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回雪落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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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被飓风狂吹，抖落大片白1粉，盖里巷压玉砌。
辰时的道上驮马靠边穿行，以雪做履，经过刚拉出幌子的茶棚，佣保开张出铺，抱臂搓手打个哈欠醒醒神。
一长串吱吱榨雪声迎面而过，台军在前，州兵包后裹得中间三辆马车严严实实。正中华穹银身的车厢轿坐上靠壁恹恹欲睡的女孩忽然睁眼。
她这是在哪？
萧徽柔挺身，眼冒金星。
“公主？”
“嬷嬷！”泪瞬间夺眶而出，又惊又喜地扑上去，嬷嬷的手搭在她背上不明所以地顺了顺，“公主怎么回事啊？你不贪懒觉的，怎上车就睡了。”
“刚公主魇梦吓着了吗？”
萧徽柔脑子一顿，这个声音，莫非是……
她从嬷嬷怀里撒手，侧肩去看，蝶状鬟髻，敞领黄袖，束腰绿襦，两眼如麇鹿晶莹而剔透，鲜活的金钗之年的：“金桃，能说话的金桃！”
“啊？”金桃抬眸与嬷嬷面面相觑，两人眉眼交汇，“这可如何是好，公主……莫不是病了不成？”
“公主啊，天寒你又染上温病呢？”嬷嬷手背贴她额，心道这也不热啊。
对，她脸不烫，但脑子快烧坏了。她不是在做梦，她是从梦里醒来，萧徽柔看着她们难以掩饰喜悦，她确信，自己重生了！
她左右打量这具瘦小娇弱的身子骨，手摸了摸脸，捧住了口鼻眼睛，如果面前现有面铜镜，那么她看到的绝非是及笄之后的大梁公主。
所以现在，是什么时候！
她扯住嬷嬷的手，满怀期待地道：“嬷嬷，我们这是去做什么？”
嬷嬷表情糟糕，两手握紧她：“怎会突然问起这个？今儿大魏五皇子入梁求学，可是公主你自己闹着跟太子殿下来的啊。”
什么！？
她脑子炸出烟花。
“绍泰四年！”
……
绍泰四年，鹅毛纷飞，探春台上遥相望，再难寻回那年雪。
萧徽柔倚身静坐，舆内陷入阒寂。她开始梳理自己冗长的记忆，她不仅是重生，她拥有来自二十世纪的灵魂，绍泰四年，湘州，似乎就是他们前世悲剧的开端。
她要如何结束，以免大梁重滔覆辙。
马车驶缓，门帘掀起，容不得她思索太久，等矫凳摆正，里面二人伸手抚她步下。
水青广袖襦，花间羽袖系红飘带，素白的裙摆从椅上扫拖到地，嬷嬷拿出箱子里装的连帽的绒毛貂衣，罩她身肩细致地系牢，扬目看这张沉鱼落雁之脸，就是眼神好似变了些，凭空多出几番阅历似的。
如屏障般的城墙，三道拱门，城楼蔽日连地，灰耸入云，围成圈的一个黑衣银云绣交襦，红白破裙，束发簪弁，志学之年的身长在其中显得凸出。
彼时他头转来，尚目坚俊俏的脸，挺拔的身子矗立在城门下，萧徽柔不由眼前浮现出张映照日光，血肉模糊的首级。
萧敬敛目继续同对面着弁冕的宋思廉交谈，迎使的阵仗虽不大，但陈列的兵官排两道诚意已足。
人往前走，望向临边高处一座陪衬的阇台，墙角数枝红艳艳的花如柳吹絮，她似乎看到前世十一岁的自己站在春台之上眺望远方，马车帷裳露出的一角，相接于空的视线。
“吱哽——”
城门大开，高车如冠鼎，腰佩环首刀的护卫纷纷撤后，跨下凳戴圆顶黑帽的脸露了出来，眼尾斜上眉梢，乌瞳冷冽，盯人似捕猎，她今世未登春台，仍没避过这道目光。
萧徽柔迈向前，两鬓刘海荡过耳窝，谁都没有反应，经越数杖马槊，队列前一匹花哨的俊马，具甲装铠，鞍沿得胜勾悬柄红木鞘。
“公主！”几人的叫声意外相叠，她拔剑出鞘。
惹得数双眼回转，拖在地上的剑擦出星子，嫩细的五指绷紧，吃力地往前一甩，锋芒刺喉。
一阵骚乱，兵器铿锵。
“柔柔你做什么！”
萧敬挡来，速按下她手，夺去剑背到身后，四目以疑决疑，萧徽柔躲闪地垂下眸，掌心胀红，一只黑猫跳到她脚踝，蹭了蹭。
“公主不知礼数，冒犯了公子，”走上来的玖朝王萧晖玉，倾身布了布手，“还望公子看在殿下尚且年幼的份上不计罪过。”
她没听到回音，一双翻头金纹玄靴立进眼底，微微抬起，他似举高临下，不明所以地秾睇她，差点被刺死的人像满脸不屑，怎么是她受了委屈，跟要哭了一样。倏尔他凑近了些，萧徽柔心一抽，眼前的人弯腰抱起小猫，捞入怀中爪子凭空乱挠，掉出的腹部雪白。
—“殿下养过只猫，貌如乌云盖雪……去哪了呢？”
萧徽柔惊得一退。
—“到了殿下的胃里。”
