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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爱琴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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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件事是影响最大的,亨利继期中测试弃考之后,又向学院提交了免考学期考试的申请。
一般来说,就读高年级的学生们有时候会这样——申请整个学期甚至整个学年免考。他们总是有十分合理的理由,因此对于普通的旁观者,亨利提交申请获得批准,即意味着他申请免考的理由并无不可。但是总有喜欢挖掘他人行为“深意”的人在,比如霍夫曼。在一次亨利没有出席的周日下午音乐沙龙上,霍夫曼当着隆夫人的面含蓄表示避锋芒而不战是把双刃剑。霍夫曼此举表现得略为激进——也有人将其解读为他大局在握、胸有成竹——颇有激将之意,不过考虑到圣安德鲁期中测试时约翰不尽如意的表现和亨利一直以来不发声的应对,也有不少人觉得没准反倒是霍夫曼快要坐不住、沉不住气了。
隆夫人对此无论是在当时现场、还是之后的家族聚会中都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或表示,对此番爱琴学派继承人上位之争关心的人们在隆夫人这里踢了铁板,只好四下抠找各种细枝末节的迹象。这件事上原本约翰拿着一手好牌,可惜所有技术相关的行当都逃不过一句“能力不足、自不量力即为原罪”,何况艺术的事,不是靠时间、精力和个人努力简单叠加就行,终究冲不破天赋上限。一段时间内一定限度下的努力是有成效的,但越往高处走越难,约翰在低年级表现出色不代表他在高年级也能继续一路通畅,而如今的期中测试隐隐有了一个兆头:他今年未必能挤进高年级。相比之下,亨利当初升上高年级却是水到渠成。
不过说到底,约翰最大的底牌是霍夫曼手里那首特米特里的钢琴曲。没听到他的底牌之前,一些人不肯死心,另一些人不敢放心。搞艺术的墙头草也着实不少。谁让约翰和亨利表面上看起来半斤八两,胜负难论呢!为此伊里斯特表示了几次不满,一次是在涅夫老师的指导课上对着爱德华,彼时爱德华似乎正在为什么事烦恼,一反常态的心不在焉,伊里斯特因此没有得到他应有、如常的回应。还有一次,伊里斯特在亨利来他宿舍小聚的时候提起了这件事。
对于那一天,伊里斯特的记忆格外深刻,却是因为另外一件小事。
不久前和隆夫人的一次通话过程中,隆夫人很高兴的表示自己新学会了一种独有的烤鸡翅做法,过程简单结果却意外美味。伊里斯特听了十分心动,因为他的厨艺不佳——继承了隆家传统——又喜欢享受美食,便向隆夫人要了这份菜谱。亨利来他宿舍的前一晚,他尝试着按照菜谱将处理过的鸡翅整晚浸泡在红酒和其他调味料混合的酱汁中,本意想用连隆夫人都称赞的菜肴露一手,但拉开冰箱冷藏门的瞬间,说心里一点都不担心也是假的。浸泡后的鸡翅呈现不怎么正常的鲜红色泽,伊里斯特狠了狠心把鸡翅按计划摆上烤盘的时候,旁观了全程的亨利的心不由得随着他的手一起抖了抖。
无论预先看到和在烤箱旁貌似风轻云淡、实则忐忑不安的等待如何煎熬,三十分钟后他们等来的结果出乎意料得好:烤鸡翅外焦里嫩,裹油的色泽令人食指大动,红酒的香味巧妙融入其中。
因为这件小事,伊里斯特深感母亲大人还是可靠,继而也信了亨利接下来的话。
“臭小子。”当晚伊里斯特没忍住从宿舍播了通电话到城堡后街邀功自己厨艺进步神速一学就会,隆夫人笑着骂了他一句,“宿舍住得舒服吗?”
自然比不上家里,不过伊里斯特不能承认:“还行吧。”
隆夫人笑了一阵子,随后说:“随你。在外面玩够了记得回家。嗯……还有亨利也是,差不多就到这个学期结束吧。”
伊里斯特没有反驳母亲大人的说词,他感到有些迷茫和不解,却并不觉得担心或无措。
“你觉得自己的手这次能好利落吗?”就在不久前,亨利在两个人的餐桌问他,“这么久了,也快该好了吧?涅夫老师的办法确实可靠吗?”
