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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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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焱睡了个好觉,只是醒来看到陌生的雕花床顶,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昨天的事不是做梦,他确实是穿越了。
他昨晚是在美人榻上睡着的,大概是被内侍挪到了床上。
不愧是太子,被褥松软馨香,整个人像是陷在云朵里,也难怪昨晚睡得不错。
“殿下,您醒了?”德宝一张笑盈盈的脸,忽然凑上来。
萧焱愣了下,正要坐起身,德宝已经伸手来扶。
他原本是不习惯被人这般伺候的,无奈这具身子委实柔弱,有人伺候,确实省力很多。
宫婢捧着手巾,端着水盆,鱼贯而入,为他梳洗更衣。
等穿戴好,他这才第一次去照镜子。
因为有原身记忆,他自然知道自己长什么样。
只是脑子里和亲眼从镜子看到的感觉,到底还是有些不同。
他知道这太子不仅与自己同名,模样也差不多。但看到镜子,才真正意识到,这皮囊确实和原本的自己很像,但可能才将将十八岁的缘故,又身娇体弱,养尊处优,比自己一个理工宅男要精致许多,甚至有种雌雄莫辨的美。
这么一副好皮囊,在历史上只活到弱冠之年,倒也是有些可惜。
洗漱完毕,他便由德宝扶着去了花厅用早膳。
但是当亲眼看到那红木圆桌上琳琅满目,近二十余样的餐点,他还是不由得一怔。
野史诚不我欺。
这大虞太子果真是穷奢极欲。
德宝见他眉头微蹙,以为餐点不合他胃口,赶紧谄媚道:“殿下,您不想吃这些,我让人撤了,再上其他的?”
还有其他的?
萧焱愈发无语。
大虞建朝已经一百多年,在华国历史上,也曾是最浓墨重彩的朝代之一。成惠帝在位时期,大虞国力走向鼎盛,彼时疆域辽阔,国富民强,万国来朝。
当今圣上景明帝继位后,在先帝以武治国基础上,开商路,扶持贸易,大虞上下,愈发富庶繁华。
然而景明做了十余年明君,人到中年,却忽然沉迷炼丹求长生,逐渐昏聩,朝野奸佞当道,祸乱朝纲,导致藩镇割据,盛世大虞迅速由盛转衰。
如今大虞早不是从前那个繁华昌盛的天朝。
而景明帝子嗣单薄,膝下只得皇子三人,除了太子萧焱,便是大皇子——也就是历史上那位哀帝齐王,以及一个还是稚儿的小皇子。
齐王母妃出身低微,不被景明帝所喜,前几年出宫开府后,便一直是个闲散王爷。
那个才几岁的小皇子,是景明帝沉迷炼丹后生下的,更是在宫内毫无存在感。
只有太子萧焱,乃是景明帝发妻陈皇后所出,从小聪慧,备受宠爱,被西狄掳去一年,皇后忧思而亡,之后回到皇都,景明帝对其更是百依百顺,也就有了野史中“骄奢淫逸,暴戾恣睢”的太子。
德宝正要吩咐换餐,萧焱忽然抬手打断:“不用!”说着指了其中简单三样,“这些留下,剩余的赏给当值的婢女内侍。”
德宝闻言微微一怔,继而又笑容可掬道:“多谢殿下!”
桌上撤走大半,只剩一碗山药百合粥,一笼水晶饺,一叠芙蓉糕。
对萧焱来说,正好足以。
他慢条斯理喝着粥,随口问:“小凉王和阿达怎么样了?”
德宝道:“奴婢昨晚已照殿下吩咐,请了吴院使亲自去给那二位瞧伤。阿达就是皮外伤,世子爷用了武功,红月丹的毒发作,受了点内伤,不过休养几日,应该就无大碍。殿下……”他看着垂眸用膳的少年,试探道,“这回好不容易抓到阿达犯错,难不成就这么算了?”
萧焱蓦地掀起眼皮,凉飕飕看向他。
德宝又是没看懂这眼神,心下一怔,忙说道:“殿……殿下,奴婢是否又说错了话?”
萧焱摇摇头道:“你说得对,不能就这么算了。”顿了下,又淡声补充,“好不容易抓到一次把柄,那就得将这把柄坐实了,才好光明正大再动手。”
德宝顿时松了口气,喜笑颜开道:“殿下说的是,先前您处死世子那两个亲随,就是因为证据没坐实,害得您还被圣上责罚。这回阿达可是真去了鬼市,来皇都五年,现在才想到去鬼市看热闹,鬼都不信!”
萧焱勾唇点头,轻笑道:“没错。”
他虽然是个连社会都没出的象牙塔学生,但毕竟读过不少史书,深知皇宫大内水有多深。
尤其是王朝末年的宫廷朝堂,那更是复杂得很,各路豺狼虎豹只怕都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偌大的东宫内只怕也藏着不少牛鬼蛇神。
过去五年,太子身边人,不停在他与李赟之间拱火,除了谄媚讨他欢心,是不是其实也有人包藏祸心?
