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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发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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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张灵符伺候王鸷穿衣,发现衣物腰身处窄了些。
“王爷,要不要叫城中的几个制衣铺子来王府为您量体裁制新衣出来。近日您的身体健壮了不少。”
王鸷听罢黑着个脸,这并非健壮。他年纪不大,从前身量也是略显单薄,怎么现在只粗了腰身,其他地方倒没有长进。想起肚子里他造下的业障,心中就浮起烦躁。张灵符见他沉下脸,不敢吭声,显然是想到了原因。
夜里下了场暴雨,将庭院里的几棵树打得掉了许多叶子,墨绿的打着卷的,黏在水洼里,再被扫帚扫去。
王鸷站在檐下,看人将东西按他吩咐摆进亭子里。来来往往的下人们都小心地避开王鸷所在的地方,生怕打扰到主子。他手里端着杯醒神茶,舌尖染上微微的苦涩,皱起眉,猛地想起那日摘星楼沈约给他斟的酒。
距离摘星楼那场宴席已经过去半月有余,王鸷本是想去将纨绔的名声打出去,结果却意外成了主持公道的青天大老爷,本能地想要为那对夫妻声张正义,但是要想在衙门诸事中搅和,从孙家密织的关系网中将孙连擒获,显然暂时是达不成的。
罗峰那日护送小月爹娘回家,发现了一个鬼鬼祟祟跟踪他的尾巴,他没有理睬,七拐八拐就将尾巴甩掉。
但是那人接连几天都偷偷在罗峰外出时跟着他,今天终于被罗峰不耐烦地抓了个现行,带回王府关了起来。
“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抓起来?”,王鸷捏着玉箸,夹起一款点心,粉红的糯皮,咬一口流出奶白的甜浆,清甜口的,又不是特别腻,他还挺喜欢。
罗峰不讲规矩地落座,忽视张灵符瞪圆的眼睛,说:“那个小子一看就是做了亏心事,被我抓住了吓得都要尿裤子,一会儿让莫青一审,什么事儿都能吐露出来。”
王鸷轻笑一声,喝了口清粥,“你倒会钓鱼,平时三五天也不见你出去一趟,最近老在外面跑什么,原来是抓人去了。”
玄方城的官府衙门都在孙雄这个城主的管辖之下,至于王鸷这个京城里被赶出来的异姓王,哪怕你位比亲王,还是照样敷衍你。这半月派人去督促小月的案子,不是敷衍就是忙,远比你这案子严重的多的人家都在等,等着传唤,等着结案。
真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孙连倒是下过几回帖子,说哪哪的举办诗会,哪哪的举办品酒宴,王鸷一律以身体不适为由回绝了,至于那厮背地里怎么恼怒,他懒得想。
张灵符见此时气氛融洽,端上一碗温补的鸡汤。老高的手艺极好,炖得一点儿也不油腻,杂着淡淡的药香,始终煨着那个火候,等着主人用膳。
王鸷顿时烦躁,作什么鸡汤天天喝,他现在又不是什么营养不良的病人,每日膳□□细养着,锦绣罗裳穿着,都快成了废人。
他们从不在他面前提起照顾他的那些琐事,一切如以往主子的习惯,除了鸡汤。但他也不会主动去拒绝什么,毕竟这原本不是他能享受的一切,只能尽力在这些人面前伪装着。
他觉得自己要装不下去了。
下人们正在清扫昨夜暴雨留下的残局,有些闷热,但还算能忍。王鸷将汤勺一扔,动静不大,满桌寂静。侍女扑扇的速度慢了些,亭子里的几人大气不敢喘。
王鸷环视一圈,看这些人谨慎的神色,突然意识到,不管在外面如何,他在王府里还是说一不二的。这里没有那么多的熟悉面孔,多是新进到府里,甚至还有年纪才十一二岁的。
他意怔了一会儿,指使另一个婢女,“把这个给我撤了。”
自然是听他的。罗峰插进来,“王爷,你不喜欢的话,能不能赏给我?”
张灵符又瞪他,罗峰手都要伸进碗里。
王鸷点头,“喝吧。”
众人暗暗交流眼色,心道:真是个呆货。
“以后都不必再煮,我腻得慌。”
王鸷觉得自己真是不知好歹,从前在京城老张将府里打理得妥帖,他那时满心复仇,也没心思注意自己在哪方面和表哥不同,去学他那些习惯,老张却将他照顾得妥帖。
可等他们自立门户出来了,才察觉出不是所有人都像老张那样细致,就是张灵符,接手管家的位置那么些时日了,还在和他慢慢磨合。
王鸷转动拇指上的扳指,自嘲地想。
说到底,他还是想活成自己,尽管他的人生早该终结。
“我们还要在这等吗?”,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满脸丧气急躁,他问的那个人,今天穿着一身淡色,清丽可人,唇色说淡不淡,说浓不浓,一双含情眼,期盼着那朱红的大门。
沈约抱紧怀里的字画,这是他向孙连打听王鸷的喜好后,花重金才得的前朝大师的画。乾王最近鲜少出现在人前,孙连都不能请他出面,所以他今天想来试一试。
想着哪怕是一面,得见一面也好,不教乾王忘记有他这个人,以后他也好厚着脸皮贴上去。
可是他的随从却等不及了,臊眉耷眼的,王府大门处的侍卫不让他们进,说去通报,去始终没人出来给个答复。
“你干嘛要上赶着倒贴啊,师父不是说了,我们不是娼妓,学好本事,在那摘星楼里就不怕没饭吃!”
