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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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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气无声漫延,丝丝缕缕在两人中间萦绕,身后的花开了又落,地上铺着一层浅粉。
庭院灯影摇晃,朦胧的灯光模糊禾晚的脸,让她本就冷淡的五官显出一种难得的柔和。
像初春悄无声息绽放的迎春,像山巅终于融化的冬雪。
谢江知算不上一个自卑的人。
他像野草,生活对他的压迫越强,他挣扎得越剧烈。可面对禾晚时,那些在他二十多年来未曾席卷他的自卑全朝他涌来。
她那么好,他又怎么配得上她?
能待在她身边已经是他想过的最美好的事了。
他不说话,禾晚便盯着他,不动声色的扣了扣指甲。
有点痒,总想挠些什么。
“你听懂我说的话了吗?”
冷汗彻底将谢江知的脸沁湿,在灯光下透着白玉一般的光泽,眉头微皱,湿发贴在额角,被他伸手撩开,露出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在夜色里亮如星辰。
他朝禾晚费力的挤出一个笑容,“我……”
话还未说完,眼前一黑,一头栽到禾晚的怀里。
禾晚接住倒在怀里的人,懵了一瞬,然后才把谢江知翻过来。
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脸,摸到一手冷汗,但脸上的温度却高得吓人。
活了这么多年,禾晚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双眸微微瞪圆,高声喊。
“时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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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江知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他第二次遇见禾晚。
依旧是在云城,浓重的怨气将整座城市淹没,就连天空都像被一层灰笼罩。
那时系统对他的管控还没有那么严格,他能离开辛遥的身体随意溜达溜达。
辛遥跟她哥吵了一架,独自一人躲在房间生闷气,他就找到机会溜到外面散心。
他没躯壳,就是一缕魂魄,但好在云城里到处都是阿飘,他混在其中也没人注意到。
他就在阿飘到队伍里漫不经心的飘荡,最后飘到快到城外的旷野里。
那边的怨气没有那么重,天空笼罩的那层灰消散了些,露出一弯清冷的月。
云城的秋,比其它地方都要来得早,水云宗的夏季才刚到尾声,云城这边却是秋意正浓的时候。
旷野里种着一片柿子,黄澄澄的果实挂在枝头,树叶被秋风染黄,一吹,哗啦啦的掉一地。
谢江知在满目金黄的果实下抬头,看见了坐在树梢上的那一抹白。
月光在她头顶倾泻,隐约勾勒出一个消瘦的轮廓。仰头靠在树干上,一只腿曲着,另外一只腿垂在半空,雪白的长发披散,在风里无声起舞。
那是他第一次见她喝酒。
纤细的手指稳稳扣住比她脸还大的酒坛。仰头,抬手,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透明的液体便涌进口腔。
有时灌得太急,酒液从嘴角溢出,滑过白皙的脖子,浸湿衣领,然后没入更深的地方。
或许是那天晚上的柿子太过于诱人,就连空气里都飘荡着柿子甜丝丝的味道,谢江知在原地看得有些呆。
直到一股力道将他勾了起来。
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落到剑修的指尖。
带着深秋的凉意,深夜的潮湿,烈酒的香气,还有若有若无的木须花香味。
他浑身僵硬,任由那指尖捏着他,在泛着水汽的猫眼里全方位的展示一圈,最后被丢在树下厚厚的落叶里。
泥土的腥湿将他包裹,刚刚染到的味道顷刻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谢江知从树叶里挣脱出来,迎着一轮新月,看着头顶雪色的裙摆。
风声无端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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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晚坐在谢江知的床前,盯着他的脸,问无患。
“他是不是要死了?”
无患把被角拉上,“你再让他跪一跪,说不定真的就死了。”
意思就是没死。
禾晚悄悄的松了口气,“是他自己要跪的。”
无患:“……”
禾晚补充,“我没叫他跪。”
大半夜的,被叫来的无患不想处理主仆问题。
想他堂堂宗主,什么时候沦落到给一个仆人看病了?要不是禾晚大半夜的站在他床头,霜重离他脖子不过一寸,说什么他也不会跑这一遭。
“他受了你一掌,再加上在院子里跪了半宿,寒气入体,这才发了热,过两天就自己好了。你要是不放心,去关竹那里找两颗丹药给他。”
“哦。”禾晚眼巴巴的看着他,“那他怎么不醒?”
无患无语,“人家半宿没睡,再加上发了热,能醒才怪。”
禾晚再一次体会到谢江知的弱鸡。
送走无患,她坐在谢江知的床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
好像差不多,不确定,再摸摸。
时雨进来看见的就是禾晚一只手在自己的额头上、一只手在谢江知额头上的场景,“仙君,你这是干嘛?”
