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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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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走啊,再开一场。
相信我,下一场肯定能赢回来。
没看见那几个人吗?
那都是新手,肯定不如你。
你跟他们打一定会赢一大把的。
再来一场吧。
再来一场吧。
再来一场吧。
江平阴混迹在浓重的烟味里,穿着他的蓝色布衫,上面打了几块不和谐的布丁。
难闻。
他吸了一口别人递过来的烟,不好抽,但劲够大。
也许就这样了。
到底是鬼迷心窍还是真觉得自己能赢一把?江平阴也不知道。
他已经没有什么可输的了。
阿妈还在家里等着。妹妹也在家里等着。
可是他却日日来着赌场,日日输个精光。
再来一场吧。
说不定就赢了呢。
想着。
他手又开始麻木地动了起来。
抓牌,出牌。
出牌,抓牌。
时间过得好快啊。
江平阴来不及思考,他不会思考——在这充实着烟味与汗臭的地方,还有大庄家一直笑着。
他输了一场又一场。
直到他又一次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还没来得及坐下,就看到那一伙人抄着家伙追到了家门口,张口闭口都是还钱。
他还不起。
他一贫如洗。
“还不上?没事~”领头的男子毫不留情地嘲笑:“你妹妹也能值几个钱。”
“不行,不能带走仄阳。”
“不行?”他们在阳光下笑:“可是你还不起啊,你这辈子都别想还得起了。”
明明不是梅雨季,江平阴却顶着一团阴翳。
瞎了眼的阿妈坐在家里门槛上,眯眯着眼朝着天空看。
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受这点并不灼热的阳光,亮堂堂的。
“… …”江平阴没和她说,他知道她听得见,听得见他亲手把他的妹妹赔给了人家。
天蒙蒙亮,雨声潇潇。
苏理听见江仄阳的声音就醒了,没接着睡,开始穿衣服,顺路朝着厨房看了一眼,江平阴又在做饭。
苏大理前些天来信说今天亲自到水川再置办几块地做楼盘,之前定下的一套房子今天也装修得差不多了,等苏大理过来,苏理就能搬出去了。
这么一想还是有点舍不得江平阴的小房子。
苏理也不是很明白,江平阴完全有余力买一个好一点的房子或者直接找人盖一座,却偏不,就在这一小地方住着。
“仄阳,吃饭。”
江平阴有些阴沉地坐在桌子前,筷子有一拍没一拍地敲着碗。
“怎么了?”
“想到一些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多久以前?你在江南的时候吗?”
江平阴略不可查点点头,看着苏理,说是。
“我还想津城了呢,我刚来这几天,就开始怀念了。你呢,你不打算什么时候回一趟江南?”
“不回。你是津城人?”
“对啊。”
“我以为你是江南人。”
“我之前是在江南工作,不过我在斌安的,离津城也不是很远,那家夜总会正好也离得不远。”
斌安,抚宁市就是斌安的,不过斌安很大,抚宁在斌安最南边,他们初见的赌场在斌安最北边。
江平阴家在抚宁。
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江平阴明白,就算有,其他人也未必能联想起来。
“我们家好久以前过年的时候,我母亲会做一条红烧鱼,蒸上许多年糕,还给我和仄阳做八宝饭吃。很久以前的事了。”江平阴筷子拿起又放下,这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也记不清了。大概是十五岁以前吧,□□还没开始,父亲手巧,每日给他们用木头雕点花鸟,仄阳很小,还不及江平阴腿高,喜欢上爬上树数过往的街坊。
过年的时候,很热闹,还有祖父祖母,祖母最喜欢仄阳,总拿糖藕喂仄阳,母亲便不让,就拦着。
“我家还要煮好多天饺子呢,今年我又该添嫂子了,我都嫌闹。没事,江平阴,过去的事,就过去吧。我不知道你过去什么样,也许很让你不舒服,但是总得往前看,你和仄阳也得继续生活不是么?哎?仄阳怎么没来?”
