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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爱琴堡(第二卷完) ...

  •   阵雨后天边的云依旧像远山一样层层叠叠,雨季的雨总是连绵不绝下不透彻。这一夜,部分爱琴堡的市民们和一些特地搭乘交通工具赶来的人们,对于不尽的雨给予了最大的耐心和宽容。前往阿特音乐厅的人们不约而同身着礼服,男士们打了领结,女士们则佩戴着精美的首饰。除了业内大型聚和论坛晚宴,这样的情景即使是在阿特这种最高等级的音乐厅也很少见到了,随着观众们一代更比一代追求个性和自由,运动鞋、T恤、牛仔裤……休闲的衣着在音乐厅和剧院越来越常见,反倒罕见这样的盛装打扮。
      克里斯和贝茨一家人刷票进入音乐厅第一道闸门,就被工作人员领到一间休息室等候,说是有特别的安排。没过多久,又有几个人同样被工作人员请了进来。为了避免引起观众骚乱、难以维持秩序,小有名气、被认出来以后可能会带来困扰和麻烦的特殊嘉宾们一般都要等到临近开演才进观众席。他们被安排在休息室休息是常态,但是这一天被请进休息室的人如此之多却并不常见。被请进来的人大多都认识马修,他们如此判断,因为几乎每一组走进休息室的人都凑过来寒暄几句,浅显一些的谈谈暂停的雨势和路上拥堵的车辆,关系更进一步的大多提及圣安德鲁再探讨一下有关音乐教育的艰难之处。休息室里的人逐渐增多,话题也随着多样化起来,不过人们很有默契的并不探讨他们翘首期盼音乐会的主题,直到隆夫人带着伊里斯特一起走进来。
      因为母亲年轻时肖像的缘故,克里斯的注意力也立刻被吸引到隆夫人那处。
      隆夫人的到来在情理之中,却在意料之外。这个事说起来有点复杂,不过简要来说,约翰的学年考试那场演出,隆夫人没去现场听。到了这一步如果还有谁要坚持说约翰有学派接班人的竞争力,实属痴人说梦。约翰和霍夫曼因此沦为爱琴学派内部的笑柄,特别是霍夫曼这个外人,更被说成自不量力妄图插手隆家家事。初听这番言论的时候,伊里斯特跟着大家一起痛快了一阵,不过随后他想到爱琴学派本也算不上隆家的事物,而且他心里除自己以外、新一届学派带头人的最佳人选亨利也不姓隆,便又收敛许多。
      一般来说听音乐会的着装颜色相比歌剧和芭蕾舞剧更沉闷一些,隆夫人和伊里斯特也是如此。皇家蓝色天鹅绒的礼服领口别着一枚白水晶镶嵌蓝宝石的蝴蝶结胸针,衬得隆夫人的皮肤更加苍白。青色的血管在皮肤表层也慢慢凸显出来,爱德华突然发现记忆中一向优雅自持又强势干练的隆夫人也和自己的父母一样,缓慢但已经靠近年迈的牢笼。隆夫人手挽着伊里斯特向他们走过来,确切一点说,是向着马修走过来。寒暄的时间很短,声音也不大。爱德华在一侧没大听清他们交谈的内容,不过伊里斯特一派平日一样的漫不经心。他看到爱德华看向自己,还冲他眨了眨眼睛。
      大局已定,瞬时这个词便出现在爱德华的脑海中。
      这一夜,这即将开始的一场音乐会,早在宣传之初便注定了许多可以预见的未来趋势。
      他们一行人走进音乐厅观众席的时候,剧场灯光已经暗了下来。音乐会的灯光一般不这么给,全程灯光明亮的也不是没有过,像这样调暗观众区灯光反而是特殊安排。
      克里斯在落座前似乎感受到一种冥冥之中的牵引,他的目光越过身边的爱德华,远远掠过一楼楼座的某个角落。灯光太暗,他什么都没看清,但是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那里坐着一个他应该是认识的人。

      当晚音乐会的乐队是爱琴堡爱乐,戈兰首屈一指的管弦乐团。
      如此重要的音乐会,阿特音乐厅的院长最终没有首肯基辛歌剧院管弦乐团登台的申请,即使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乐团在巡回演出的路上各种意义上已经脱胎换骨,如今也实力雄厚。但是哪个指挥能拒绝一直稳居世界排名前十以内的爱琴堡爱乐呢?
