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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琐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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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属院的消息传得比胡同里的风还快。苏林晚刚把家里的东西摆好,后院张医生的爱人就站在自家门口,隔着院墙跟王嫂搭话:“听说是从别的省来的?看着倒挺白净,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过日子。”王嫂正择着菜,头也不抬地回:“人家男人是团长,能差到哪去?”
墙根下晒太阳的几个老太太却撇撇嘴,手里的毛线针打得飞快:“首都的日子可不比小地方,柴米油盐哪样不要算计?怕是住不惯。”这些细碎的议论像檐角的冰棱,悄悄悬着,苏林晚一门心思收拾新家,浑然不觉。
顾淮远休班那天,两人揣着粮票和钱,往三里外的旧货市场去。市场里挤得水泄不通,铁丝架上挂着旧棉袄,地上摆着掉漆的搪瓷缸,吆喝声此起彼伏。“看看这组合柜!”一个戴军帽的摊主掀开帆布,露出个深棕色的立柜,柜门上的铜拉手锃亮,“前两年给干部家做的,用料扎实,就是有点掉漆,给你便宜点!”
苏林晚凑过去摸了摸,木头纹路细密,柜里还带着淡淡的松木香。“多少钱?”顾淮远问。摊主伸出三根手指:“三十块,再送你俩抽屉锁。”苏林晚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角——这价钱够普通工人大半个月工资了。顾淮远却懂她的意思,笑着还价:“二十五,我们自己运回去。”摊主最终点头:“行!看你是当兵的,痛快!”
往回走时,路过个钉鞋摊,顾淮远忽然停住脚。这个摊子有卖婴儿车的,虽然有些旧,但总体看着还行。就是轮子有些问题。“这车卖不?”顾淮远问。摊主抬头:“卖!二十五块,再给你重新换个轮子,跟新的一样。”苏林晚看着那车,想起宁宁总爱扒着窗台往外看,眼睛一亮:“这个车子买的好,我出门也不用老是抱着她。”
至于婴儿床,顾淮远早打听好了——家属院门口的木匠李树手艺好,专做实木家具。找到李树时,他正刨着块松木,木屑纷飞。“要个带栏杆的,高度到这儿就行。”苏林晚比划着宁宁坐起来的高度,“床底得留抽屉,能□□布。”李树眯眼瞅了瞅顾淮远的军装,又看了看苏林晚手里的图纸,咧嘴笑:“懂行!这尺寸是按城里的标准来吧?三天后来取,保证结实,不过得先交定金三块钱。”
交完定金回去的路上,顾淮远扛着组合柜,苏林晚推着婴儿车,两人走得慢悠悠。阳光透过老槐树的叶子,在地上晃出碎金似的光。“刚才那摊主说,这柜子以前是给外交部的干部做的。”苏林晚忽然笑了,“咱这也算用了回‘大官’的家当。”
顾淮远低头看她,额角的汗顺着下巴往下掉:“等以后有条件了,给你打套新的,红木的。”
“不用,”苏林晚往他手里塞了块手绢,“旧的就挺好,等以后咱们自己有房子了,再买个好的。”
他们没看见,院门口的墙根下,那几个老太太还在张望,看见顾淮远扛着柜子,苏林晚手里拎着婴儿车,有人轻轻“哼”了声:“倒挺会过日子,就是不知道能住多久。”
顾淮远把东西放好后换了身衣服,揣着饭票往食堂走。家属院的食堂这会儿正热闹,大师傅在窗口后挥着大铁勺,蒸汽裹着饭菜香飘了满院。
“同志,两份米饭,一份红烧肉,再来个炒青菜和西红柿鸡蛋。”他声音洪亮,窗口里的大师傅抬头瞅了眼,笑着应:“顾团长来啦?今天红烧肉炖得烂,给你多盛两块!”