随从名叫管果,楼里派给沈约的小厮,他跟沈约和他师父都有点儿渊源,当初管果被程青镜给从街上捡回来,脏兮兮的小乞丐,看见摘星楼这金镶玉的地方就花了眼,誓要成为程青镜的徒弟。
可程青镜不收,一没天赋,二这管果拾来年纪就大了,哪能跟从小带在身边学本事的沈约比呢。
沈约学艺他瞧着,偷学,再做个端茶倒水的活计。长得算是清秀,但心眼儿特小,嘴皮子还刻薄。平日里对沈约有些敌意,老是爱挤兑他,觉着因为他师父才不收自己做徒弟。
沈约皱眉,微瞪他一眼,还是想再去问一遍门口的侍卫大哥。
管果拦着他,“师父不在,你就这么着急给自己找下家?这王府里的天潢贵胄,可不是你能攀上的。他堂堂一介王爷,多少天仙美人都赏玩不过来,人家根本不稀得见你!”
沈约真被他给怼出了气,推开他,正巧刚才进入通报的人出来。他赶忙上前。
“大哥,王爷肯见小人吗?”
那人没什么表情,“您今日来得不是时候,王爷刚用完早膳,正在书房同各位大人商议事情,不便见客。张管家让我转告您择日再来。”
果不其然被拒绝了,管果轻嗤一声,就要张嘴奚落。
沈约黯然回头,见他又要不知分寸,“慎言!你瞧瞧这是在什么地方!”
他走近管果,贴在他耳旁,道:“你怎么说我都行,但是那位,你一句都不能诋毁,明白了吗?”
管果被他呛回来,本也不是个傻的,怎么会不知轻重。咽下这口气,将沈约怀里的东西抢过来,气乎乎地扭头就走了。
沈约回看一眼王府的大门。
有朝一日,他一定能进去。
回到楼里,刚换了衣裳,沈约接过管果给泡的茶,抿一口。
“呸,你这泡的什么?”
管果哼道,“茶呗。不过是多了些叶子罢了。”
沈约气不打一处来,吃了闭门羹本就心里憋屈,就要伸手拧他,门砰的一声被踹开。
“沈公子——”,孙连浪荡进来,身边跟着他的狗腿子大总管。
沈约站起,整了整脸上的表情,微微笑说:“孙公子,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孙连没有回答他,脸上带着莫测的笑,径直在椅子上坐下,喝了口沈约刚才放下的茶水,“呸——”
“哪个狗东西泡的茶,平时就这么怠慢我们沈公子的?!”
管果吓愣了神,孙连有意要责难他,他一介下人哪能反抗,大总管眼神灼灼地盯着他,正要跪下认错,就见沈约将他扶起,轻声吩咐道:“还不快赶紧下去泡一壶新茶来赎罪。”
管果看着几人脸色,赶紧下去了。
沈约挤出笑容,“孙公子,有什么事情,还请指示。”
大总管出去并关上了门,在门外等候。孙连拉过沈约放在身前的手,放在手里轻轻揉捏,“约哥儿,你刚才去哪里了?”
沈约想要抽回手,心里满是厌恶,同时又为孙连的话一咯噔,他是发现自己想要攀上乾王,摆脱这里,不,不可能。就算发现,他也不会专门来问罪。
只听那厮又说:“我是真舍不了你,我与你的情谊,比那些个人都要深。可是,乾王看上了你——”
“我就又算不上什么了。”
孙连这番话,让玄方城的百姓听见了,恐怕一个个都会笑掉大牙。孙连是什么人,玄方城就没有他想得得不到的东西,这要是一般贵公子,敢觊觎他的东西,少不了被打掉牙丢到城南湖里去。
“你既然被乾王看中,我只能忍痛,将你让与他。”
他手伸向沈约的脸,明明是他坐着,却要沈约低下头去。手指抚摸上沈约姣好的面容,如脂般细腻的皮肤,声音阴险诡谲起来,“可是你别忘了,你是哪里的人?是什么身份?”
管果端着新沏的茶,正好看见两人离得极近,孙连的那双手钳制着沈约的下巴。沈约见他来。趁机站起,看了他一眼,:“动作怎么这么慢?”
孙连揉搓几下手指,像是在回味刚才的触感,“今日乾王不见你,没事,且宽心,想是那日宴上惹怒了他,也不见我。”
“再过五日,城主回来,必定请他共同飨宴,你可要把握住机会。”
沈约温顺回道:“是,公子放心。”
“至于怎么让他离不开你,还得看你的本事了。只是你可得记住本公子的恩情。”,孙连站起身,掂过管果手中的茶壶,倒了一杯,递给他。
沈约淡淡一笑,接过仰头喝了。
孙连大笑起来,极为满意地离开。
等人看不见了,管果一把关上门,面色难看,郁郁地说:“什么东西,仗势欺人,真是,真是恶心透了!”
他越想越气,拿出手帕在沈约脸上狠狠擦了几下,不解气,扔下帕子跑回自己屋子。
只留沈约一人在堂中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