为的就是让太子萧焱走向史书上被李赟杀死的下场。
至于是想为民除害提前除掉一个暴君?还是出于其他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思及此,他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理工宅男啊,比起读书写代码,万恶封建社会的朝斗政斗可真是复杂太多了。
*
不过穿来第二天,也有一个好消息。
因为他那便宜父皇近年沉迷炼丹,懒理朝政,由从前每日早朝,改为了三六九。而因为对他这个太子的纵容溺爱,也不需他每日去请安。
这倒是让刚来的萧焱省了不少事。
用过早膳,太子左右卫率前来觐见。
左卫率陈渡,正是昨日在斗兽场最先跳下来,且始终死死护卫在他跟前的那侍卫。
昨日刚穿来,脑子多出的陌生记忆,让他一度混乱,捋来捋去,也就勉强捋清原身和李赟这些年的关系。
压根没心思去想其他人。
昨日陈渡跳下来死死护着他,他想当然以为对方是太子左膀右臂,忠心手下。
现在终于有了多余心思,才惊觉,事实跟自己以为的,似乎是有些出入。
理论上,东宫左右卫率确实是太子左膀右臂。但原身宠信重用的却只有右卫率乔知妄,对陈渡这左卫率很是不喜。
原因很简单,乔知妄做事机灵,十分擅长投太子所好,先前能将李赟两个亲随定罪处死,皆是乔知妄功劳。而当初建斗兽场,也是乔知妄提议,又带人去搜罗各种猛兽,深得太子欢心。
昨日那头猛虎,就是前些日子,乔知妄带人猎来的。
而左卫率陈渡,则是个刚正秉直的性子,不仅屡次反对太子和李赟交恶,甚至还曾直言欣赏李赟才能。
如何叫原身喜欢?
而太子之所以让其留在东宫,一来是陈渡乃世家大族出身,祖父是安平侯,两人自幼相识,是总角之交。且陈渡这个东宫左卫率乃皇帝钦点,又是武状元出身,做护卫确实再合适不过。
萧焱又想起来,陈渡这人在史书上倒是有过寥寥几笔记载。
说得是哀帝登基后,淮安王叛乱,攻入皇都,大肆劫掠屠杀,哀帝弃城逃走。城中将领为自保,不是逃跑便是投诚,丝毫不顾百信死活。
只有羽林将军陈渡为保护城中百姓,与叛军殊死搏斗,最终成功护送数万妇孺出城。
而陈渡的结局自然是死在这场叛乱里。
在七十年乱世中,一个小小羽林将军的死,实在不值一提。
陈渡之所以能在史书留名,便是他的这番壮举。
如果没猜错,眼下这位东宫左卫率,便是史书上为护皇都百姓战死的羽林将军陈渡。
萧焱暗暗舒了口气。
好好的忠勇之士不重用,全宠信些阿谀谄媚之辈。
太子啊太子,你被李赟一箭钉死,那是真不冤!
陈渡和乔知妄一并进屋,齐齐行礼。
“见过殿下!”
萧焱摆摆手,目光不动声色在二人身上扫过。
陈渡身形高大,模样刚毅硬朗,是个典型武将的样子,神情则带着些不卑不亢的骄矜倨傲,是世家公子常见的气质。
而乔知妄虽也生得一表人才,但那双眼睛里,却明显透着精明狡猾。
二人行完礼,又异口同声:“殿下……”
明显是有事要报。
乔知妄很快伸伸手,颇有风度笑道:“左卫率先说!”
陈渡却似不领情般讥诮看他一眼,倒也没客气,上前拱手道:“殿下,不知世子和阿达伤势如何了?殿下昨日说的放虎归山,拆掉斗兽场可是当真?”
一旁的乔知妄闻言,嘴角不着痕迹扯了下。
不怪这人不讨太子欢心,实在是太会朝枪口撞,竟然关心小凉王伤势?而且什么放虎归山拆斗兽场,这人是疯了吗?
谁不知道,这一年来,太子最满意便是那斗兽场。
其实萧焱也是如此想的。
如果自己还是原来的太子,一大早就听到手下关心李赟伤势,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好在如今物是人非。
他轻咳一声,道:“孤还未去探望,不过已经叫太医瞧过,应当没什么大碍。”顿了下,又好整以暇继续道,“昨日说拆斗兽场不是随口之言,不仅是那老虎要放回山林,百兽园里猛禽都要放归山。”
陈渡虽然有些惊讶,但听到这话却分明很开心。
只是一旁的乔知妄,却是不可置信睁大眼睛:“殿下,您要拆了斗兽场?还要将百兽园猛禽都放回山林?这是为何?这可是殿下您这一年来的心血啊!”
萧焱眼皮一撩,冷笑道:“怎么?我做事?还要与你交代原因?”
乔知妄忙拱手道:“属下不敢!属下只是不明……”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萧焱不耐烦打断:“你不用明白,照做就好。既然斗兽场是你当时提议修建,百兽园中猛禽也大都是你搜罗而来,那这事就依旧由你去办,马上就去,越快越好!”
