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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殒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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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王薨逝后,朝廷发文告丧,陈词哀切,天子素服三日,悼念王叔。
入殓,吊唁,送葬,入陵,厚葬乾王。
乾王世子王蟒承袭王爵之位,为父守孝三年,如今闭门不出。
钟迟官复原职,多次前往乾王府拜见未果。
新帝赵璟改年号为隆景,大赦天下,新一任皇帝的统治开始。
不久丞相钟昀上书恳请致仕回乡,皇帝应允,不日拜钟迟为相。
世人皆戏称“子承父业”。
实则钟迟是有真才实学的,虽然资历尚浅,但师从大儒许钦,随父观摩学习为官治理多年,能当大任。
喜燕翩然飞至京都高官钟家。
钟丞相致仕回乡之前为自己小女儿钟灵毓向皇上求了一门婚事,嫁与皇帝做皇后,其实这在赵璟做太子时就已定下,不过一直搁置。
如今钟昀致仕,再拖不得,由他先行提出,皇帝开恩立后。
姜槐曾私下断言钟丞相是乾王一党算是妄论了。
送自己父亲离京那天,天光阴沉,风声冽冽。
钟迟在城门口看年迈的父亲步入一辆风格简朴的马车,渐渐行远,想起父亲刚才对自己的告诫
“汝切记,君明臣忠,视如腹心,廉正爱民。”
忠君爱民……如何做呢……
他琢磨着,回到他许久不曾回过的丞相府,看见妹妹钟灵毓等在正厅。
他已经很久没好好看看小妹了。
钟灵毓如今二八年华,身着青矾窄衫长裙,双蟠髻上只別几根素雅玉簪,黛眉轻描,洁静如兰,宛丘淑媛。
行动间不似他记忆中那样灵动活泼了。
“兄长,你终于归家了。”,钟灵毓在他进门之后连忙从座上起身,上前握住钟迟的手,言语间有些生疏,可眼眸中似有水光闪烁,语气浅藏万千感慨,让钟迟终于从她身上看到一些从前的影子。
“诶,小妹,你持家辛苦了。”,钟迟点点头,紧紧回握,他觉得对妹妹亏欠了许多,母亲在他们小时候得了场大病走了,所幸父亲没有续弦,二人从小相互扶持。
他入朝为官搬离相府四年,留小妹一人在府中。如今终于和小妹相聚,父亲又走了。
二人在厅中叙旧良久。
钟迟在讲到钟灵毓与皇帝的婚事时,郑重问了她,可有心仪之人,是否是因为父亲与圣旨妥协了。
他以为妹妹的性子断不想嫁入皇室的。
没想到钟灵毓摇摇头,“哥哥,我是真心喜欢赵璟。我欲与他白头偕老。”
“可他已有几位妃子……”
钟灵毓低下头,不再直视钟迟的眼睛,轻抚耳边鬓发,“哥哥,你明白的,没有帝王会只与一人厮守的,平常富贵人家尚且不会,他……更不会。”
这话将钟迟准备说出的话堵在心口。
好吧,既然她执意如此,钟迟以及整个钟家,会给钟灵毓最好的依仗。
她会安然坐稳皇后的位置,与赵璟举案齐眉。
帝后大婚定在暮冬十二日,大吉。
王鸷在乾王府休养了三月有余,身上的伤已大好,双腿行走已大致如常。
自表叔王寅薨逝,他和王蟒都同样消沉,不过不同于王蟒的失魂落魄茶饭不思。
他频繁向莫离讨教杀人秘诀,暗器,毒药,拳脚功夫,统统都学。
莫离初时以为他只想自保,倾心教授。后来时间长了才回过味来,二公子该不会是想去暗杀姜槐那狗贼吧?
姜槐身边有数名侍卫暗卫保护,别说近身,私下连见面都是妄想。
但他也没法直言阻止王鸷的想法和行动,万一他说了,王鸷再另想他法怎么办?
禀告王蟒?