      从边门打开、乐队队员依次上台开始,观众们便给予热烈的掌声。这是名团各声部全首席登场的待遇,熟悉乐团配置的老观众们更是将掌声一直持续到每一位队员入座。然后乐队和第一小提琴的首席上台,他领着乐队调了两次音,一次管乐,一次弦乐,上半场有钢琴的便利,乐队的音高都跟着钢琴走,下半场则回到双簧管的领域。中规中矩但稳健。
      最后登台的自然是亨利和杰尔夫,他们统一穿了长尾礼服,在台前面向观众站定,深深的鞠了一躬。
      台上台下,演奏者与倾听者,爱琴堡爱乐迟隔4年的合作指挥者,初出茅庐爱琴学派预备接班人,还有交响曲作者的亲人兼被题献者,他们共同见证这别开生面的相聚。
      上半场的钢琴协奏曲,亨利选择了莫里斯唯二为钢琴写作的大型乐曲中双手弹奏的那一首。他特地避开了另外一首。3年前在基辛他或许会动心那一首,但今日不同以往。虽然继承了克劳德模糊暧昧的和声体系,莫里斯的作品简洁、明快、而且现代。他喜欢探索新鲜的想法,愿意尝试吸收外来的素材,将这些整合起来,搭建乐曲骨架。
      协奏曲从开始就很轻快,和缓的乐段又浪漫得深具戈兰与爱琴堡地方特色,来回拨动的竖琴自然是克劳德式的,和声制造的宁静氛围自然也是,瞥见古典式的和声进程之余,更多被打碎的节奏和动感。最美的第二乐章柔板,所有的乐器都安静下来,射灯独自打在亨利和黑白相间的琴键,每一次呼吸带动轻微的触键……直到长笛融入旋律,银光闪烁,琴声却毫不留恋的转向它处。年少时追随,年迈时留恋,唯有勃勃青春充满干劲和斗志……是生生不息的活力,是单纯的美好,是新的希望。
      杰尔夫的指挥棒停了下来,乐曲在钢琴的带领下绵延,转折的指令清晰可辨,亨利低着头看着琴键,他感觉到自己分裂出另一个自我帮他接收乐队的声音,长笛、双簧管、大管、圆号、单簧管、弦乐组……它们开始前进,它们停下追随的步伐。
      来啊,跟上我的节奏。这样的声音从亨利的指尖流淌而出。他们漫步,他们奔跑,他们停下来小憩,他们再次出发。
      越来越多的观众闭上眼睛,乐器间的对话侧耳听更美妙动人。
      亨利的弹奏如此灵动、专业、成熟而且完整。
      22分钟三个乐章的协奏曲利落结尾,掌声响起时更多意犹未尽。一直不曾间断的掌声催促亨利不得不多次返回舞台向台下致谢。
      没有返场,长相格外俊美的亨利对大家挥了挥手,居然引来楼座观众一阵尖叫。
      池座人群中伊里斯特第一反应是不满,随即长长的出了口气,是彻底放松下来的心情,也是感慨物是人非。他不止一次设想过类似的情景,想象有一天亨利突破自我界限,想过要高调接过学派带头人的光荣和责任。如今二者合二为一超过预期,亨利在爱琴堡爱乐阿特的舞台上将莫里斯的乐曲演绎得如此浪漫与现代兼具,过了今夜再不会有人指摘他在爱琴学派的地位和话语权。想到这里,伊里斯特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点点骄傲,一点点自我嫌弃,一点点被抚慰和感动。只因为坐在台上钢琴前琴凳上的是亨利,他想,除了亨利换成谁都不行。

      中场休息的时候,伊里斯特急于将自己的激动和感概分享给爱德华——他此时唯一想到能够并且愿意分享的人。他们还聚集在同一间特别为他们开辟的休息室——这无疑是现代音乐厅失去“包厢”这种设计后的妥协替代品——伊里斯特略显兴奋的一屁股坐在爱德华旁边的椅子上,然后他发现了两件事:第一件事,爱德华有些心不在焉,甚至比平时迟了半拍才发现他凑了过来;第二件事,克里斯不见了,他既不在爱德华和贝茨家任何一个人的身边,也根本不在休息室里。
      伊里斯特愣了一下。“咦?克里斯呢?”他问,“他去哪了?”
      爱德华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失落和埋怨。跟随着引导员离开观众席侧门的时候,克里斯就在他身后。座椅间的距离很窄,过道也是,行走间不经意的相互碰触让他心猿意马。然而好景不长,差不多就在将将走到大门外的瞬间,克里斯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我离开一下。”他凑过来在他耳边小声说,话语间夹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息。突如其来手腕和颈间的热度让爱德华一阵恍惚,等回过神来发现克里斯离开他们向着楼梯口的方向走过去,墙角处一转弯就不见了身影。
      事出突然,爱德华甚至没来得及问他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
      休息室里人们大多抓紧时间围绕在隆夫人身边,他们一面向隆夫人恭喜亨利演出顺利成功,一面祝贺爱琴学派后继有人。马修也被挤在那个众人环绕而成的圈子里,人们的问题五花八门,一时间竟仿佛在市场里一样热闹极了。
      “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爱德华收敛心思回答伊里斯特,也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但是心底却像是有另外一个声音告诉他,克里斯突然离开这件事恐怕没有他想得这么简单。
      中场休息的时间大概有多久?
