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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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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内卫查清来龙去脉时,计昶也已经将事情经过弄个清楚,得知一切都是自己那个不成器的三子所为,当即命人去绑来。却不想计三公子见事发,早就吓得不知躲哪里去了,计府到处寻人。
计昶进宫后,面对皇帝的斥问,伏身在地泣声求情:“臣不善书画,如今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并未瞧出两幅画不同之处,臣万死不敢欺瞒陛下,陛下明鉴呐!”
计昶一番苦还没有诉完,柳侍郎截断他:“计大人老眼昏花,不仅瞧不清细节,也辨不出画中诗里的‘乘’和‘胜’二字。”
一句话直戳命门,计昶顿时如遭雷击,皇帝冷冷扫了柳澄一眼,其他大人们也都诧异地望向柳澄。
计昶再辩解,皇帝已经没有耐心听这些,当庭震怒。无论计昶接下来所言真假,所献假画之事属实,欺君之举亦属实。
汪阁老和另外两位官员为计昶开解几句,最后皇帝以计昶罢官还乡结束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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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很快传开,计昶教子无方的名声也跟着传遍京城,其已经步入仕途的长子和次子遭受连累。
杨澈这个鉴画才子却备受朝野瞩目,文人士子对此事看法颇多,聚在一起便要议论几句。
一次平常的鉴画,竟牵扯出礼部右侍郎献假画之事,致使其被罢官,到底是无意间的巧合,还是有人想利用杨澈除掉计侍郎?不由人不多想。
寻常士子倾向于前者,而朝中的官员则倾向于后者,更多者怀疑是礼部左侍郎柳澄所为。
朝中官员皆知,礼部尚书年迈,人虽在其位却已告病休养不主事,皇帝欲在春闱后从二位侍郎中选拔一位接替尚书之位,显然明年的春闱交给谁来主持,谁便是下一任礼部尚书。两位侍郎都紧紧盯着这个位子。
论能力,计昶不如柳澄;论朝中关系,柳澄之子是太子侍读,他算是太子的人,然太子软弱不争,计昶是汪阁老的学生,汪阁老手握权柄。他们二人也算势均力敌。
计昶被罢官,受益最大的莫过于柳澄。
朝臣这么猜想,计昶自然更是如此认为。在家中将柳澄等死对头和杨澈痛骂一顿,最后将自己气病卧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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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膳后杨澈倚在窗边看书,小厮郁离进来通禀计昶派人来请。
这几日他收到不少拜帖和请帖,有朝中官员,亦有同乡同窗,他全都找借口不见和婉拒。
计昶来请倒是出乎他意料,却也是情理之中,毕竟他是整件事的导火索。
杨澈放下书,让小厮准备衣冠,自己要去会一会计昶。
张延提醒他:“你害计昶如此,他所请非善。”
杨澈自嘲:“我也不是善类。”
张延白他一眼:“对,你是禽,他是兽。”
杨澈笑了两声更正道:“他是禽,我是兽,我吃他。”
他起身不再玩笑,一本正经地道:“当年在牢中他欲对我屈打成招,我如今怎能不去看看他落魄模样?况且朝中官员和文人士子的目光都在我身上,计昶不敢将我如何,除非他不想活了。他现在可不是什么礼部右侍郎,只是被罢官的计昶而已。”
张延看他神气的样子,又翻了他一记白眼,捏起旁边干果便吃,再次提醒:“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别掉以轻心。”
“我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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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澈换了身衣裳出门,杨宅门前停着一辆宽大马车,来人是计家管事,四十出头年纪,一脸油滑,又是打拱又是赔笑请他上车。
下车时又是放车凳又是殷勤地开车门又是上来搀扶,像对待贵客一般,不得不让杨澈留个心。
计府前些天还是门庭若市,京中官员和进京赶考的举子络绎不绝地前来拜访,如今却是门可罗雀,不见人影,只有门旁两尊孤零零的下马石。
杨澈抬头看了眼门楣,计府的匾额还挂着。计府是官宅,如今计昶被罢官,宅子很快就会被朝廷收回,应该用不了多久阖府都要搬离京城。
杨澈随着管事进门,见到下人已经在收拾东西。
穿堂过院走向一处花厅,在廊外瞧见花厅内一张熟悉的老脸。
计昶年岁不算老,不过年过半百而已,头发倒是白了不少,看上去六旬有余。许是这几日愁苦焦虑加上病了一场,此时面色憔悴,眼底还有淡淡乌青未散。
他身着常服端坐上座,手中正拿着一卷长纸在看。其身旁毕恭毕敬地站着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锦衣文生装扮。
计昶有四子,四子早夭,三子被寻回后打个半死,估计后半辈子都站不起来,其他二子年长,显然这位不是计昶之子。能够在计昶见客时不避,想来也是亲近之人。
管事在门前禀告一声,计昶抬头朝门外杨澈望去。
在他眼中,门前之人样貌气质与旁人给他描述的大差不差,只是多了几分内敛,神色稍显不安,并非别人说的遇事淡定从容。
内卫司鉴画过程,他已详细听闻,事后也有人和他说这位杨解元脾性,是个空有才华不懂人情世故的死脑筋。
这几天派人盯着杨宅也摸清此人底细。进京后第二日就去聚贤楼闲逛,未有与任何人接触,更没有拜访朝中任何官员。其兄长进京这么久也只去拜访了杨家世交阮禺和一位同乡官员。
阮禺外放十几年入朝不过两载,没有结党没有根基,与他更无利益纠葛,而那位同乡官员还是自己人。其父杨泉又是个在朝无人,只知道埋头做事的本分地方官。
身份简单,行踪清白,聚贤楼鉴画一事看上去不像是受人指使,反而像是被人利用。
但他并不敢十分肯定。
无论怎样自己落得今日局面,此人有很大的责任。只是如今怪罪于这样的人除了泄愤毫无益处。
对方是孟公高徒,知府之子,解元出身,现下在京中才名正盛,连陛下都称赞,这样绝好的身份,倒是可以好好利用。
他放下手中纸张,笑呵呵地起身向前迎了一步:“杨公子来了。”
杨澈也笑着跨进门槛,恭敬地作揖施礼:“晚生杨澈见过计老爷。”
“不必多礼。”计昶抬手指引着杨澈到下首入座,笑容亲和,像个平易近人的长辈。
“老夫对江南鉴画才子早有耳闻,却不想与杨公子以这样的机缘相识。这次多亏杨公子火眼金睛,否则老夫要酿成不可挽回之大过。”
他说着坐回原位,又道:“老夫本该亲自上门答谢,奈何近日抱恙,劳烦杨公子走这一趟,甚是惭愧啊!”