自他继承爵位后不曾上朝,每日在家神伤,以前王寅暗掌的兵部户部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处理。
莫离只得对王鸷严加看管,不敢让王鸷离开他的视线。
沈枫已在王寅入陵后离京,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王鸷这日练完镖之后绕府中花园走了三圈,又在小湖畔静坐了两个时辰。
湖边花草繁盛,昆虫乱鸣,他嘴里衔一根草,目光看向远方绛红云霞,思绪飘向远方。
他准备今夜行动。
这几日他暗暗出府采买毒药,都是在瓦肆间偷偷从贩药郎那里买来的,西域南疆北岭,奇毒怪蛊。
太傅府邸坐落于京都繁华处。
不过姜槐从来不回那里过夜,总是流连各个养在外面的小妾那里。
王鸷从乞儿那里得到的消息称,今晚姜槐会去往他正妻的妹妹租在京郊的院子里,所带护卫甚少。
姜槐他小姨子其实已嫁人妇,丈夫是礼部一小官,不过家财万贯,脾气火爆。
他二人偷情不敢让他人知晓,不然他这帝师之名岂不是不保。
皇帝明日与丞相之妹大婚,普天同庆。
姜槐心下一时按耐不住,想着同柔情蜜意的小姨子亲热几场,岂不美哉。
王鸷对姜槐此人嗤之以鼻。此人品行恶劣,龌龊不堪,背地里如蛆虫一般阴暗恶心,偏偏身居高位,装得人模狗样。
他今晚无论生死,都必须拼上一拼,以报灭门之仇,杀亲之恨。
王鸷眸中仿佛映亮了仇恨的火光,如同扑火的蛾子一般,死亦足矣。
是夜,他见姜槐的马车从府中出行,身着夜行衣远远跟在后面,及行至京郊,姜槐下车步行几步进入一院落。
里面传来女子娇声轻唤,从窗外剪影看,姜槐搂着那女子暧昧私语,带来的侍卫守在门口。
王鸷小步轻声行至院落篱笆处,借粗壮树干遮挡身形,他又观察了一刻,里面的动静越来越荒唐,渐渐传出女声娇喘,噔噔摇床声。
王鸷内心恶心欲呕,抓住时机,拿出吹矢瞄准两侍卫脖颈大致穴位处,使力一吹,轻微的“啵”一声,毒针飞出,牢牢扎在两人脖子处,不等二人反应,王鸷又四只毒镖旋出。
二人瞬间毒发,口吐鲜血倒在门旁。
他虽只有三脚猫的功夫,但好在那两人不曾警惕。
他轻轻推开门,听见里间动作,拿出揣在怀里的中长匕首,犹豫一瞬,当机立断冲进屋内。
他直冲姜槐,那狗贼坦露上身,眼里惊慌失措,女子连忙拉扯被褥挡在身前窜去角落。
姜槐这人抵挡了几下王鸷的攻击,不经意间小臂被匕首划伤长长一道深口。这才恼怒,大喝一声“还不出来!”,叱罢就想拉下王鸷脸上蒙面。
屋内屏风瞬间爆破,两名暗卫从后突袭,院外还有大批的脚步声。
王鸷反应过来自己中了圈套,立即想要抽身离开,却不想那二人从后将他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想咬舌自尽却见一人掐住他下巴,迫使他嘴巴大张。
竟是自尽不得。
外面众人进来将王鸷团团围住。
姜槐慢慢悠悠穿上外衫,不屑地阴笑出声,“呵呵呵呵……你当真是蠢笨如猪!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来行刺?”
他说完眼神瞬间变得狠毒,狠掴王鸷一掌,直把王鸷打得眼花耳鸣。
“带走,押进大牢。等我明日好好审一审这个胆大包天的贼人。”,吩咐完,姜槐扶起他的小姨,抱在怀里,轻声低哄。
这场刺杀以王鸷再次进入牢狱作结。
不过他的匕首上也抹有无色剧毒,虽发毒缓慢,他也算重伤了姜槐。
不算毫无收获。
王鸷躺在牢中铺着稻草的地上,透过那户封着的小窗往外望。
明月圆,笛声长,小儿要唤娘。
梅花红,柳叶绿,阿姆要归乡。
他要死了。不听劝地来找死。
他好想母亲,好疼好累。
王鸷翻了个身,不再看月亮,弓身抱住自己,不知死活地睡熟了。
隆景元年,暮冬十二,大雪。
朝廷众官员在封后大典上冻得直打哆嗦。钟迟在阶下遥遥看着仪态端庄跪着听圣旨宣布册封的妹妹,心里思绪万千。
以后,又该不常见到妹妹了。
他移开目光,寻找王蟒的身影。又马上反应过来,王蟒正在家守丧,怎么会来这里。遂专心看着妹妹册封。
乾王府此时全府上下都惊慌不已。府上的两位主子都不见了。
卧房书房后院厢房甚至下人住处都不曾得见。
莫离更是没想到王鸷已经动手了,他以为他还会再等等,至少拳脚功夫学到位,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冒险!
