？”
空寂痴呆怔着，回过神后忙伸手去探白衿何身上的蛊脉，但手一摸上去，心啪得就凉了一片。
太快、太突然了。
空寂痴噌得站起来，怒气冲冲道：“谁做的？蒋涣？”
他气得连模仿女子姿态都忘了做。
空寂痴咬牙切齿道：“蒋涣，蒋涣，好一个蒋涣！简直欺人太甚，敢插手我毒蛊堂之事！我要把他抽筋剥皮，然后扔回皇城，扔到那人皇脚底下！”
空寂痴挽起袖子，就要往外冲。
白衿何看着他走到窗前，才慢悠悠来了句：“不是他。”
“那是谁！？”空寂痴转身问道。
白衿何却并未坦言无名尸之事，而是慢条斯理地用手指点了点桌面，那像是思考时的无意识动作。
“蒋涣与我无甚接触。”白衿何说道。
空寂痴下意识道：“怎可能，九霖腐鹫案，斩魂刀仅派五人，如今损了两人，皇城绝不会——”
下一刻，他的话硬生生止住。
皇城绝不会坐视不管，绝对要另派人手，此刻却迟迟未有动作。
说明腐鹫案早有旁人掺合。
莱羽殿绝对是第一人选。
这也是为何他到九霖第一时间并未来寻白衿何，而是去找蒋涣。
空寂痴看向白衿何。
发现白衿何不知何时又开始摆弄他那把破剑，仿佛对他的话并未在意。
空寂痴这才舒了口气。
也是。
小蛊主怎会特意套他的话。
空寂痴话锋一转道：“人界蛊虫最多之处，便是八洲之末，苗南，此处蛊修也最为多，却极度排外，常常用各种手段驱赶踏入苗南的外人，因此苗南也不受人界剑修待见。”
“小蛊主若需蛊虫，我便可唤来，连带着把小蛊主的蛊脉也尽力修复些许，这人界不太平，总归要有些蛊虫傍身，也顺带着将三堂出世之名传出去。”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