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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找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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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磊猛地刹住车,侧耳细听。果然,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婴儿哭声,微弱却清晰,像小猫在叫。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狂喜,侯磊掉转车头,朝着哭声的方向猛蹬。
越往前走,哭声越近。绕过一片小树林,果然看见一辆驴车停在路边,车老板正蹲在地上抽烟,车斗里躺着个戴草帽的男人,怀里的红布包动个不停,哭声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孩子!我的孩子!”谭雅丽嘶吼着跳下车,疯了似的往驴车冲。
那男人吓了一跳,抱着红布包就想跑,被侯磊一把揪住后领,“啪”地一拳砸在脸上,打得他鼻血直流。“把孩子给我!”侯磊目眦欲裂,掐着他的脖子往死里摁。
车上其他的人吓得瘫在地上,嘴里直念叨:“不关我的事,我就是搭个顺风车。”
谭雅丽扑到红布包前,颤抖着解开绳子。昏黄的月光下,明秀哭得小脸通红,嗓子都哑了,小花袄的一角被扯掉,露出里面的小肚兜。谭雅丽一把将孩子抱进怀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在孩子脸上。
明秀似乎闻到了母亲的味道,哭声渐渐小了,小手胡乱抓着,抓住谭雅丽的衣襟就不肯放。
侯磊看了眼被打晕的人贩子,又看了看惊魂未定的其他人,从兜里掏出绳子把人贩子捆了,对他们说:“去派出所报信,就说人贩子在这儿被抓了!”
他们连滚带爬地答应着,赶着驴车就往回跑。
侯磊走到谭雅丽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找到就好,找到就好。”
谭雅丽抱着孩子,埋在侯磊怀里哭,哭得浑身发抖。夜风里带着玉米的清香,月光洒在一家三口身上,像给他们镀了层银。远处传来赶驴车的吆喝声,越来越近,带着希望的暖意。
苏林晚看见侯磊和谭雅丽,谭雅丽怀里紧紧搂着个小包裹,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找到了?”
谭雅丽点点头,把孩子往她怀里送:“林晚妹子,你摸摸,是明秀。”
苏林晚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孩子的小脸,软乎乎的,还带着点奶香味。她笑着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屋里的灯重新亮起来,比刚才亮了十倍。明秀在母亲怀里吸着奶,小嘴巴一鼓一鼓的,侯磊蹲在地上给谭雅丽揉着磨破的脚,灶上煮着红糖鸡蛋,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
窗外的夜依旧黑,可这屋里的光,却亮得能照透人心——有些坎,跨过去,就是天亮。
侯母是在后半夜摸到胡招娣家的。她没敢走正门,顺着院墙外的老槐树爬上去,扑通一声摔进柴草垛里,惊得鸡窝里的老母鸡扑腾着翅膀叫了半宿。
胡招娣被惊醒时,正梦见金凤她哥举着铁锤追过来,一睁眼就看见柴房门口站着个黑影,头发乱糟糟的,像从坟里爬出来的。“谁?”她抓起炕边的剪刀,声音抖得像筛糠。
“是我,亲家母。”侯母的声音从黑影里钻出来,带着哭腔,“快让我进去,再晚就被抓了!”
胡招娣这才认出是她,心里咯噔一下,把门拉开条缝:“你来我家干啥,还不走正门,不要命了?”
侯母挤进门,反手就把柴房门闩插死,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胸口起伏得像风箱。她刚才躲在谭雅丽家院墙外,亲眼看见侯磊抱着明秀回来,那孩子在他怀里睁着眼睛,小胳膊还在动,真的找回来了。那一刻,她腿肚子都转了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跑
“他们,他们把孩子找回来了。”侯母抓着胡招娣的裤脚,指甲掐进布眼里,“你闺女那眼神跟要吃人似的,还有警察,在村里转了一下午,肯定是在查我。”
谭俊杰被吵醒,披着衣服进来,发现侯母也是大吃一惊:“婶你怎么跑我家里了,我姐知道不?”
胡招娣和侯母不知道说啥,面面相觑,最后告诉了谭俊杰事情的经过,虽然谭俊杰知道这事不地道要是成功也就算了,这下被逮住了这可咋办。
“我就介绍了一下,应该跟我没关系吧,我可不要坐牢?”谭俊杰抽着烟火星溅在地上,“人贩子是你引来的,钱是你接的,跟你脱不了干系,现在只能让她躲一躲风头,我不信侯磊能让她妈坐牢?”有了主意,胡招娣的心慌也算好了点。
“我没地方去了啊!”侯母哭起来,眼泪混着脸上的灰往下淌,“我那儿子,现在眼里只有他媳妇和那丫头片子,肯定会把我交出去的!招娣,咱是亲家啊,你不能见死不救!”