      爱德华不记得了。
      他的惴惴不安和杂乱心绪为他屏蔽了周围的一切,事后回忆的时候,他不记得伊里斯特有没有继续和他说话,是不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试图宽慰他表现出来的焦灼,他不记得西蒙有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并顺道过来调侃了他,他不记得到了重返观众席的时间,音乐厅工作人员的敲门声是不是引起了他的恐慌,因为那时“离开一下”的克里斯还没有回来。
      坐在音乐厅座椅上的时候,爱德华的大脑一片空白。
      克里斯没有及时回到场内。
      赶不上开场就只能在音乐厅外等候他们到全场结束,那个时候爱德华尽管因为克里斯的反常举动下意识感到不安,但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峻程度已然超过了他可以承受的边缘。
      将爱德华的混乱思绪拉回现实的是音乐,从略显沉重、悲哀和伤感的慢板开始。杰尔夫占尽与德米特里来自相同传统和根源的优势,将爱琴堡爱乐顶级乐队的乐器音效发挥到极致。音响效果让观众们放弃了自我,敞开心怀只享受和追随来自舞台上的指引。他们感受到沉思的宁静,细小轻微的颤抖,在劳累和困顿之后等待他们的是生命的复苏、是青春的享受、是爆发而出的精神愉悦。心随旋律和节奏舞动,所有的三拍子都像是舞台直接向他们发出的邀请,要他们跟着音乐一起摇摆、狂欢,从心尖颤抖到喉咙深处和舌尖。光影、明暗、画面感。音乐厅里没有杂音,平时散漫惯了的观众竟也都表现得乖巧伶俐,他们沉浸在光彩十足的音效世界,和乐队一起自觉听从杰尔夫的指挥。这样强悍到令人肃然起敬的指挥深深吸引着爱德华。算上圣安德鲁演奏大厅的那一次,这是他第二次现场直面杰尔夫的指挥,但是和上一次的感受相比强烈。他发自内心的震撼不已,如果说第一次的指挥证明杰尔夫是一个出色的乐团指挥家,那么这一次他指挥的对象不仅仅是他面对的乐队,还包括坐在他背后和周围的上千观众。
      他驯服了整个音乐厅,这是优秀指挥家和世界顶级水平指挥大师之间的区别。
      顶级乐队和顶级指挥强强联合的效果如此强大,不,还要加上一个顶级作曲家的作品。三十分钟左右短短的时间里,阿特音乐厅与世隔绝,厚重的门板和吸音墙为他们切断一切外界的烦恼,只有音乐。
      交响曲的尾声结束很久之后才有掌声,又经过许久,掌声依然雷动。

      这一夜对于爱德华来说注定刻骨铭心,在经受无以伦比演出的洗礼之后,在音乐厅大门外等候着他的不是中场迟到的克里斯。
      “你怎么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爱德华心跳加快,却不是因为开心或兴奋。
      拦在他面前的人很高,而且站姿挺拔,是爱德华潜意识里最不想见到的一个人,3年前在基辛的时候,这个人就总以守护者的姿态出现在克里斯身边形影不离。
      对方用很礼貌的姿势、双手递过来一封信。“他交代我要把这个亲手给到你手上。”他说,“他要我转告你:‘抱歉,我必须要离开了。’”
      “你怎么在这里?”这一句是随后走出音乐厅的西蒙的问话。
      穿着便装的军人向西蒙礼貌鞠躬。“我奉命来接他回去。”
      “克里斯?”西蒙的音调升高了一些,“奉命?谁的命令?”
      “很多人。”
      “莱纳吗?我去跟他说。”
      对于西蒙的说词军人不置可否。
      “他……还有些东西在我们家,他还要来取走吗?他要回罗斯了吗?临走前我们还能再见一面吗?”忽视西蒙和对方的僵持不下,爱德华略带探究的问。
      他想到过克里斯有一天会离开,但绝不是在这样的情景下以这种方式。
      那个人摇了摇头。
      “他说那些都留在这里,更具体的信里都有写。”
      那封信克里斯从见到他不久就开始写,一直写到音乐会快结束才停笔。军人回想他们见面后那个男孩的反应:短暂的惊讶过后接踵而来是超乎年龄和阅历的沉着冷静,仿佛他早已预料到此刻,在向他了解情况之后甚至十分赞同他们的决定。
      “我要尽快回去。”克里斯这样回复他,如同莱纳先生推断的一般顺从,甚至还有些迫不及待。
      但是他没有立刻、马上随他离开,他留下来花时间写了这封信,为了这个叫爱德华的年轻人。
      军人的目光再次停留在爱德华身上。
      “保重,告辞。”
      他对他敬了个礼,随即转身离去。
      他没有说“再见”而只是告别,爱德华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突然生出一种悲伤。他愣愣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西蒙将他搂进怀里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哭湿了脸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爱琴堡(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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