不知为何,每次坐在饭桌上,江平阴似乎都不太高兴。
大概这个出自江南的人,就和江南的长街一样,一眼望不到头,离远了看,又完全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即使走进去,也总有望不到的死角。
苏理自认为自己是堵墙,和江平阴相反,他没什么可掩饰的,即能看得见墙外的风景,又能守得住墙内的事物。
这时候的苏理不知道江平阴的想法,直到后来江平阴的赌场真的开张了,他才知晓江平阴也是这样比喻他们的。
江平阴心神一震,没接着理会苏理,起身敲了敲仄阳的门。
“仄阳?吃饭了。”
没有回响,他推门而入。
江仄阳小小一团,蜷在床上,蓝色的被子被踹到一边,只一个角盖在身上。
江平阴有些慌张地把手放仄阳额头上,很烫,像是发烧了。
昨晚确实有些凉,冬天来得快,南方温度也降下来了,江仄阳穿的不厚,确实容易着凉。
“苏理,你先吃饭,我送仄阳去医院。”江平阴把衣服给仄阳穿好,抱起来就要出去。
“我陪你去。”苏理知道外面下着雨,拿着伞跟在江平阴旁边。
雨大,路难走。江平阴唾骂一声,加快速度往最近的卫生站跑。苏理也跟着他跑,伞一直打在他身上,自己被浇的狼狈不堪。
江仄阳大概是感受到剧烈的震动,眯开一条缝的眼睛看了看江平阴,红彤彤的脸,微微干裂的唇抿出一道好看的笑。
“哥,下雨了。”江仄阳昏昏沉沉的,只是感觉被哥哥抱着很舒服,雨在下,她却感觉很好。
“嗯,再忍忍,快到卫生站了。到那就不难受了。”
仄阳轻轻“嗯”了一声,又继续昏昏沉沉的睡着。
“苏理,你——”江平阴回头看了眼苏理,到嘴边的话也说不出来,他自己跟来的,如果感冒了也是他自己的问题,江平阴却还是忍不住担心。
大少爷估计没淋过几次雨,快到卫生站的时候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有人吗?”江平阴啪啪敲着窗。
过了一会门被打开,江平阴把仄阳放在床上,大夫量了体温,挑了药给仄阳挂上水。
“你来,我给你量下体温。”大夫招呼苏理。
“啊?我不发烧。”
“你发不发烧我能不知道吗?量一下保险。”大夫笑着说。
苏理老实夹上了体温计。
不过他确实不发烧。
虽说苏理很少淋雨,但是也没有脆弱到淋一场雨就难受发烧。
“她怎么不给你量?”
江平阴想了想,说:“又一次我带仄阳来,她执意要给我量,我把她的体温计摔了一支。”
“摔那干嘛?”
“她先给仄阳量,量完又不配药,反而过来等着我量。我实在看不下去仄阳难受。”
江平阴想,难怪忽然梦见几年前的旧事,还是和仄阳有关的,原来真是在提醒他。
他问心有愧,又实在是爱他的这个妹妹。
“可惜你没学个医生,要是学个医生,直接就能给仄阳看了,省着这么着急。”
江平阴轻轻摇头,说:“我没念过大学,小学都没念完。”
苏理一怔,笑:“真的假的?你这样可不像没上过大学的。别人看你肯定都觉得你学历高。”
“真的么?”江平阴看苏理,仿佛在分辨他是不是在说谎。
“很真。”苏理偏又受不了江平阴这么真挚的注视,眼神开始往窗外飘,倒显得出几分不真实。
窗子上打着雨滴,江仄阳哼唧几声,又消住了。
江平阴看出苏理的不自在,转过头来,手里转着他的戒指。
“那你呢?”
“什么?”
“你初见我时……”江平阴放轻了声音:“我什么样子?”
“你啊?初次见面,我觉得你琴弹得很好,长得也很好,至少我看了那么多活人死人,没见过你这样的。我觉得可惜,如果你这样的人沦落为一介赌徒,我觉得很可惜。只是我不知为何,你那日奏的曲子,听起来很是愉悦,不懂音律的人只听情绪,恐怕会以为你弹错了。”
“铺垫这么多,你还没回答我。”
苏理心跳莫名的有些快,又闷热,心里暗想难道真是发烧了?
江平阴抬头看他,问:“这么难讲吗?”
“还好,等我组织组织。嗯……我觉得你,很独特,很出众,和赌场里那些人不一样。”
“嗯?”
“江平阴,你是不是笑了?”苏理眨巴眨巴眼睛,有点不可置信。
他这么多天都没见江平阴好好笑过,几乎都要以为这人面瘫了,虽然面瘫也很好看。
“没有。”江平阴反驳回去,笑意却没减,反而更深了。
好看。
他本来是一副清冷的面相,脸上有没有多少肉,双唇更是薄薄两片,这眼角的笑意藏不住,眉心弯了下来,唇角又扬了起来。
只这一次,好像从他的世界走了出来。
苏理看着他笑,不知看了多久,他突然叹口气,道:“苏理,你总有一天发现,我其实没那么干净,我也许……甚至都不如赌场里迷失自我的人。”
“谁还没有点不能说的事了,说到底都是小事,我这么长时间就没看错过谁,我说你好你就肯定不差,更何况我现在觉得你也没什么不好的,很少有人能在赌场保持自我,你能做到,就是很厉害。”
“好。”江平阴不再答话。
至少我,你看错了——江平阴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