胡招娣恨侯母办事不靠谱,钱刚到手又闹出这档子事,到时候真把她推出去咋办,那俊杰的对象不更难找了。”
“你先躲躲吧。”胡招娣咬咬牙,踢了踢墙角的柴草,“就藏这儿,天亮前千万别出声。”
侯母连忙往柴草堆里钻,把自己埋得严严实实,只露个脑袋喘气。柴房里弥漫着干草和鸡粪的味,她却觉得比自家炕头还踏实,只要能躲过这阵,等风声过了,她就去外地投奔侄子,这辈子不回来了。
可踏实没焐热乎,天刚蒙蒙亮,院门外就传来狗叫声。侯母吓得差点憋过气,死死捂住嘴,透过柴草缝往外看,看见谭俊杰扒着门缝往外瞅,嘴里嘟囔:“是二柱子他娘,倒垃圾呢。”
虚惊一场,侯母却再也不敢睡了。她竖着耳朵听着院里的动静,胡招娣倒水的声音、鸡叫的声音、远处卖豆腐的吆喝声,每一声都像催命符。
到了晌午,胡招娣端来一碗凉粥,她刚扒了两口,就听见院门外有人喊:“招娣在家不?警察让我问问,见没见着侯家老婆子?”
是村支书的声音。侯母手里的碗“哐当”掉在地上,粥洒了一地。胡招娣赶紧把她往柴草深处按,自己掀开门帘出去,声音装得平常:“没见啊,咋了?”
“听说她掺和卖孩子的事了,警察正找她呢。”村支书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你要是见着,赶紧让她去自首,不然罪加一等。”
胡招娣应着“知道了”,关上门时,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她回头看柴草堆,那团凸起的影子抖得像筛糠。等村支书走远了,胡招娣蹲在柴房门口说:“你还是走吧,在这迟早要被发现,你赶紧跑吧。”
“我不走!”侯母从柴草里钻出来,头发上还沾着草屑,“你要是把我交出去,我也跟警察说你的事!”
“你!”胡招娣气得浑身发抖,“你这是讹上我了?” “我不管!”侯母往地上一躺,撒泼打滚,“要么让我在这儿躲着,要么咱一起去坐牢!反正我一把老骨头了,怕啥!”
屋里,昏黄的光把侯磊和谭雅丽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斑驳的墙上,像两尊沉默的石像。明秀在襁褓里睡得安稳,小胸脯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刚才在驴车上受的惊吓,仿佛都被母亲的体温熨帖平了。
谭雅丽抱着孩子,指尖一遍遍抚过她被扯破的小花袄,声音哑得像磨砂纸:“侯磊,这次不能再算了。”
侯磊蹲在地上,双手插进乱糟糟的头发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油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映出青黑的胡茬和眼底的红血丝。从找回明秀到现在,他一口水没喝,一拳砸在人贩子脸上的力道还残留在指骨上,可心里的疼却比拳头更重,那是他亲娘啊,怎么就敢对刚满月的孙女下这种狠手?
“我知道。”他闷声说,喉结滚了滚,“她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第一次是刚生下来那周,侯母托王婆子找了个人,被谭雅丽撞破,她还嘴硬说“给孩子找个好前程”。那次谭雅丽闹着要回娘家,是侯磊跪着求了半宿,又赌咒发誓,这事才压下去。
可这次,她竟联合着胡招娣,真把孩子抱给了人贩子。“第一次是糊涂,第二次就是坏了。”谭雅丽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斩钉截铁的冷,“她眼里根本没有这个家,没有明秀,更没有你我。她只想要个孙子,为了这个,连良心都能卖。”
侯磊猛地抬起头,眼眶红得吓人:“我知道她浑,可她是我妈啊。”话没说完,就被自己的哽咽堵住了。他想起小时候娘背着他去看郎中,想起饥荒年她把仅有的窝窝头塞给他,那些暖意在这一刻翻涌上来。
“你妈爱你,我爱我闺女。”谭雅丽把孩子往怀里紧了紧,灯光下,她的眼神亮得惊人,“我不能让她在狼窝里过日子。这次是找回来了,下次呢?她要是趁我们不在家,把孩子抱去更远的地方,我们还有命追吗?”
这话像冰锥扎进侯磊心里。他想起人贩子说的“要往山里送,给有儿子的家里当童养媳”,想起昭宁在红布包里哭得发哑的嗓子,一股狠劲从脚底窜上来。
“你想咋办?”他问,声音里的犹豫被决绝取代。“报警。”谭雅丽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该抓抓,该判判,咱不拦着,也不求情。”
侯磊沉默了很久,久到油灯的灯芯结了层黑痂,他伸手拨了拨,火苗照亮了他脸上的决心。“好。”他说,“就按你说的办。”
他站起身,往床上挪了挪,看着明秀熟睡的脸。孩子的睫毛很长,像两把小扇子,刚才在驴车上,她攥着他的手指不肯放,那点温热的力道,比什么都让他清醒。
他是孩子的爸爸,得护着闺女,哪怕要对亲娘狠心。更何况是她做错了,做错事就要收到惩罚,这是天经地义。
“明天一早,我就去派出所,把她咋跟胡招娣合计的,咋收的钱,全跟警察说清楚。”侯磊的声音很沉,“以前是我总想着这是我妈,才让她一次次得寸进尺。这次不能再惯着了。”
谭雅丽没说话,只是往他身边靠了靠,肩膀抵着肩膀。灯光在两人脸上明明灭灭,窗外的虫鸣不知何时停了,只有风刮过窗棂的“呜呜”声,像谁在低低地哭。
天快亮时,明秀醒了一次,哼唧着要吃奶。谭雅丽解开衣襟喂她,侯磊坐在旁边看着,看着孩子满足地咂着嘴,看着妻子疲惫却安稳的侧脸,忽然觉得心里那点对亲娘的愧疚,被一种更重的责任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