事到如今杀他的心怕是有了,还能面不改色说这些客套话,笑面虎的名号不虚传。
杨澈忙道:“晚生不敢。晚生一时不察给计老爷惹来这么大的麻烦,愧疚难当,日日坐卧不安。晚生本该登门负荆请罪,又恐再惹计老爷不悦,心中一直惴惴。晚生在此给计老爷赔罪,望计老爷海涵。”起身作揖。
计昶忙摆手:“哪里是你的过错,切莫自责。”再次请杨澈入座。
两人虚与委蛇一阵,杨澈看不出计昶请他此来目的,总不至于只是想见见他。
他注意到一直默不作声的年轻文生,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们,认真听他们说话,显得有点多余。
他笑着打量年轻文生,出于礼貌请计昶介绍认识。
计昶熟稔地道:“此乃老夫的外甥孙巍,在重华书院李山长门下求学,和杨公子一般,也准备明年春闱下场。只是他才学平庸,不及杨公子才高志广,刚刚在请教老夫文章。”
孙家乃商贾之家,孙巍便是计昶唯一的妹妹和孙德发之子。也难怪会对这个外甥如此偏疼,毕竟孙家是计家的钱袋子。如今出了这事,这个钱袋子更要攥紧。
计昶忽然面露惊喜,拾起手边的长纸道:“杨公子才学出众,文章篇篇锦绣,难得大才,可否指点小儿一二?”
杨澈惭愧:“计老爷过奖,晚生哪敢班门弄斧。”
话音刚落,孙巍就朝他拱手作礼,口称请他不吝指教,并从计昶手中接过文章递到了面前。
计昶在旁边帮腔:“老夫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太好使,字都看不清,杨公子就当帮老夫的忙了,莫要推辞。”
将话说到这份上,杨澈勉为其难应下,接过文章展开。
通篇看下来,文理通顺,旁征博引,字字珠玉,算一等文章。他身边的举子文人,能够写出这样文章的寥寥无几,他自己水平也不比这高出什么。
他心生好奇:如此才学,又是计昶亲外甥,依着计昶的为人,早就帮外甥打响名头,不至于他进京这些天竟从未听过此人。
再看手中文章,无可挑剔。
他客气地恭维几句:“孙公子才思俊逸,文章雅致,在下自愧不如,只有学习的份,万不敢指点。”挑着文章里具体的内容重点夸赞一番,再次称要向孙巍学习。
孙巍的笑容慢慢绽开,像被老师夸奖的学生。
杨澈心中越发觉得古怪,又将文章扫了一遍,默默记在心中。
计昶见外甥得意,适时教育:“既然杨公子夸赞,说明你的文章的确不错,但不能懈怠,明春下场的举子个个笔下文章锦绣,以后老夫不能指点你,你要多向杨公子请教。”
孙巍应是,又向杨澈道声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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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计府离开,杨澈心中还在想着那篇文章,想着刚刚的事情,越想越觉得不合常理。
重华书院的学生,几个有名气的他都听说过,也看过他们的文章,这其中并无孙巍。孙巍与这几人不相上下,不该一直默默无闻。
就凭孙巍这篇文章,在重华书院不可能混不上名。
他询问张延是否听过“孙巍”,张延也摇头。
他心下产生怀疑,让张延派人去打听。
马车回到五魁街,听到车外街边有书生在谈论两日后的乡试,杨澈提醒张延别忘了将镇纸交给负责搜查的官员。
张延应声,语气略有不满:“若不是你的事耽搁,我昨日就送过去了。”
杨澈知晓这些天张延因为担心他被牵连,对他当日鉴画之事有些不悦,现在也算暴风雨过去了,他笑着催促:“宜早不宜迟,今日就去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