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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旧日呓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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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无天出生在垂月洲的边城。那里不仅偏僻,离魔域也不过隔着一个奉城。但也因此,西境的世家大族在那里设立驻地,以防止魔族的突然入侵。
虽然只是由世家的支脉弟子统领城池,但还是有大量资源涌进了这座名为长漠的城池。
资源永远集中在少数人的手中。城中的修士们冒着随时与魔族交战的风险,也就自然而然地要求地位和财宝,而来自叶家的城主,便是这城中的第一人。
修士在凡人的城池中是有着特权的,尤其是在长漠这种苦寒落后的地方。
普通人要交仙役,他们要去建造宫殿楼阁,要去磨平每一方青砖。
仙人自是可以用法力去完成这些事情,但如此小事都要仙人去做,那还要凡人做什么呢?
凡人接受这仙人的庇佑,不应该付出什么吗?
要对仙人怀有感恩之心。
当年清徽圣人率众人猎魔,可能并不会想到千年后,灵修们竟然开始利用西境对灵修的尊崇压榨凡人。
对外的压力减小了,内部又开始分化攫取利益。
只不过因为魔物的存在,凡人们,尤其是靠近魔族月宫的地带的凡人们,还是可以忍受这种屈躬卑膝。
灵凡之间存在天然的阶级,这种在天衍宗等大宗派眼中看来是非常落后的观念,一直存留在各种偏远的的地方,并代代相传。
灵修从来都是与天争三分,不信命,不服命,与凡人斤斤计较岂不是落了下成。
况且正是无数的凡人,才孕育了不尽的灵修。
但在西域,做一个循规蹈矩的灵修,哪里比得上土皇帝的日子让人舒坦,快活与自得。
在长漠这种城池中,灵修们是高不可攀的对象,人人都想有门路可以获得仙人的一二垂青。
于是会有一些具有一定地位的凡人选择去巴结讨好对方。
而贿赂的最好手段便是财富与女色。
夜无天出生在长漠城下辖的一个小庄子里。
他和娘亲有一座小小的院落。
只能住下他,娘亲,和一个性子急切的侍女。
她的娘亲是柔弱的,与这边塞的风沙格格不入。
她总是垂泪。
夜无天会写第一个字了要哭,夜无天生病了要哭,养的花病死了要哭,听到一首哀婉的曲子,或者看到书中的生离死别也要默默垂泪。
夜无天喜欢自己的娘亲。
她教他认字,为他读诗书典籍,志异小说;她会将青竹白鹤化作刺绣,留在他的长袍上;她会在晴朗的日子里,唱起家乡温婉的曲调,也会在下雨的日子里执一把伞,去学堂的门口接他回家。
虽然有那么片刻,他会想自己的父亲在哪,但他从来没有问过母亲。
起先是不觉得自己少了一个父亲。后来是觉得日子过的挺开心,没有父亲好像也没什么。
他从书籍中,从旁人的闲言碎语中知晓了每个人都有父亲,父亲会为这个家挡风遮雨,照顾妻儿。
他短暂地肖想过,要是有一个父亲就好了。有一个像母亲一样好,或者差一点的父亲,他们应该会更快乐吧。
但渐渐的,他发现有一个爹也并不一定就是快乐的事情。
比如学堂中的王晓义。
他总是带着伤痕来学堂。问他他只是不在乎地说因为自己太笨了才会挨打,说是因为老爹养家太累了,是因为老爹喝多了,是因为他不想娘一个人挨打。
还有那些烂赌的,游手好闲的,有两个钱便要找人快活不顾妻女的混子。
夜无天路过街头巷尾,看得多了,听得多了,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爹并没有死,而是他是一个烂人,娘亲才带他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他们在镇子上没有亲戚,娘亲是在怀上他不久后和侍女两个人前来这个小镇定居的。
娘亲对外称是丈夫意外身亡后被婆家赶了出来,只好用亡夫留下的一点财产到镇上讨生活。
寡妇门前是非多。
她太漂亮了,和这座灰扑扑的小镇格格不入。即使她深居简出,依旧有人会来找她的麻烦。
会有醉汉拍门闹事,会有混混翻墙讲着孟浪的言辞。
幸亏侍女小桃会两分拳脚功夫,每次都能把那些畜生捶打得眼周乌黑,发出痛呼。而娘亲就抱着他,在屋子里一言不发。
西域的雨水稀少,偶尔雨水顺着屋檐垂落,娘亲会和他讲一些家乡的事情,说那里有着波光粼粼的湖,说夏天大家会去田田荷叶中泛舟,采来荷花担到街上去卖。说那里的冬天不会下这么大的雪,总是落到地上就消融了。她还会说上两句家乡话,教给夜无天。夜无天总是很快学会,然后学舌给她。
这时候她就会笑得很开心,脸上绽放出一种光彩。
虽然她不曾说,但是夜无天知道,她想家了。
他故作天真地问:“娘亲,我们回去看看好不好。”
娘亲只是笑着,说路途太远了,等他再大一点,就带他回家吃云糕,看杜戏,然后一起去摘莲蓬。
只可惜,来不及等到他长大,平静地生活就被打破了。
那日在学堂中,老师的讲课突然被打断,他被唤了出去。
天空阴沉,傍晚或是会有一场雪。夜无天分心看了一眼天色,然后就一眼注意到了树下高高瘦瘦的男人。
一个陌生人。
夜无天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另一名师长就把他领到了男人的面前。
“你母亲托人来找你。”
说完便把他留在这里了,恭敬地和男人告别。
夜无天根本不信,但他看出来男人地位不凡。且不说他身上的锦衣,腰间的玉佩,手上的扳指,就说陈师长什么时候学会和人低着头说话了。陈师长也不是个傻子,没那么好骗。
“我母亲在家吗?”