一只手很快伸出，她险些歪着脚。
见状，元旻横过披帛挡住猫：“它不咬人。”
“带公主下去，”萧敬朝后吩咐，冷着脸扶稳了她，“快点！”
“啊，公主你是要吓死我们啊——”嬷嬷赶来接人，遂压着声在她耳边叹息。
萧徽柔听身后渐远的干笑声掩盖她制造的冷局。
马车驶进，过了这个门，大魏送来的贡品交由大梁的军队接管，而随行的使兵将原路返程。慕容席从后面卸物上来正巧撞见对面的宋思廉指路道：“住处已给公子收拾好，今风雪骤大，不便行路，休整一日再起程回都。”
“有劳了。”元旻颔首。
“刚才，”慕容席看宋思廉走开，“怎么回事？”
“没什么，喂吓着人了，”猫轻轻喵了声，喂是它的名字。它好动地钻进怀里，元旻手揉了揉它，“你喜欢她？”
他稍挑起眉，前方驻在雪地的华车，蓝紫黑红，交错的两个背影。
“但她好像很讨厌你。”
“喵——”如呜咽。
萧晖玉和萧敬两人步子踏得急：“公主这是怎么了？”
“不知。”萧敬忧虑忡忡，言罢拐弯揭帘探视。
“柔柔？”
萧徽柔微怔，摇头道：“对不起，给你们添乱了。”
她太冲动了。十一岁的她连柄剑都举不稳，这具病弱的身体需要慢慢养强。况且现在的元旻也是一个刚出魏的公子。
或许这一切还来得及挽救。
嬷嬷看人出神，斟酌番卑声道：“公主怕昨夜没歇息好，早晨就无精打采……胡言乱语的。”
萧敬不再说什么，眉头就没舒展过，瓮声瓮气地撂下话：“好生照顾她。”
“是。”雪势太烈，轮辋驽钝，滚出两条清晰的痕迹拖得路阻且长，夕曛亮银钩，一日翻一夜，迎使的仪仗队续续碾出两条模糊的车辙。
台城青石路红禅院，百座佛寺林立万僧持咒斋食，市列珠玑，买卖不绝，为比国伟宫墙三重，殿阁巍峨。
嬷嬷领着人进长乐宫，她像忘了该走哪对门，金桃一边夹一个赶紧把人拉正轨：“公主先去沐个汤澡，驱驱寒气，娘娘在椒房殿等您一同用膳。”
“母后！”萧徽柔瞳孔骤然放大，看着嬷嬷怔怔有神，“母后？她在显阳殿？”
“公主！”
啊啊啊——
萧徽柔像脱缰的马，撒腿开跑，冲进回廊，转过甬道，路上的宫人茫然失措地躬身礼让。
她口里喘气，笑着出声，“绍泰四年，母后还在，我还有……”门嘣得刮开，“母后！”
檀榻上裳五色，大手髻十二钿，颊斜红处的眉眼缓缓一瞥，萧徽柔扑得跪在她身前，她的双含情眼比萧徽柔的深邃而冷漠。
“成何体统。”
“母后……”萧徽柔搂住她的腰，焊得死死，嚎啕大哭，对她来说这是久别重逢，起死回生，有句藏在心底的话，没有说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说了不随他们去你偏不听，现在好，哭哭啼啼。”梁后的话宜嗔宜怜。
“我听我听什么都听。”
门口追来的人撤了脚，候阶上待发落，梁后摆手：“来都来了，先吃饭吧，坐这么久的车累了吧？”
闻言萧徽柔起身，金桃和嬷嬷不着声响地退开。
女官引着端盘子的侍女鱼贯而入，先布的蜜酥，炒槌栗两样她最喜吃的细果，接着是蒸冬鲤，肴肉山蔌，然后桌案以竹荪三鲜汤为中压轴，最后两碗麦粥，各占一方。
梁后动动筷子，看她手都没放上来：“怎么不吃？不饿？”
“没有，”萧徽柔这才低头舀勺粥，不急不慢，喝了半碗。“这些都是按你喜好置的，出躺宫门吃饭都变得不省心。”
她不是不愿吃……她只是想起了……
萧徽柔装样夹几道素菜，筷子上多出个盘子，她手收回来，盘子落下，是拌了蜜的切果，“不想吃就算了，食两口甜果润润喉也好，午后要饿肚子再差人到膳房取点心作罢。”
她嗯得一声，回应的哽咽。
之后粱后没再上落什么，萧徽柔心道看来兄长他们包庇了她在湘州的荒唐事。
粥和汤都正好有些腻，入口的时果顺着喉刮了层油入腹，像突然开了道窍：“母后认识西羌的释心法师吗？”
“西羌？”梁后瞋视，她放了筷子，揭过帕子拭嘴，“……法师？不知，你从哪知晓的？为何突然问到？”
十一岁的女孩说起话带点天真烂漫的童音，令人半信，她一本正经，“没什么，就是回来路上无心听了些蜚语。”
“随口一问。”胡说八道。
不对？
她肘搁桌沿瞻仰梁皇后的眼睛，似乎想透过那双棕瞳窥到自己的灵眸。
—“公主的眼睛像西羌的公主。”
—“……不曾见过她做公主时的模样。”
按大师所说，他定当是见过母后的，遑论他是西羌的名僧，怎么两人会不相识呢？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回雪落色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