打好饭往回走时,碰见同院的老张,手里拎着两个白面馒头:“小顾,刚搬来?家里没开火吧?我这儿多了俩馒头,拿着!”顾淮远笑着推辞:“谢谢您张叔,食堂够吃了,下次再麻烦您。”
回到家,苏林晚正哄着宁宁玩,看见他进门,赶紧接过餐盘:“正好,念念刚醒,我先喂她点奶。”她把红烧肉里的瘦肉挑出来切碎,拌在米饭里,又盛了勺西红柿鸡蛋的卤汁,香味一下子漫开。
顾淮远坐在桌边,看着母女俩吃饭,自己拿起馒头就着青菜嚼,忽然说:“明天我早点来打饭,再买俩馒头当早饭。等周末休息,咱去趟菜市场,买点菜回来,我给你露一手。”
苏林晚抬头笑:“好啊,我想吃你做的红烧鱼。”阳光透过窗户落在餐桌上,饭菜的热气模糊了玻璃,小小的屋子里,满是踏实的烟火气。
虽然顾淮远说是周末买菜,不用做饭忙碌,可苏林晚还是想先买点,顺便转悠转悠。第二天一早,苏林晚揣着布袋去找王红梅。王红梅正在院里晾衣裳,见她过来,直起腰笑:“这是睡醒了?看你精神头不错。”
“王姐,想问问你这附近哪有菜市场啊?想去买点新鲜菜。”苏林晚站在晾衣绳旁,看着随风晃悠的蓝布衫,语气客气。
王红梅拍了拍手上的水珠:“巧了,我正打算去趟早市,那边菜新鲜还便宜,要不一块儿?我带你走,顺便给你说说哪几家的菜靠谱。”
“那太谢谢王姐了!”苏林晚眼睛一亮,正愁摸不清路。
两人结伴出了家属院,早市的喧闹声隔着两条街就传了过来。王红梅熟门熟路地领着她穿过人群,指着拐角的摊位:“那家的黄瓜刚摘的,带着刺儿;往前走,赵大爷的西红柿最沙,做汤炒菜都合适。”
苏林晚跟着她在摊位前蹲下,王红梅拿起根黄瓜捏了捏,又闻了闻,冲摊主喊:“李嫂子,来五斤黄瓜,要嫩点的!”转头对苏林晚说,“这黄瓜蘸酱吃,或者拍了拌蒜,清爽得很。”
一路走下来,苏林晚的布袋渐渐鼓起来,王红梅还在一旁念叨:“你家那位看着是个细致人,回头做个鱼香肉丝,再整个西红柿鸡蛋汤,准合胃口。”
苏林晚笑着应着,手里拎着沉甸甸的菜,听着周围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
刚走到新家楼下,苏林晚远远就看见自家单元门前的空地上,顾淮远推着买的婴儿车,已经擦洗干净就像新的一样。他正微微弯着腰,一手扶着车把,慢慢推着车来回走动。
宁宁躺在铺了小褥子的车里,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摇晃的树叶和天空。顾淮远时不时低头跟孩子嘀咕两句,冷硬的军人轮廓在春日午后的光线下,意外地柔和。
这景象在家属院里确实扎眼。几个正在楼下空地上晒被子、打毛线、摘菜的军属大嫂和老太太,目光时不时就瞟过去,交头接耳,低低的笑语和议论声随着风隐隐飘过来。
一个烫着时髦小卷发、穿着的确良碎花衬衫的年轻媳妇叫李娟,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正在纳鞋底的张惠兰,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附近的人听见:“惠兰嫂,你快瞅瞅,咱们这新来的可真行,这带孩子的手法,看着比咱还熟练呢!”
被叫做张惠兰的女人抬起头,扶了扶老花镜,眯着眼看了看,撇撇嘴,嗓门天生就大些:“哼,我看啊,是她媳妇怪会偷懒享福,指使男人干这个。我们家老沈,在家油瓶子倒了都不扶一下,别说推孩子了。这顾团长也是,不怕人笑话?” 她是院里出名的大喇叭,丈夫是后勤的老志愿兵,资格老,她也自觉有说道的资本。
旁边一个头发花白、面容和善些的老太太,是隔壁楼高政委的老伴毛秀琴,大家都她正坐在小马扎上剥毛豆,闻言皱了皱眉,轻声劝道:“小张,话不能这么说。顾团长刚调来,小苏一个人带孩子收拾屋子也不容易,搭把手怎么了?现在不都宣传五讲四美嘛,我看他这就挺好,心疼媳妇。”
“要我说疼媳妇也不是这个疼法。” 李娟不以为然地拨弄了一下头发,“这带孩子、洗洗刷刷,天生就是女人的活儿。男人嘛,就该在部队干大事,在家也得有威严。让个大团长整天围着娃娃车转,像什么话!传出去,别的团里的干部不得笑话咱们家属院风气软啊?”
张惠兰像是找到了知音,声音又提了提:“就是!我看啊,就是媳妇太娇气。以后家属委员会组织学习、搞卫生,她要是也这样拈轻怕重的,咱们可得说道说道。”
她们的议论,顾淮远并非完全没听见。他推车的动作顿了一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但看向婴儿车里咿呀学语的宁宁时,那点不悦又化开了。他直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几位议论的家属,没有特别的情绪,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沉稳气度。
苏林晚走过来隐约听到了最后几句。她脚步缓了缓,但是她手里提着东西不方便,而且犯不上跟他们计较。于是笑着朝顾淮远和宁宁走去:“淮远,宁宁没闹吧?我买了点菜,晚上给你做顿好的。”
顾淮远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没闹,宁宁听话。我陪他晒晒太阳,挺好,而且我是孩子爸爸当然得照顾孩子,这都是我该做的。” 他这话既是说给苏林晚听,也像是在回应那些飘来的闲言碎语。
毛秀琴见状,赶紧笑着打圆场,高声对苏林晚说:“你回来啦?顾团长可真细心,孩子带得挺好!今天太阳正好,看着就舒心!”
李娟和张惠兰互看了一眼,撇撇嘴,倒也没再大声说什么,只是那打量的眼神和压低的嘀咕,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