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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弱水三千 (一) ...

  •   “你要走啊。”萧徽柔脑中闪过千般疑问,终只道出这句。其目中初绽的光华,亦渐渐黯淡。

      退朝时的钟声,缓缓地、连绵不断地响着,悠悠的盘桓,叩在心尖。

      阿朔无意瞒她,解释道:“临江堤溃,以两地间距,富川也凶多吉少,我必须回去趟,还有一些事需要处理。”

      萧徽柔也想到这点。

      可她觉得他口中要处理的事,不只这么简单。

      他的血早冷了。

      她喜欢的元旻,是他精心粉饰后的,给她展现的一面是她所盼的,曾经他经历了许多她不知晓的事,从前还不够了解,现在知道的反而越多,也就越怕,她好像还是没有挽救的了他,她改变不了他,也无法阻止他。

      甚至,她动摇了。劲风中,一片飘零的花瓣,纵无这只蝴蝶扇动翅膀来聚拢,也总会有另一只蝴蝶完成它的拼凑,无非时序与契机的差别。

      一只体黑如墨,翼染丹朱的蝶翩然而至,似寻香来。

      别在她肩头。

      萧徽柔抖一下:“再见你时,你我会站在对立面吗?”

      “我不知道。”

      他说。

      竹叶在风中轻颤,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他不走,她未动。

      倏地一下阿朔出现在她跟前,足尖相抵,与她挨得极近,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冷香;
      近到她抬眸,就见高挺的鼻梁上,那双乌瞳像能滴出水。
      近到他们的气息纠缠在一起。

      阿朔声音低低的:“我可以吻你吗?”

      认真的、诚恳的。

      萧徽柔眼睛酸涩,若久张未阖。一只滚烫的手搂上她的腰,碰到的瞬间背脊蹿起酥酥麻,像软了的杨柳枝。

      阿朔见她不语,声更轻了:“如果你不说,就是可以的。”

      话音未落他俯下身,萧徽柔的心骤悬,呼吸促而难平,阿朔的视线漫然掠过她眼睛,落在她唇上,停了停,再一偏首,吻了上去。

      上辈子,她正是这样亲元旻的。

      国子学内,学子如云,士族子弟与寒门俊才虽同在一处,却泾渭分明。皇子公主身份尊贵,能够伴读者,非四大即四小家的子弟,寻常人等难以近身。

      萧徽柔贵为嫡长公主,身处其中,难觉孤寂。

      男子碍于礼数,不敢与她多言;女子则多读半载便归家请女先生教导,鲜有与她深交者。再剩个与她不对付的萧萱儿,还比她小,处处相让下也常生龃龉。

      只有元旻。

      他总默默坐她邻案,偶与她说话,毫无拘束。

      而萧徽柔最欣赏的,就属他学识渊博,每想到有一善学之士日日相伴,便高兴极了。

      先生常常称赞他,然其未尝刻意显扬自身,以展才华。唯于讲学论道之际,见解独到,言辞精妙,引得先生嘉许。故其才名,仅同堂诸生知晓。亦有妄自尊大、自恃有才者,以为他愚陋无学,不及己之万一。殊不知,他实乃深藏若虚,才高而不自矜。

      不仅此,他还写得手好字,笔下的楷书堪称一绝,布局严谨,疏密得当,比那些只会持刀舞枪的武将多了几分儒雅,却又不像某些士族子弟那般矫揉造作,令人心生厌烦。

      是以萧徽柔亦好为他研墨,睹一人,风姿秀整,轻拢笔管,目注素笺,运腕之间,缓急有致,流畅自然,最后收笔稳健有力。

      当然,她亦不差,自幼金尊玉贵,养于绮罗丛中,儒家经典、吟诗作赋皆不在话下,唯独算数一道,害她头疼不已。

      学周髀算经时,她更是烦闷至极,天天追着元旻提各式各样的问:“‘天圆地方’,天如何为圆,地又怎样为方?”

      元旻微微一笑,接过她手中的书卷,把它倒置过来,竖立如岳:“天似穹庐,如笠盖般笼罩大地,故言天圆;地广袤无垠,呈四方之态,是谓地方。”

      萧徽柔眨了眨眼,神奇道:“那天有多大,地就有多大?”

      “可你知天多大吗?”

      “不知。”萧徽柔摇头,托着下巴闷闷道,“天下,不就是大梁、大魏、还有西羌,以及一些小国。我还只见过大梁。”
      兴许遗憾。
      她眸中来电,带着几分期待地问:“大魏是什么样的?”

      元旻思量片刻,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在泥上画了起来,边画边道:“若将大魏疆土,拟作一个巨大的勾股形。此中东西跨度为勾,南北绵延为股,自极东之地至最南端,其间直线距离,便是弦。依书中所言,勾三股四弦五,大魏东西横跨三千里,南北纵越四千里。”

      “和大梁一样之大!”

