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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有的记录是为了忘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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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事情只有写出来才能过去,这是一本与自己和解的书。
作者独自(分几次)徒步重走1945年初父辈的逃亡之路,她寻找那段不被记录的历史,记录那些苦难,在心里放下它们。
从历史背景来看,1945年1月作者当时9岁的父亲随家人逃离德东故乡,1945年2月距离他们当年逃亡路线并不算太远的德累斯顿遭受空袭轰炸(书中并未提及),1945年3月父亲一家人西逃结束,他们成为难民。
围绕德东的二战历史纠纷不休,一直延续至今,这本书中虽有提到一些头绪但没有多着笔墨。国家间的历史与政治不是作者在此书中所要追寻的目标,她需要的是对于个人心灵的慰藉。
面对生死,我们远没有那么坦然。
记得女儿出生的时候,在产房里护士把她抱给我看。是个女孩,她说。我忘了她有没有说恭喜,但是记得自己哭了。哎呀你别哭啊,护士说,之前那么辛苦都没怎么样,现在一切顺利怎么反而哭了?是啊,为什么会哭?那是新生带来的喜悦。
AND,Allow Natural Death,允许自然死亡。
“人要学会放手,包括我们,您的父亲是在神志清醒的状态下放弃治疗的。”
全书结尾读到这里的时候我忍不住垂泪,这是为死亡和逝去的生命感到悲伤。
面对苦难,我们也远没有那么豁达。
西里西亚,玫瑰谷,波兰,俄国人,逃亡,无尽的恐惧、磨难和乡愁。
作者的父辈自1945年1年22日起从故乡玫瑰谷开始逃亡,一路向西,四十天徒步558公里抵达克林哈特。然而这不是结束,它只是另一段艰难生活的开始。
1945年2月4日,斯大林、罗斯福和丘吉尔在知名的雅尔塔会议上讨论如何瓜分二战后的欧洲,决定了这些逃亡者无法再重返西里西亚故乡。这个时候作者的父亲和奶奶还没有走完他们逃亡的漫漫长路,故乡却已经被“分配”给一群同样被迁徙而来的陌生波兰人。
自东至西,逃亡的德国人和强制搬迁的波兰人。
再后来,强制劳工,战俘营,失散的亲人,铁幕、贫穷、不期而至的伤病和死亡,一段让家人集体陷入沉默的过去时光。
在沉溺于玫瑰谷的故事将近四十年以后,作者终于领悟父亲是希望忘记玫瑰谷,那是一个障碍,连接着一段苦难,是心里过不去的一道坎。
不提是因为不想回忆那些过去,想要忘记它们。苦到心里的苦难,反而说不出口。
“过去永远不会死,它甚至还没有过去。”
上一次读到福克纳的这句话,是在一本写美国南部的游记里。我们以为的很久其实不过几十年,这种解读放在这里也同样合适。二战结束,冷战结束,苏联解体,欧盟成立,德国重新在自由世界的欧洲掌握话语权。人们没有忘记德国人的罪,他们自己也没有。
书中写战争的恐怖至多影响两代人,但是作者的女儿对她说要去参观集中营,她在意德国人的罪行甚于父辈的个人命运,所以逐渐失去影响的是个人的苦难。
玫瑰谷的德国人没有再回到村庄,那里住着迁徙而来的波兰人的后代。他们认为失去故乡是对罪孽的偿还:德国人犯下了罪,罪人要被驱逐。
波兰人担心战争再次爆发,他们一边提心吊胆警惕着周围,一边苦于当下的贫困。德国人来了,德国人走了;俄国人来了,俄国人走了。俄罗斯人认为当年的胜利和解放没有收获波兰人的感恩之心,欧盟内部的一些则认为他们是既得利益的吸血鬼。他们经历了战争、沦陷和铁幕又落得个不被认可、被瞧不起的今天。
与玫瑰谷联系在一起的德国人和波兰人,他们依然承受着各自不曾真正落幕的磨难。
“每个人都想成为受害者,或者是英雄与受害者的合体,没人想做那个罪犯。”
有的记录是为了忘却。
作者在书中提及并摘录了她两位已逝亲人的回忆录。
一位是她的外公:“失去故乡让我心痛不已。不过,我将其视为减轻我们德国人的罪责——也包含我的罪责——的一种方式。”
另一位是她的大伯:“是的,我曾经是一名NC,而且是一名虔诚的NC。”
生死令人动容,苦难使人沉默,唯有记录才能忘却,让纸张代替我们去记忆,让回忆在大脑深处慢慢休眠,不必再维持活跃折磨我们的心。
最终完成这本书的作者,重走父亲当年的逃亡之路,细数苦难和死亡,如今她可以和她的两个女儿一样和玫瑰谷和解了。
“你尽你所能,然后你必须继续前进。否则,你终其一生都在写同一本书。”——冯内古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