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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爱琴堡 ...

  •   一隔五年,劳拉再一次听到那首娓娓动人的夜曲。最初惊喜一闪而过,而当她进一步得知演奏者姓名的时候,只剩下五味陈杂的心情。
      五年间她一直苦苦追寻的那道月光,和她一直自顾自退避三舍的,原来竟是同一个人。
      她羞愧难当,于是萌生了一个想法:德米特里这个姓氏意味着克里斯注定要回到罗斯去,那么与他相反,她打算留下来,留在戈兰高地。
      想要留下来,首先要证明她有价值,所以她选择挑战舒伯特。
      至于为什么不是克劳德或者莫里斯而是舒伯特,这便关系到之前提到与爱琴学派息息相关的那则传闻,以及传闻中的一个重要角色:极度推崇舒伯特在钢琴作曲家中享有举足轻重地位的“德奥传人”霍夫曼。
      传闻他在一次战前访问演出中结识了一位当代作曲大师,大师与他投缘,趁演出和排练间隙仓促却颇为用心地为他写了一首奏鸣曲——这是传闻的第一个版本。
      第二个版本在第一版的基础上多了一些补充。在那次为期不长的访问演出中,他并非是全然鹤立鸡群的那一个。在演出队伍中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个身份较为特殊的大提琴手,是另一位当代作曲名家的孩子。因此在大师面前,至少他和那个大提琴手是相互竞争的关系。至于竞争结果,不言自明,毕竟他已手捧获赠曲谱,大提琴手只好铩羽而归。
      至此,人们便有了些猜测。名作曲家的孩子,大提琴手,战前有访问演出……在戈兰爱琴堡,这个指向性不要太明显。
      于是很快有了添油加醋的第三个版本的传闻。用添油加醋来形容它是因为里面夹杂着明显不可信的谣言,比如那位对他极为赏识的大师不只自己独自对他好,还带着他出入当地音乐名家聚会,将他引荐给更多的名人。在劳拉看来这一点尤其不可能发生过,如果那位大师——像霍夫曼暗示的那样,也像大家意会的那样——是德米特里,那么近几年间他一贯呆在克利姆近郊公馆深居简出这件事,怎么可能会被忽略得如此彻底?即使从未有幸见过德米特里的罗斯百姓都知道他很少参加社交活动,何况是受他赏识、被他另眼相看的那一个呢?
      劳拉怀疑霍夫曼是否真的被德米特里看重,或者更过分一些,他也有可能根本不曾与西蒙·贝茨在某次演出中同行,与此同时,劳拉也和每一个听过传闻的人一样,忌惮霍夫曼的手里是不是实实在在攥着德米特里尚未公开的钢琴曲谱。如果他真的有,那么他是不是见过德米特里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实质重于形式,只要那份传闻中的乐谱存在,人们就不再关心他是如何得到它,机缘巧合也好,重金求取也罢。
      德米特里的作品就是有这样的魔力。
      因为牵扯到这样的大师,传闻未经核实便经由各种社交场合一传十、十传百,整个爱琴堡的音乐圈都因此变得沸沸扬扬。与之类似,圣安德鲁的校园里也有了“消息”。“消息”是与约翰·拉特相关的,据说霍夫曼已经私下答应教约翰弹这首传闻中的钢琴奏鸣曲。
      “听拉特说曲子特别难,但是他肯定能啃下来。”
      “那必须能呀,如果换成是我,死磕也得磕下来。”
      课前课后在大教室外的走廊里闲聊之余,劳拉经过时听到他们说约翰打算用从霍夫曼那里学来、德米特里的钢琴奏鸣曲参加学期考试。
      “得个金奖,争取从低年级一举进入高年级。”
      “啧啧,真是年轻啊!”
      劳拉冷着面孔从他们中间穿过。
      “如果他今年升上高年级,岂不是要刷新最快和最小高年级学生的记录?!”