“夫人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少爷回去好启程回家了。”
“我母亲为什么不自己来?”夜无天天真无知地问。
“少爷既然怀疑,何不与我一同前往,亲自问她。”男人的嘴中虽然称他们为夫人少爷,但脸上是一种平静与淡然,看来并不是所有人都欢迎他们回去。
“您的父亲听闻消息后,也一直盼着你们回去。”
“那他来了吗?”夜无天像是其他年幼孩童一样,眼中是对不知名父亲的孺慕之情。
“大人责任重大,事务缠身,特意嘱咐我务必将二位请回家。”
夜无天心想看来他们母子二人并不是太重要,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他们回去了。
他那位不知名的父亲非富即贵的样子。也不知为何时隔多年才来寻他们二人,还是说才得到消息。又为何要寻他们二人呢?是对娘的情谊,还是不想血脉流落在外?娘亲当年离开究竟是有着什么难言之隐呢。
两人在回去的路上,夜无天问这个自称是管家的人家在何处,要走多久,父亲是做什么的,对方也都一一回答了,毕竟这些夜无天早晚会知道的。王路并不需要向这个孩子卖好,但也没有必要刻意为难。
夜无天没想到自己的亲生父亲竟然是长漠城城主。
他并没有觉得喜从天降,而是心中一沉。
他虽然年岁不大,但也知晓长漠城城主是世家子弟,其夫人也是门当户的世家之女,他知道的这么清楚,也是因为明年他就要去长漠城检测灵根,如果有修炼的天分就会参加当年的叩仙门。
长漠城是附近仙人最多的地方,所以有志成为灵修的人都会将目光放在那里。
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此外还有一队护卫牵马等在一旁。
平时爱看热闹的邻居都躲在家中,门扉紧闭,生怕得罪这群来路不明的人。
小桃上前迎他,低声说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夫人正在马车中候着他。
话音刚落,马车上的帘子被掀开,露出娘亲的脸。
她的脸上挂着忧愁,蛾眉轻蹙,似有万般言语又不知如何诉说。
夜无天不再打量这群人,而是踩着小凳,上了马车。
“娘,我们要去长漠城吗?”
“你知道了?”
娘亲牵着他的手,让他坐在身边。
外面的人提醒二人坐稳了,这就出发。
马车行走的十分平稳,夜无天并没有感受到应有的颠簸。
车里铺着长毛地毯,角落的小几子上放着一尊博山炉,袅袅青烟飘逸而出,散发着清淡的香气。
面前的桌子连桌腿都雕刻的十分精致,上面放着一些点心瓜果。座椅上不知披着什么动物的皮毛,十分柔软舒适。
更难得的是明明年才过去不久,外面的寒冷却是半分都不能侵扰二人,马车里暖融融的,热得夜无天脱下了外面罩着的斗篷。
“你的父亲让我们回去。”
娘亲勉强对他笑了下,夜无天第一次见到娘的脸上出现这么难看的笑容。
她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像夜无天解释。
甚至她自己都觉得这次回去是前途未卜,令人惴惴不安,心生忧虑。
“我,我,”她紧紧捏住了夜无天的手,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直视着儿子的眼睛说了出来。
“我只是你父亲的妾,而现在,更是连妾都算不上。”
她看着夜无天的双眼,害怕从里面流露出震惊与厌恶,但她看见的只有平静,她感受到夜无天轻轻地回握了她一下。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太用力了,她从夜无天的平静中汲取到了一种力量,这让她平静下来,可以将剩下的故事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