穿成这倒霉太子有个好处,因为其素来行事乖张,自己现在要做何事,也就不用专门去寻个理由。
乔知妄见太子神色不耐,是要发火的前兆,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躬身道:“属下这就去办。”
萧焱让乔知妄去办这些事,也是为了将人支开,少在自己身边晃荡,免得妨碍自己做事。
等人一走,他神色便稍稍缓和,想了想,让屋内太监宫婢退下,只留陈渡一人。
“陈左卫率,我有件事要交与你去办?”
陈渡微微一愣,这两年除了外出护卫,太子任何事都不会交给他办,甚至都不愿让他知晓。
眼下却叫走其他人,将自己独自留下商讨,实在是让他有些意外。
他不由得想起幼时,那时太子还未被西狄人掳走,性情开朗温和,两人一起开蒙习武,形影不离,常常躲在一处偷懒谈天说地,对方叫自己哥哥,自己也把他当亲弟弟一般。
然而那样的光阴实在太久远,久远得像是上辈子。
思及此,陈渡面上微微动容,拱手道:“属下但听吩咐。”
萧焱道:“你去查查阿达前晚到底是去鬼市做何?”
果然!
就知道自己感动早了,如今的太子叫他办事,能有什么好事?
陈渡蹙起锋利的眉头,冷冷道:“殿下,不管阿达去鬼市是要作何,您昨日的惩治已经够了,还请不要再继续纠缠不放!”
萧焱嘴角抽搐了下。
不得不说,这位史书留名的羽林将军,还真是挺有种,竟然敢对这疯太子如此直言不讳。
以原身脾性,还留他在身边,确实是因为幼时情分笃深吧?
不过这对现在的萧焱来说,却是件好事。
至少他可以确定,对方是自己目前唯一能信任的人。
他舒了口气道:“我让你去鬼市探查,不是要继续揪着阿达不放,我只是想知道他去做何?”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万一他是遇到什么麻烦,我们也好帮他一把。”
陈渡不可置信看向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有些话别人面前不能说,但陈渡既然信得过,又是个实心眼直肠子,便能装模作样说一说。
萧焱叹息一声,感慨般道:“昨日斗兽场,看到世子差点葬身虎口,我忽然想通了一些事。你以前劝我,我总不听,但其实你说得很对,沙狄人虽也是胡人,但胡人与胡人也并不相同,跟我们大虞作对的是西狄,将我掳走的也是西狄人。而沙狄人数百年来饱受西狄欺凌,他们甘愿归顺大虞,为大虞镇守西境,如今便是大虞子民。世子更是流着一半我们萧氏血脉。过去几年,我把对西狄的恨,发泄在他身上,实属不该。”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说到底,我们还是表兄弟。我决定了,以后要与他好好相处。”
他之所以笃定自己是穿进的野史,也是原身脑海中李赟的身世,与野史记载一样。
李家原本是沙狄族,朱邪氏,乃西狄的一个分支。但常年饱受西狄王族欺压奴役,颠沛流离苦不堪言。
李赟祖父朱邪莫心成为沙狄族长后,不愿族人再受欺凌,开始起兵反抗,恰逢西狄与大虞开战,朱邪莫心带领族人投靠大虞,在大虞大败西狄之战上,立下汗马功劳。
彼时大虞皇帝成惠帝为奖赏这位沙狄首领,将边境凉州赐给他,让他带领族人在凉州屯兵安居,封他为凉王,成为大虞唯一异姓王,世袭罔替。
朱邪莫心感激大虞让族人有了栖息之地,不用再颠沛流离,改族姓朱邪为汉姓李,自己取汉名李肃,从此沙狄人变成大虞人。
此后数年,凉州在凉王李肃治下,百姓安居乐业,兵强马壮,三十万凉州军,成为大虞西境屏障。
李肃为表忠心,还为长子李烺向大虞皇室求亲,娶得当年大虞皇族第一美人,瑞亲王之女平阳郡主,二人生下独子李赟。
也就是说,李赟不仅是胡汉混血,还流着大虞王室血统,其母是当今圣上景明帝堂妹,他与太子萧焱算是隔了一辈的表兄弟。
按着李肃立下的祖训,李家将世世代代忠心大虞萧氏。
然而孙子李赟却在他故去多年后,杀了景明帝和太子自立。
也实在有些唏嘘。
而听他说完这番话的陈渡,越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双眼睛差点瞪成铜铃,半晌才支支吾吾道:“你……你说的可当真?”
一激动,连敬语都忘了。
萧焱当然不会在意,点点头:“所以这件事我才交给你去办。”
“属下遵命!”陈渡重重行了个礼,再抬首望向眼前再熟悉不过的少年时,眸中已然浮上一抹激动的红。
自打当年太子从西狄回来后,便性情大变,幼时那个开朗温和的弟弟不在了,只剩下乖张暴戾的太子。
他之所以一直忍受对方,无非怜其在西狄的遭遇。
而眼下,幼时那个弟弟似乎终于回来了。
虽然不知是不是太子一时兴起,但这样的一时,也是几年来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