      “没错,爱德华和亨利都是13岁,而且因为他们出生的月份小,学期考试升级的时候都快14岁了。”
      劳拉回忆了一下自己所知的资料,约翰比亨利小4岁,亨利比爱德华小1岁,爱德华和克里斯的生日差了5个月,而她自己比克里斯大18个月。
      四舍五入她和约翰相差7岁。
      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她想,年龄和长相都差点意思,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会选他。

      住在对面房间的女孩似乎没有她这样的烦恼,劳拉从李晓身上没有感觉到与自己相似的企图心。她似乎只着眼于自己力所能及之事,此外无欲无求。因此劳拉也不曾对她生出强烈竞争心,虽然她在隆之家比她多住了3年。
      她们之间接触不多,交往也不深,尽管相互没有敌意,门对门抬头不见低头见,还共用许多同层和同楼的公共空间和设施。劳拉认为这多半是出于她的原因,她浑身带刺,习惯独自一人、没有朋友。李晓和她不同,她没有棱角。
      如果在罗斯,她们的生活会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一个不惜代价、努力想要爬到高处,一个只想平静的不受干扰的过每一天。
      眼下只是换了个地点,两条平行线就有了交集:为了准备期中测试,李晓有时来敲她的屋门征求她的意见。
      和劳拉自我挑战的决定不同,李晓忠于自己的言论,她要在自己选择的路上走得更远一些。她要弹瓦西里耶维奇。极致的技巧,满溢的悲愤,力量多于情绪的复杂程度。
      “有听说亨利选了什么曲子吗?”一次交流中,劳拉貌似漫不经心地随口问了一句。
      这是一个奇怪的提问,不过李晓的神经不足以让她发现异常。
      她没有答案,看着劳拉摇了摇头。“猜测倒是有一些。”她想了想同学间的课间对话,补充道,“不过听起来都不太靠谱。”
      “说来听听?”劳拉说,“前面的那个音要再重一点,不不不,谱面没有做这样的情绪标记,但是我们习惯性在那里强调一下语气。”
      “我们?”李晓说,“亨利前一次的贝多芬很受大家欢迎,当然还有一些其他乱七八糟的说法,总之,大家殊途同归都觉得他这一次还是贝多芬。三十二首奏鸣曲什么风格都有,他可以选择的范围不小。”
      “罗斯人,‘我们’指罗斯人。我们自己的语言,词语构成逻辑和说话的重音习惯都不一样。你可以弹起来像罗斯人一样,也可以完全不一样,我从不主张在弹贝多芬的时候就要弹出贝多芬的风格。”
      “如果你是在安慰我。”
      “不,我从不安慰别人。”劳拉笑了笑,她甚至不安慰她自己。就拿当年音乐附中考试时评语娓娓动人的那首夜曲来说,她知道其实自己弹起来听着不像她心里想的那样,她一辈子都弹不出来那样的感觉:又寂寞又温暖,好像他既可以共情她的忧伤和喜悦,又充满无限爱怜。好在不只是她,其他人也无法演奏出相同的语境。然而正是这样的演奏让她对于演奏家这个职业心生尊敬并心存期待。
      只是没料到,他们本应幸福美好的重逢居然变成眼下这个样子。
      简直是一团糟。
      “希望亨利这次不要继续贝多芬,感觉会正中别人下怀。”劳拉叹了口气。
      李晓沉默了一瞬。“我……”她开口又犹豫要不要说下去。
      “什么?”劳拉鼓励她继续。
      “我不喜欢参与这种争斗。我,”李晓说,“敬而远之。”
      劳拉笑了笑,她耸耸肩。
      没人喜欢参与这种斗争,尤其爱琴堡学派这一次内定新接班人的竞争,伊里斯特受伤暂退,亨利深受隆夫人疼爱、水准大家有目共睹但毕竟是没有丁点血缘关系的养子,而约翰虽然有霍夫曼相助又是外戚,但他年纪太小又才到圣安德鲁还没有升上高年级。只有升上高年级才算迈进音乐界的门槛,闭上眼睛都猜得到有多少双眼睛等着看这一学期的学期测试结果。
      如今,一切悬而未决。
      “我也不喜欢。”谁不愿意只做看客呢?劳拉有的时候甚至觉得如果她连自己的人生都可以只旁观不体验就更加完美了。
      送李晓离开房间的时候,劳拉一反常态的劝了她一句:“太坚持做自己,就无法成为别人。”
      李晓楞在原地。
      “这是我的桎梏,我不希望它也变成你的。”劳拉说,“很多时候你看起来就像另外一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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