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沈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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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头瞧着，这摘星楼建的极高，像是真要摘下星辰似的，矗立在那里，跟昨个儿白天不同，华丽又富有气势，门面匾额换了个样式，上面雕着繁花雀鸟，底端两角悬挂着精致流苏穗子。
进了里面，这楼里五层处处张灯，直直将这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跑堂伙计和管事们沿着几层上上下下忙活，行色匆匆。
四周结着各色彩绸，舞曲已经准备完毕，就等着今日的主场宾客就位。侍女们端着各样美味佳肴于两列等候侍奉。各个宾客均已到场，他们有的结交攀谈，有的形单影只，不过无一不是这玄方城排得上名的人物。
罗峰紧随在侧，可整个人的头颅却不断地转来转去，盯着那一道道菜品，仙娥一般的美貌侍女，他一眼不看，只看那素白纤纤玉手捧着的美味佳肴，食物冒出的香气刺激着嗅觉，这里加起来少说也有数百道，罗峰自来到这里还没见过这么多，已经满嘴生津，内心里的饿欲被放到极大。
“你啊，你给我收敛点！”，张灵符拧他一把，声音更低些挤着罗峰，“你饿死鬼啊！你那口水都要留了三尺了！”
真真是丢人，罗峰这没出息的样子，让别人瞧见了，还以为是乾王府苛待下人，贴身侍卫连吃饱都不能。
罗峰还真擦了擦，眼神飘忽地从那些食物上面移开，本来冷峻的一张脸，硬是被他这神情衬得有一些傻气，张灵符气不打一处来。
声音提高了些，“你给我正经点！把平时你那耀武扬威的样子拿出来，别给王爷丢人，否则……”
罗峰眯起眼睛盯着他，“否则怎么样？”
“否则，你明天就别吃饭了！”，张灵符对罗峰的此种威胁，恰恰是扎在了他的命脉上。
怎么着都行，就是受不了饿，刚来的那段时间，他已经饿怕了。罗峰最讨厌别人拿这种要紧的事情威胁他，将脑子一扔，当即要揪着张灵符的衣领给他一点教训。
“行了。”，王鸷在前面终于听不下去，“你们先别吵了。”
“要吵要打回去再说。”
张灵符挣开罗峰的手，哼一声上前，装成一副体贴的管家样子。
罗峰还算听王鸷的话，也不打算再跟张灵符一般见识。他为王鸷拨开挡路的人群，神气地走在一旁。
他们进来传出的动静可不小，尤其是张灵符和罗峰刚才的小动作，有些人看在眼里。可孙连牢牢地待在主位旁边，没有出门相迎，只腆着张笑脸等着王鸷上座。
“王爷，您来了。”
王鸷略微一点头，孙连就向众人介绍起来。
“这位就是乾王殿下，今天各位能有幸前来，还是托了王爷的福气，今日摘星楼不接外客，各位尽情享受。”
说完，他才想起来王鸷似的，回头询问道：“王爷，咱们这就开始？”
王鸷气色不虞，心道抢风头也不看头上坐的是谁，这孙连，真当是有恃无恐，“孙公子既为我们安排妥当，还有什么可说的，各位，开怀畅饮吧。”
他懒懒地一举酒杯，轻抿一下就放下了。
底下众人面色带着些惶恐瞧他脸色，孙连却不以为然，一摆手后，那早就搭好的戏台帷幕缓缓拉开，戏台上的人开唱。
今日演的是一出老戏，那西楚霸王被困于垓下，与虞姬生死离别，断肠绝爱之境。
王鸷从前也是听得的，父亲对他是家中第一严厉，但是他自幼身体孱弱，受母亲和大哥的贴心照料，百般宠爱，也经常跟着大哥去听戏听书，讲演到精彩处甚至会跳起来鼓掌叫好。
忆及曾经，王鸷心里落寞起来，他本应该就此赴路黄泉，可是因为自己的私心，造下业障，他应该赎罪。
如此思来想去，王鸷勉强把心思放到如今，凝神去听。
只听那戏台上——
“今项王势孤力弱，胜负之决，在此一举，众位将军务须竭力报效，各图裂地而封，以成万年之业，进当奋勇，退当固守，麾左则左，麾右则右，随吾指挥，共协王事，方不负主上之洪恩也。”
……
“自与……割地，讲和罢兵……”
“谁想他反复无常，会合诸侯又来讨战，想我楚兵不过三十余万，与彼交战，恐不能取胜，也曾命人舒六搬兵，未见到来”
“正是：舒六搬兵无音讯，只恐周殷不来临。”
……
“倡议会诸侯，先将无道收，人心咸背楚，天意属炎刘，顷刻亡垓下，立时丧沛楼，剑光生烈焰，割取项王头。”
……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
……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