王爷也不见了!
会去哪里呢?莫离和管家老张焦头烂额,此时天上还飘着雪,王爷这几日本就有些风寒之症,这下乱跑肯定又是加重。
众人手忙脚乱地翻找府中各处。
册封典礼结束之时,已是正午,钟迟先去与妹妹待了一会,嘱咐了几句,才出了宫门。
正巧遇上姜槐半身踏进马车。他本不欲与此人有过多交流,却不想加快脚步经过姜槐身边时姜槐叫住了他。
“小钟丞相!急着归家啊?”,姜槐语气略带调侃,他知钟迟近来每日都会去乾王府拜见,不过没进去就是了。
钟迟内心冷哼一声,但面上还是如常,“何谈此言呢姜大人?本官不过觉得天寒地冻想尽快躲冷罢了。”
雪越下越大,地上积了厚厚一层,像盐场里晾晒的晶盐。
“是啊钟丞相,不过可得看顾好自家府邸后院,前阵子本官家里后院竟冻死了位小厮!都怪本官疏忽,家妻也忘记了为下人们多备些过冬之物,疏忽,疏忽啊!”,姜槐似有戚戚,显得他多仁爱似的。
不知所云。
钟迟不想跟他多费口舌,“那是当然。那姜大人,本官就先行一步了?”
姜槐笑着点头,目送钟迟离开。
钟迟没看到那笑容里的阴险得意,只当浮云掠到脑后去了。
王鸷从天亮起就被拖至牢狱外院里剥了外衣冻着。他此时身上已经毫无知觉,只有脑中意识昏昏沉沉。
没人捡他进去给个痛快,应该是听姜槐吩咐,刻意折磨。
“姜大人!”,大门外两个狱头齐声叫唤。
姜槐步入院内,看到王鸷死人一样趴在雪地里,身上已积了一层厚厚的冰雪。
他撑着伞在院里闲庭信步了一会儿,然后让狱卒将王鸷拖进牢里去了。
王鸷死狗一样被倒拖着扔进摆满刑具的牢房。
姜槐让人将他绑在长条铁凳上,吩咐狱卒灌来一壶烫水。
他手握壶柄,往王鸷身上浇,“来,给我们二公子暖暖身子。”
王鸷已听不太清他讲什么,初时没觉得疼痛,到后来感觉到灼痛才反应过来。
那烫水浇在他身上,冒出缕缕白雾,不知道是烫熟了还是解冻了。
王鸷痛上加痛,呼不出声响。
姜槐浇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放下铜壶招来狱卒,“给他梳洗吧。”
那狱卒略一迟疑,心道,真要弄死啊?
姜槐见他不动作,狠瞪他一眼。那人连忙开始对王鸷用刑。
牢内阴冷,股股寒气透进王鸷五脏六腑。
剃肉剥皮,斩筋断骨。
终于要死了。
王鸷朦朦胧胧想,已经踏入了鬼门关。
他突然又蹦出一句,骂向姜槐,声音不太清楚
“你……就是,赵璟……的一条狗。”
姜槐还是听见了,大怒,正要大发雷霆,却见王鸷断了气,头歪下凳子,不动了。
死之前也要骂上一句。
狱卒看着凳子上不成人形的人,暗地里喊上一声好汉。
他探了王鸷的鼻息,真的死了,起身低头禀告姜槐,“姜大人……他死了……”
姜槐想起王鸷死前骂他的话,气得青筋直跳,扶额,怒声道:“剁碎了拉出去喂狗!”
狱卒忙应是。
与此同时。
乾王府众人终于找到了王蟒,一小厮匆忙寻找间,看见后院花园结了薄冰的湖面砸烂了一个窟窿,王蟒就半身倒插在冰窟窿里,已经不动弹了。
吓得小厮立马呼天喊地叫人,众人将王蟒拖到岸边,挤按出他胃里和鼻腔的水,发觉他气息微弱。
管家老张和莫离将王蟒移到屋内,请数位大夫围着王蟒把脉诊治。
乾王府上下一天之中慌乱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