      元旻嘴角淡扬,双眼定定地看着她恍然喟叹,又道:“与大梁不同的是大魏雄踞北方,平原广袤,以阴山为屏。西部戈壁绿洲相间,丝路绵延,商旅不绝。”

      他停的太快,以致萧徽柔还没从听到的内容中回过神来。

      “你想去那看看吗?”

      萧徽柔一怔,夕霞映上她的面颊。心中自然是想的,那未曾触及的土地,新奇而神秘。可她是一国公主,他是一国皇子,她去大魏,又能以何种身份?

      半晌,扭捏道:“……想。”

      元旻像也悟到这层,被她羞涩的模样逗乐,竟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粉腮,唇角勾起一抹不恭的笑意,“若有机会,我带你去。”

      遽然连她的额间都没放过,听着这话,看着他脸,更臊更热了。

      从前,她私认为大皇兄是长的最好看的,兄长是长的最周正的,少将军是长的最俊朗的。可直到遇见元旻,她才明白,何为“面若冠玉,容仪轩昂”。她想,他的母后一定生得极美,才能生出如玉般温润又不失英气的男子。

      男子的手不仅上能握笔,下能拨剑,还吹得一手好笛,而她常抚琴相和,琴笛合鸣,风花雪月,道不明的情诉不完的意,埋藏其间,缱绻旖旎。

      绍泰十一年,元旻即将归魏。

      萧徽柔生辰那日,她饮了些酒,心中恻恻,偷偷跑去元旻所住的东斋,忐忑的心中包挟决然。

      她其实并未醉,只是借着酒意壮胆。她不知道他们之间是否会有结果,她恐他走后再也不会回来,她惧其父皇不会允她出嫁。

      那夜,月如冰糖,树影婆娑。

      萧徽柔踮起脚尖,螓首微仰,目光滑过他的眉眼,心中没底,却还是轻轻吻上了他的唇。

      蜻蜓点水的一下。

      元旻没有回应,也未推开她。

      萧徽柔在赌,不安地挑起目光,揪紧他:“公子,你……你会回来……找我的吧。”

      元旻抬手抚上她的发丝,撩其耳后,终是未答,像下定了某种决心。

      想必他做到了。

      回来的人。

      是他,又不是他。

      萧徽柔没有等待途中幻想与他重逢时的那种喜悦,只感觉到每日每夜的痛苦,一场如期的折磨。

      三年。他杀了太多的人,沾了太多的血,那些人虽奈何不了他,那些血却把他深深淹埋。

      又或是从来到大梁那日起,大梁的人,这里头不乏有她的至亲、挚友,早将他推下万丈深崖。

      而她傻傻不知。

      待他爬出来的时候,再也不会回头,也没有理由回去,只能拉着她,像个行尸走肉般活下去。

      这一瞬,萧徽柔只觉得心跳如鼓,耳畔的风声仿佛都远去。他的吻极轻,让她整个人都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记。

      太长了。

      那些年、月、日,那些人和事。

      等她再睁开眼时,眼前已空无一人,前世种种,化为泡影。

      金桃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足下生风,气嘟着嘴道:“公主!你跑这么快作何?竟从后面偷偷溜走,害得我好找!”

      方才在正殿前,梁帝都出来了,她左顾右盼,始终不见萧徽柔的身影。直到有太监悄悄告诉她,公主已经从小路离开,她才急忙追出来。本想借机小小发个脾气,抱怨两句,可转身到萧徽柔面前时,愣住了。

      “公主,你……你怎么哭了?”金桃的声音一下子软下来,带着几分慌乱。

      萧徽柔看着她。

      金桃见她眼角的一滴泪,突然变成几滴。

      眼睛越来越胀,肩头愈来愈耸,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憋不住。萧徽柔哽咽着,断断续续地道:“我怕……怕父皇怪罪我……”

      金桃还未见她何时哭得如此伤心过,呆若木鸡,结巴道,“没事的,公主,没事的。陛下怎么会怪罪你呢?你别哭了,别哭了……”忙上前扶住她的肩膀,轻声安慰。

      可萧徽柔的哭声彻底压抑不住,积蓄已久的情绪终于找到宣泄的出口。她的泪如暴雨肆虐,模糊的哭声放大:“我……我早就想哭了……在富川就想哭了……”

      “为何民生疾苦,灾祸频仍,岁岁多舛,生也者恸,死也者憾!”

      字字诛讥,金桃听得不是滋味,眼眶也跟着红。她轻轻拍萧徽柔的背,“公主,别怕,别怕,我们回来了,回到皇城了,莫伤怀害身子,一切都会好的。”

      “嗯……那个……那个叫,”金桃硬憋出来道,“否极泰来!”

      萧徽柔被她,破功笑了,泪犹挂在双颊,新泪复又涌出。笑意掺杂进泪中,嘴角初扬又因抽噎而颤动。眉眼间哀伤尚在,哭笑往复,神情错杂,模样真叫人可怜、诙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弱水三千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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