随着楚霸王自刎而死，戏剧落幕，众人唏嘘，这场戏唱得精彩，戏伶得到了打赏，都喜笑颜开。
王鸷还停留在刚才的戏剧上，虞姬自刎，他心下一沉，那种婉转哀怨的决绝，不知怎的勾起了他心中的隐痛。霸王自刎，牵动着他的魂魄都颤动起来。
他也不知为何，对这出戏触动很深，握着酒杯久久回不过神。
底下的人看他，以为他不满意孙连今日的安排，脸上没有丝毫喜色，似是愠怒，又不尽然，眼眶微红，墨眉微蹙，若不是身份尊贵，真想教人轻声细语贴耳上前问一句，美人有何忧愁？
宴中某些人的妄想王鸷不得而知，他很快收拢心神，带头鼓起掌来，班主又带着众人诚惶诚恐鞠躬感谢。
“这出戏演得不错，本王深有感触，孙公子有心。”
孙连微微一笑，“王爷抬举小人了。今日这出戏的班底是我们玄方城最好的，扮演虞姬的正是昨个儿您见过的那位，夺得摘星楼花魁的沈约沈公子。”
王鸷点头，神色舒缓下来，表示着这个安排他还算满意。
孙连暗笑，看来这位乾王的喜好他是没猜错，美色当前，任他什么清高架子都摆不出来。
什么见过，只不过远远瞥了一眼罢了，张灵符心里腹诽，真当我们王爷是什么人都能贴上的？
罗峰没他那么在意场上的风波，眼睛盯着王鸷案上的鹿茸汤。他嗅觉比一般人灵敏许多，宴上各种乌七八糟的味道，脂粉气，酒香，人皮肉的味道，他都能清楚地闻到，这几种都让他想要作呕，唯独食物的香气，他馋得口涎都要流出来。自从被他爹赶出来，他就像是踏入了饿鬼道。
罗峰两眼发光的样子，张灵符无语旁观。
他们出发前并没有用膳，王鸷往左右一扫，看罗峰馋鬼模样，对身边站着的酒楼管事吩咐了句，就有人带着他在旁边落座。
张灵符闭上眼，白眼翻上天际，他怎么会有这样蠢傻的同僚？
巴巴儿的跟个傻狗一样，知道他们是来干正事的吗！
王爷身边果然只有我一个人为他真正着想。
张灵符深觉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一些。
不一会儿，那扮演虞姬的人缓步来到王鸷面前，微微一行礼。
“参见王爷。”
这便是孙连所说的那个沈约，的确生得一副清丽纤细之姿，但又不像女伶般全然柔弱，身量不低，比之王鸷矮些，和孙连等人比倒是不差。
“今日幸得王爷大驾，小人仰慕王爷，恳求孙公子引荐，得见王爷，真是喜不自胜。”，声音温柔清澈，与戏台上的虞姬自是不同。
他眉眼生得婉媚，带着一丝乖巧，眼神柔柔地瞧上来，让人顿生怜意。王鸷淡淡一笑，将扇柄往上轻轻一抬，沈约站直了身体，不卑不亢，不过分刚直，也不过分谄媚。
孙连一使眼色，沈约会意，徐徐走到王鸷座位一侧，不动声色地将原本侍候着的张灵符挤走。
张灵符自是不乐意，心里气闷，但这种场面不能给自家王爷添堵，只好让开。
沈约的妆面没完全卸下，丹凤眼尾上挑，，一双纤长脂白的手，提着青玉酒壶为王鸷斟了一杯酒，用两根指头轻轻捏着，低头敬上，“王爷请用。”
那模样，一举一动都有着说不出的风情。
王鸷轻轻接过，并没有触碰到沈约的手。
这让张灵符松了一口气，还好王爷对这个戏子没有什么兴趣，这种身份的人怎么配跟王爷牵扯上。
沈约笑容不变，陪侍在王鸷身旁，他对接下来的歌舞仿佛全然不感兴趣，一双眼睛就放在王鸷身上，贴心为王鸷布菜，没有越矩的举动。
王鸷有些累了，他没有喝太多酒，脸上已经浮起淡红，长睫扑闪，手撑着额头，对着底下的乐伎们发呆，一幅不胜酒力的样子。
很无聊，这种场合还没有独自在书房看书来得舒心。
王鸷又拿起一杯酒，正要往口中送，就听见大门外面一阵喧闹。
孙连率先反应过来，脸色猛地一沉，究竟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敢在这种场合闹事。
一开门，女人的痛哭声便传进人的耳膜，夹杂着男人低声哭泣。
外面已经围满了百姓，看守粗鲁地拨开人群，显露出一对中年男女，跪坐在地上形容狼狈，哭号不止，还有一少女拉着女人不让她完全委地哭泣。
那女人口中嚎着，“我的月儿啊——”
“怎么就进了这摘星楼出来就想不开自缢了！不该的啊——”
“你让为娘怎么办啊——”
“王爷——求王爷为我们做主啊——”
这对正在闹事的夫妻，正是小月的爹娘，二人身穿麻衣，神色悲恸，两双眼睛肿胀，从昨日小月自缢，到现在，一刻没有停过。他们不知害小月想不开的凶手是谁，只知这摘星楼，他们也是没有办法，听说从京城来的王爷今日在这儿，只能赌一把，希望能有人为他们查明真相。
围观的人看热闹看得十分兴奋，对着他们三人指指点点，低声讨论。小月娘用手掌抹了一把眼泪，看向托着她的巧儿。她本不用跟着二人一起来，可是她认为小月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必须为小月查明真相，知道小月因何而死。