说实话他们啃着烤鸡翅、叉子上卷着面、手边还开着两听可乐,这样的场面和他们讨论的内容格格不入,两个当事人却浑然不觉。
伊里斯特点了点头,4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有感觉自己快要碰触到某个边界,一旦越过那条无形的界限,他相信自己很快能重新回到他舍不得离开、热爱的钢琴演奏舞台上。
“嗯,我相信你,并且期待你再次坐在钢琴前那一天的到来。”亨利说,“你和我,我们都是依靠本能直觉的演奏者,你有你的直觉,我有我的直觉。离开你身边独自努力的这4年我想过很多也尝试过一些做法,收获成效的少,徒劳无功的多,很多时候我会怀念随时被你指导的时日。”
“哈利……”亨利突如其来的示弱让伊里斯特有些无措。这些年来,在他强迫自己完成复健的过程中,未尝不曾想起亨利。他希望他坚强、成长为独立一面的男子汉,又心疼他要代替自己扛起学派传承的责任。
“是我自己决定回来的,和你没有关系。”亨利打断伊里斯特陷入自责的情绪,“离开你身边之后我成长了许多,我以为你会很高兴,并且为我感到骄傲。”
“我当然……”
“不,你没有。”亨利说,“这不怪你,后来我发现是我没有向外界给出过信号——这还要多谢克里斯的提醒——是我的错,我应该更早让你安心专注康复而不是还要分心为我发愁,我也应该更早让那些老顽固放弃他们的负隅顽抗。我已经走了很远、爬到高处,只是还没有让你和他们感知到。”
正是亨利的这番言论让伊里斯特恍然,5岁开始就一直被他带在身边的那个孩子,一晃已经长这么大了吗?是啊,他想,已经快要成年了啊……他的哈利已经背对着他张开自己羽翼日渐丰满的翅膀。
“哈利。”
“相信我,就像相信你自己那样相信我。”亨利说,“我就是这样做的,我相信你就像相信我自己。”
就在学期考试前不足一个月的时间,阿特音乐厅突然上新了一则艺术对谈票务信息和另一个与之相关的音乐会预告宣传。
最先被大家注意到的是音乐会的宣传广告:著名指挥家伊萨克·杰尔夫激情执棒,爱琴堡爱乐新年乐季,世界首演阿尔弗莱·德米特里第六交响曲,同台演出特邀音乐家:新斯卡娅青年钢琴赛铜奖得主亨利·埃尔。
德米特里!
第六交响曲!!
全世界首演!!!
这个通告出现在阿特音乐厅官方网站首页宣传横栏后,第一时间引起强烈反响,页面点击量陡然攀升,音乐厅票务咨询中心的电话繁忙,更有乐迷在线上线下各个论坛和社交平台上奔走相告。没办法,这可是战后第一次听到有关大作曲家德米特里大型作品的好消息,一时间几乎全世界乐迷和专业人士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进而集中在戈兰爱琴堡阿特音乐厅即将举行的这场音乐会上。
同样为这个消息深感震撼的不只是事先毫不知情的人,就连参与过事先密谋音乐会上半场钢协的几个人——除了克里斯——也都是这才隐约明白杰尔夫肯主动为亨利插手爱琴堡乐派内部事务的涵义,以及为什么他每每总是对音乐会下半场的安排闭口不提。
如此爆炸性的新闻换作任何一位指挥恐怕也要放在最终才揭晓底牌,于是全世界排名靠前的乐团总监和指挥大师们都将他们的目光投向戈兰这座与欧洲大陆隔海相望的小岛,那位之前已经引发一轮议论的来自亚平宁歌剧源头的罗斯籍指挥家,他不仅翻身仗打得漂亮,如今又将再度引发行业内变动,德米特里新交响曲的首演无论成功、失败——当然不存在失败的可能——杰尔夫都将牢牢掌握指挥界的话语权,也会有无数人想要通过他去寻找德米特里。
然而伊里斯特在震惊之余首先想到的并非德米特里而是克里斯,他从他父亲那里继承而来的姓氏意味着他或许才是在幕后运作这一切的推手。为什么不是德米特里本人的意愿?当然是因为这不可能,作曲家德米特里绝不可能将他的手伸向爱琴学派这个只专注于钢琴演奏特色技巧和风格的小小角落,即使隆夫人手中珍藏着一枚他妻子年轻时的肖像。但在去找爱德华确认这件事之前,伊里斯特先问了亨利:“你知道音乐会的下半场是德米特里的第六交响曲吗?”答案是否定的。也对,他想,如果哈利事先知道这个消息——哪怕只是一点捕风捉影——他也会立刻、马上听到风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目瞪口呆。还有让他感到更大安慰的是爱德华的情况也比他好不了多少。至少在对第六交响曲避而不谈这件事情上,克里斯对待他们几个一视同仁,并没有给更亲近他身边的爱德华任何特殊优待。
至于另一则艺术对谈活动的门票,在大家为德米特里第六交响曲首演激动之余,一些逐渐回过味来的音乐厅老观众在留意到参加对谈的年轻音乐家正是亨利·埃尔之后,很快将票一抢而空。尽管谈话活动的主题是贝多芬晚期三首钢琴奏鸣曲,这也不妨他们小算盘打得噼啪响:有些好奇受到杰尔夫如此提携的究竟是个怎样的钢琴家,当然如果能在活动的问答环节中提问与重头音乐会相关的内容、抢得先机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