禾晚道,“我试试他还有没有发热。”
小狐狸疑惑的眨眨眼,“是这么试的吗?”
禾晚笃定,“我上次发热他就是这么给我试的。”
时雨也凑过去学着禾晚的方法试了一下,“好像没什么感觉。”
禾晚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个方法。”
时雨的狐狸眼无声的注视着她。
禾晚撑着床沿,身子朝谢江知探过去,发丝从她肩头滑落,铺洒在深色的被子上,像流淌的月光。
她微微靠近,两人脸几乎贴着脸,呼吸交缠在一起。
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到禾晚甚至能感受到身下人隔着一层被子传递过来的热意。草木的气息在她鼻尖萦绕,温暖、干燥,伴随着心跳声,将她妥帖的包裹。
说不上来为什么,禾晚感觉有些别扭。
可时雨在一旁盯着她,猫咪不服输的天性让她更不可能退却。
于是便只能一点点压低身躯,试图将自己的额头和谢江知的额头靠在一起。
她的手顺势撑在男人的肩膀上,就在即将靠上去的瞬间,被她压在身下的人猛地睁开了双眼。
禾晚猝不及防的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
当时唯有两个字可以概括她的心情。
尴尬。
四个字。
尴尬无比。
禾晚下意识的就想把手收回去直起身体,可就在她动的时候,床上的男人也动了。
他像是看见了什么极为吃惊的事一般,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禾晚手一滑,腰一闪,彻彻底底的跌进他怀里。
谢江知下意识的身后一捞。
两人抱了个满怀。
被子滑落,她的脸撞进对方结实的胸膛,当即磕得鼻尖一酸,眼底爬上一层水雾。
然后就被陌生的气息侵占了全部感官。
谢江知僵着身体,手还扶在对方腰上,那么细一截,他轻轻松松就能揽过来。
外头天空开始泛起鱼肚白,晨曦的微光冒出一个头,把漆黑的夜空撕开一道黎明的口子。
梦里还是那株柿子树,在夜风里,挂在枝头的柿子摇摇晃晃,用饱满橙黄的果实告诉众人它这一年的收获。
月光清浅,星子零星几颗,旷野上的风寂寥。
所有怨灵在看见那个人的时候都在拼命往外面跑,只有他,跌跌撞撞的靠近。
所以才引起树上人的注意,可她将他捏在手里,看了那么一圈,也没发现他究竟有何不同?
是的,他与旁人有什么不同呢?
他连个躯壳都没有,甚至不能站在她面前跟她打句招呼。
只能在她从树上落下的时候,慌不择路的跑过去,接到一地的空气。
他的灵魂穿过她的身体,消散在空中,被月光一照,像不起眼的尘埃,在她身后飘洒。
可他没想到,有一天,在梦里的奢望,竟然在现实里实现了。
谢江知的呼吸蓦地加重,搭在禾晚腰间的手烫得不像话,那热意顺着手一点点漫延,只一会,他耳朵连带着脖子都通红一片。
脸不红仅仅是因为不怎么上脸。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凝滞。
禾晚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最后还是禾晚先动了,她捂着鼻子从谢江知怀里把脑袋拔起来,“你是铁做的吗?为什么这么硬?”
谢江知稍一低头,就看见她仰着脸望他的样子,那双眼睛像下过雨的天空,澄澈里带着水雾。
好不容易回归的理智又开始离家出走,他甚至都没听懂禾晚说了什么,僵硬着身体附和。
“对,是铁做的。”
禾晚:“……”
原来谢江知说的是真的,发热真的会把人烧傻。
想到这里,也顾不上尴尬,真的仰着脸朝他的额头上贴去。
额头相触时,惊人的热意从男人身上传了出来。
禾晚闭着眼感受了一会,然后惊呼,“好烫啊。”
谢江知不知道靠着多强大的毅力才让自己和禾晚拉开一点距离,他不仅脸烫,某个地方更烫,禾晚跌坐在他怀里,只要一动,就能感觉到。
他艰难道,“我没事,你先起来。”
“可是……”禾晚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只觉得掌心下的温度高得厉害,“你看着好严重的样子,要我去给你找点丹药吗?”
毕竟她没想到谢江知这么弱,他变成这样她多多少少有点责任。
“禾晚……”
谢江知腾出一只手把她的手拿开,声音从喉咙里吐出来都带着灼人的热意。
“我真的没事。”
但她再这么靠下去就有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