孙连神色阴沉听匆忙赶来的大管事提醒，才想起来昨日那个女子，心中恼怒，正要喊人将他们打出去，就听得王鸷一声
“且慢——”
王鸷从高座上走下来，沈约在一旁轻轻扶住他的手臂，身体离了大约半臂距离。
“这是怎么回事？”
王鸷神色变得严肃，这对夫妻到他面前求他做主，没有去官府，显然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小月娘跪行到王鸷面前，不住磕头，“求王爷为我们做主——”
孙连冷笑一声，“你们有什么冤情要诉，尽管到官府衙门去说，那里自有人为你们主持公道，胡闹到王爷面前，惊扰了王爷，一百条命都不够你们死的。”
他这话中的狠厉，众人都听见了，玄方城是孙家的天下，大家心里都清楚，包括这摘星楼，暗地里听说也是孙家的产业。
小月爹娘已经豁出去了，死也不怕，只要能将小月因何而死弄个真相大白。他们将事情原委在王鸷面前讲了清楚，一声声地求王鸷为他们做主。
宴会只能被迫中止。
孙连不准备开口，这个真凶甚至不准备参与其中，知情人没人敢将真相说出，这玄方城谁又能与他作对？
躲在人群里的杨乐已经手脚冰凉，他今日告假，明明今日摘星楼给的工钱比往日的高出五倍，好处也多得多，可是他就是不敢，不敢再踏进这里一步。
他是杀害小月的帮凶，尽管他不想，可是他先伸出手，先喊住那个纯真的姑娘，诱她走进火海。
大管事同样是一身冷汗，他明明已经给了那姑娘足够的好处，普通人家一年都不能挣到那么多钱，只是陪孙公子睡了一觉，怎么就闹了自杀。
脸上的冷汗不住的往外冒，大管事见王鸷久久不言语，脸色沉沉，擦干净汗跪到王鸷跟前告罪，“王爷，王爷息怒——”
“昨日因着摘星楼开门酬宾，抽中那位姑娘，小人拿了足足二百两作为彩金赠予她，至于之后她去了哪里，为何自缢，小人一概不知啊！”
孙连见这厮终于出来善后，才说道：“这人呢，不能太不知感恩，摘星楼昨日举行了花魁大选，全城皆知，人事繁杂，你们家姑娘想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毕竟身上揣着银票。况且你们的女儿，是自缢，自缢！不是有人逼着她死！”
他这话让人无端联想到其他，听着有理有据，但是满怀恶意。
王鸷放在身侧的拳头握紧，这个孙连，心性如此阴险，加上刚才他那副恼怒的模样，恐怕跟他脱不了关系。
他面上不悦，众人皆有察觉，小月爹娘心里已经绝望，看来这个王爷也不能为他们做主，都是蛇鼠一窝罢了。
大管事心里也惊疑，孙连这一关他是过去了，可是乾王堂堂一个王爷，不知道会不会听信他的话。
沈约悄悄离王鸷近了些，面上也显出一丝恼怒埋怨。
他最是知道孙连这个人是什么样子，狠戾淫邪，手段毒辣，作恶多端。
这些沈约暂且管不着，可是他不该闹到王爷面前来。
“既然如你所言，这事与摘星楼无半点瓜葛，那就将此案投到衙门，本王亲自管察。”
王鸷给出了解决办法，“不管任何人，这案子是何真相，本王一定管到底。”
说罢，他竟亲自将小月爹娘从地上扶起，“二位放心，本王一定为你们做主，查明真相。”
一锤定音，围观的百姓都满意，纷纷称赞，“王爷仁义。”
孙连嘴角提起，也附和几声，转身时给了大管事一个眼刀。
王鸷吩咐罗峰将小月爹娘送回了家。
张灵符趁机占据王鸷身旁的位置，他心里生气得紧，这才刚到玄方城几天，就出现这种事。
不过王鸷却觉得正中他下怀。玄方城，孙家作威作福太久了。
孙连笑着迎王鸷回席，比刚才的态度还要热切些。
王鸷也回以宽容的笑，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沈约回了后间，班主还没走，见他回来，与他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他们并不熟悉，也就一场戏的交情，可能沈约的师傅跟班主更熟。程青镜曾说，戏班子里比他唱得更好的多的是，只不过他运气好，有幸跟着他，能赚得比在戏班子里多得多。
运气好，什么运气好。不还是贱籍，还不如在戏班子里自由，在这摘星楼，和在勾栏里的娼妓又有何不同。程青镜倒不是贱籍，有人帮他脱籍，便自己摆起师傅架子，说什么他命好。
沈约细细为自己卸下妆面，露出白净秀丽的脸面，手指游走在眉间，忽说：“比不上，根本比不上。”
镜中的人蹙起眉，效仿着什么，沈约噗嗤一声笑出来，也是自嘲，“根本比不上。”
他对着镜中人说道：“一定要抓住，一定要攀上那人。”
攀权附贵，他一定要脱离这里。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沈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