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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忘记,才能真正分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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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另一头,火焰翻涌之间,一襟青衣的松文静立其中。面对遍地惨状,他面无畏色,那双深邃的眼眸紧盯枯荷,闪着无法掩饰的震惊。
枯荷凝在原地,直面松文注视,一时之间无人说话。四周火舌噼啪,烈焰咆哮,却似万籁俱寂。
“你做了什么?”
发问过后,依旧死寂。
松文走向枯荷,每一步都迈得沉重,他来到对方面前,道:“村里的人,都是你杀的?”
枯荷笑了一声,有气无力的,不知在表达毫不在意,还是真笑不出来:“不是我,是桑落。”
忽被枯荷破了脏水,一旁的桑落猝不及防,差点张口要自证清白,但见松文根本没在看自己,便知没有申冤的必要。
从开始到现在,松文的视线不曾从枯荷身上移开。
“为什么?”
缓缓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在颤抖,都在压制怒火。
“因为…” 枯荷脑袋一歪,摆出孩童般的无辜:“我就是这样的人?”
松文终于忍不住,一把揪住枯荷的细腕,力道惊人:“你不是。”
枯荷被捏的发疼,眉头不由一紧,但很快,他恢复淡漠的模样,笑道:“我真的是。”
松文怔住,想说些什么,却无言以对,转而吸了口气,似是在平复心情。
枯荷继续道:“早在姑苏的时候,我便开始了屠戮,凡是看不顺眼的,不论男女老少,都得死。”
松文听罢,只觉刺耳,他激动地拉扯枯荷,命道:“跟我回去!”
枯荷没有挪步,不顾疼痛地把手抽了回来:“回哪儿?”
“回…”
松文语滞。
“回不去了,” 枯荷冷然打断,“不论是夷陵,还是你我。”
松文微微瞪大双眼:“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
枯荷淡声:“你我终非同路,今日…就此别过。”
松文:“…!!!”
身后,熊熊烈火,噼里啪啦,蔓延上梁柱,殃及了屋顶,却无人在意。
“枯荷…你是我认定之人,不论发生何事,我都不可能离开你。”
“认定…” 枯荷目光一黯,望向般若,轻道:“你认定的人是她,不应是我。”
松文蹙眉,这才正眼望向了在场的般若。或许枯荷已知晓般若的身份,但此刻他不想深究,只是坚定地对枯荷道:“这一世,我选择的是你,而且…我想选择的,从来都是你。”
“江粼!” 躲在一旁的桑落忽然暴怒,上前吼道:“你给我闭嘴!”
即使字句再真,也不该当着般若面道出,松文所言宛如利刃,狠狠扎在般若心口。她垂低脑袋,紧咬嘴唇,泪水顺着面颊不住地往下流。
枯荷缓缓退后,低声道:“当年你双臂被伤,成了废人,是她毫无怨言地照顾你余生几十载,欠她的,你打算用无情来还?”
“我知道不该如此…” 松文心有愧疚,声音也弱了下去,“但我不想再违背内心,欺瞒可离了。”
这番话语坦诚的近乎赤|裸,不论是尖锐的批判、犀利的反省、还是深深的爱意,他总能不分场合,毫无顾虑地说出口。
要说不动摇,肯定是假的,枯荷都觉得身体要站不住了,压抑在深处的情绪激烈翻滚,一次又一次冲击看似风平浪静的面容,虚假的不在乎脆弱不堪,随时都会崩塌。
接下来要说的话,仅在脑海里默念,都让枯荷心如刀割,不想说,却必须说,即便会耗尽所有力气:
“两厢情愿的美谈本就可遇不可求,从今往后,在我将要践踏的路上,你的存在只会碍事,所以,即便你选择了我,也不代表我选择的是你。”
他逼着自己直视对方双眼,不做一丝躲闪;而松文听完,只是愣愣地望着自己,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地黯淡。
这种时候,倒希望对方是块真木头了,没有肉长的心,便不会受伤。
“你我因缘线的相连,让你随时知我行踪,这让我十分困扰…” 枯荷抬手一弹指尖,红线从中探出,一路延伸到松文那头,“碰巧今日有高人在场,劳驾二位三生族指点一二,将那绳结化去。”
“恕我直言,” 桑落不耐烦道:“即便有事争执不下,两位可否暂且移步,出去再吵,这祠堂马上要塌了!!”
一行人在此处已停留太久,火势早就吞灭了大半座祠堂。桑落虽是鬼族,房榻了也伤不着灵体,但他担心般若的安危。
点出火烧眉毛之情后,三个大活人竟毫无反应,他们一个看着绳结,一个望着枯荷,一个盯着松文,为了各自的执念,他们将生死置之于度外。
桑落见状,更是来气了,他提高嗓音,对枯荷吼道:“因缘结岂是说解就解?!别总想是一出是一出,赶紧先离开,稍后我再作解释…”
话没说完,眼前忽然剑光一闪,从上往下,划过横在空中的因缘结,桑落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见刀刃一路劈到了底——紧接着,两人间的红线消失了。
斩下的剑横在枯荷和松文之间,执剑者大口大口喘着气,眼里是愤怒的泪光,她嫉恨地瞪着枯荷,撕心裂肺道:“说出这种话的人,根本就配不上他!!!凭什么…凭什么…几十年来…我待夫君一心一意,即便转世之后,我还是无可救药地爱着他,我如此地努力,却始终占据不了你的位置!你到底有什么好?!如此践踏粼哥哥的心意…我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你凭什么其视为粪土!凭什么?!!”
