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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哲学不是必要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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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是那种令人敬而远之的哲学家,就像路德维希·凡·贝多芬是一个让人敬而远之的音乐家。我无意诋毁路德维希这个名字,但不得不说,前面提到的这两位大人物对待亲友、与人交往时都是严格、易怒和暴躁的。这自然令人心生畏惧,使他们恶名在外,但一来他们对自己也是相同态度别无二致,二来他们的思想和作品实在太耀眼,总还有人围在身边。我有时怀疑,是不是这种苛责、不轻易妥协的本性造就了他们的伟大。而这种于“忠于自我”与“不顾本性”之间的挣扎——这本身似乎也是一种本性——在以思考为生、“搞哲学“的维特根斯坦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
如果读过托马斯·曼的小说《布登勃洛克一家》,那么从维特根斯坦身上可以联想到其中一些人物角色的某种特质,甚至向纸张之外延伸到真实世界的托马斯·曼本人,还有《昨日的世界》中的茨威格。维特根斯坦是个出生和成长在维也纳富有家族的犹太人(非典型),他最初学工程搞发明(对,没错),半途追随罗素改道哲学(后来又因为理念不合彼此相望江湖),他参过军(5年)上过前线(自己主动申请的),在无情战争的洗礼下寻求内心慰藉时倾斜了超验神秘主义(却始终无法全身心皈依),他下乡支教(心存善意却又因无法忍受蠢笨而粗暴无礼),离开令人钦羡的家族,所幸二战时他不在维也纳,随后辗转(在朋友的帮助下)获得英国国籍并留在当地。涉及感情方面,他爱过(不只一次),但他畏惧自己的爱。维特根斯坦是个惹人着迷的神秘人物,但是爱他(无论哪种爱)或者为他所爱(精神之爱)都是件既幸福又痛苦的事。他经常陷入自我意志抵抗——这可能是哲学家和试图追求究极真理人士的通病——这种反复和不得释放伴随他一生,直到癌症将他带离尘世。然而正是得益于不轻易和解的自我斗争,维特根斯坦留给我们一条用于打破思维壁垒的线索:哲学不是必要的。这句话乍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了不起,但对于身为哲学家的维特根斯坦而言,这样的推论无异于人(任何人)对“我“是一个特殊存在的否定。
同理,维特根斯坦抗拒科学崇拜。他提出这一观点的时候,科学和科学家正逐步成为社会的偶像崇拜对象。遗憾的是,他的提醒——“劝说人们改变自己的思考风格“——在当时没有说服罗素和图灵,如今也无法说服生活在信息时代的大多数人。我们太熟悉科学的魅力和诱惑:简洁有力的公式。复杂多变的世间万物遵循同一个确定的可以用公式和逻辑执行推导的原理(或进一步称之为”真理“),这实在太令人感动!与之相反,哲学、美学、语言学和诗日渐式微,我们如今重度依赖于科学的思维方式,而渐渐生疏了哲学和语言。
维特根斯坦当初的警醒和提示现在仍然有效,至少读过这本传记的人很难不被触动:他是一个精神上相当纯粹的人。占尽上风的科学思考方式将来也许同样会被取代,不知道那时是否也有人站出来劝大家不要轻易放弃科学的思考方法。从这个角度来说,希望更多人读这本传记——或者再进一步有能力去读维特根斯坦的著作——亲自感受和共鸣:他的经历,他的性格,他的努力,他的思考、他的错失,还有那些遗落在他身后的笔记和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