一阵发泄的咆哮后,松文与枯荷均无反应,他们各自望着前方,眼神是游离的。
桑落见状况不对,连忙伸手去探般若的佩剑,随即他眉头一紧,问道:“方才你可有动用三生之力?!”
“...什么?”桑落忽然的质问,让般若恢复了些许理智,茫然道:“不知道…我只是…想砍断红绳…”
桑落又道:“你可知因缘结被毁,后果是什么?”
“被毁…?”
般若缓缓睁大眼,心脏忽然被揪了起来。挥剑斩线完全是冲动之举,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这时“咚”的一声,一旁松文跪了下去,般若吓得急忙扑到对方身边:“粼哥哥!!粼哥哥你怎么了?!”
松文神情恍惚:“别拿走…不能拿走…求你了…”
他小声低喃着,两眼微睁,仿佛随时要合上。
望着那朦胧的眸子里有了泪光,般若当即冒了冷汗,她捧着松文的脸颊,失措道:“谁?要拿走什么?粼哥哥!!你别吓我!!”
下一刻,身旁炸开一声巨响,随即是翻滚而至的热浪,转头一望,巨大的横梁砸落地面,桑落厉声喝道:“再不走来不及了!”
他抓起般若的手臂,径直把她往外拉,奈何般若抓着松文死不放手:“粼哥哥…不能丢下粼哥哥!!”
姑娘眼里只有松文,便别无他法,桑落内心挣扎了短短一瞬,粗鲁地拉起松文,二话不说地往外冲去。
般若紧跟着站起,搀扶松文另一侧的身子,三人一起逃到了祠堂外头。跑出去没几步,后头便传来屋瓦崩塌的巨响,转身再看,祠堂已成一片溶在火焰里的废墟。
正要松气之时,般若忽地张望四周,竟不见另一人身影。
“枯荷!!”
般若大声惊呼,起身往火海里冲,桑落迅速闪至其身前,拦下道:“肉眼凡胎,你不能进去。”
“枯荷...他为什么没出来?!” 般若心急如焚,瞧了一眼桑落后,她又燃起希望道:“你不怕火烧,你去救他,好不好?”
桑落淡淡回道:“我没有救他的理由,他视为我仇敌,我当然希望他是死了最好。”
“你...你...” 般若一时语塞,想了一想后,又道:“即便死了,枯荷也能变鬼回来找你寻仇,若你现在不救,他一定会加倍报复你!”
“话虽如此...” 桑落依旧无动于衷,破罐子破摔道:“反正都躲不过,救不救都一样。”
般若气急败坏地砸了桑落一拳,崩溃地哭道:“桑落你个冷血无情的混蛋!!!你去救他...去救他...快去啊!!!!”
沉默半晌后,桑落道出实言:“他没出来的理由,不是因为我。”
“............”
“你已如愿,所以...带着江粼,远走高飞吧。”
“你是说...枯荷的死,能成全我和江粼?”
般若自嘲一笑,望向了心爱之人。
那人静静躺在地上,眉间是细微的褶痕,眼角隐约泛着泪光,也不知,他在为何而泣?相敬如宾几十载,方可离不曾见夫君落过一滴泪。
“别开玩笑了,若我真害死枯荷,他不可能再接受我。”
“待江粼苏醒,枯荷将不再存在于他的记忆中。”
“...??!!此话何意?”
“不仅仅是枯荷,所有与枯荷相关的一切,包括前世的记忆,都会彻底消失。”
“你到底在说什么??!!无缘无故的,记忆为什么会...”
说到此处,般若意识到了什么,她转身奔回松文身边,娴熟地抽出了对方的因缘线——这一次,红色线头的另一端竟没有连接任何东西。
望着那脑袋低垂、不再指示方向的绳头,般若只剩愕然:“...是因为...被我切断了...所以...”
方才冲动挥剑时,她根本不知道因缘线真的会被切断。
“许是你无意识地动用了三生之力...” 桑落不冷不热地解释道:“因果之力的强大,超乎你的想象。因缘结——人与人的因与果,乃两者间所有交集,一旦被毁,等同于交集不复存在,不论是过去,现在,甚至未来。”
“怎么会...” 般若难以置信地跪倒在地,望着眼前那越烧越高的火焰,她颤声道:“我都做了什么...”
桑落低声道:“你不过是为自己谋求了幸福,今日之事,只要无人再提,你的梦寐以求,将唾手可得。”
般若听言,怅然若失。她垂眸,望向昏迷中的松文,默默握紧了对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