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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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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似乎一瞬间变得粘稠。
少年支起的脚踝悬在座椅边缘,突起的骨节像块将化未化的冰,透着皮下淡青脉络。
布料的摩擦声,起伏的呼吸声,树叶的摩挲声,一切都成为了搅乱空气的暗礁。
然而暗流还未来得及被掀起,少年就收回了脚。
一触即分。
顾知歧没看肖宪则脸色,他招惹完后立刻蹿了出去,完全不负责任,车门一关,抛下一声没有感情、不走心、十分浮于表面的“多谢照顾”,就溜之大吉。
“……”
司机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们离开,这就走了?
他回过神来,连忙道:“老板,方才突然急转弯真的不好意思,一个小孩忽然不遵守红绿灯蹿了出来。然后就是……挡板的控制键可能坏了,非常抱歉,是我疏忽了,我回去会检修一下,保证下次一定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他认真地自我反省。肖宪则对下属的准则一直都是只要态度端正,就不会过多评判,反倒是试图浑水摸鱼的,人品三观都有问题的,会被毫不犹豫地开除。
“没坏。”
司机一愣,表情呆了呆。
肖宪则似乎是看他没有反应过来,声音淡淡,又重复了一遍:“挡板没坏。”
“是、是。”
司机迟疑。
没坏?那刚才就是肖总故意锁住了?他为什么要锁?难道是刚刚和后座那个少年……
司机一下子想歪了,连忙打住,疯狂摇头,不可能不可能,肖宪则怎么可能会对一个少年动心。
甚至之前下属们中流传过一句话,虽然肖宪则性格冷淡,工作严谨负责,对待他人公正,可若是剜开他的胸膛,你会发现他里面空无一物。
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很多事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活的。
车后座,肖宪则手腕上的佛珠发出“咔哒”一声,他的目光看向窗外。
窗外的树影重重叠叠,白色的落花编织成雨,层层叠叠地遮盖住少年的身影。
仿佛刚刚那个胆大妄为、招摇撞骗的小狐狸是一个幻梦一般。
电话震动,肖宪则收回目光,接起。
薛叔的声音响起:“宪则,怎么样?接到与宁了?”
“嗯。”
“怎么样?与宁看上去是不是还可以?我同你说,你是不知道,他比以前进步太多了。”
薛叔的声音难以掩饰喜悦与开心,肖宪则冷灰色的眼珠微动。
薛叔在电话中继续道:“他英语进步不说,还懂得什么叫忍让了,更重要的是,他想要东西的时候,现在懂得跟我谈判了,而不是无理取闹。”
“他想要什么?”
“就是他那个小老师,你今天应该也见到了吧?与宁能有这么多变化多亏了他,是一个好孩子啊。”
“好孩子?”肖宪则说得很慢,似乎在消化这三个字。
“是呀,他似乎父亲负债,所以家境贫穷,但是他真的很乖很聪明,会掌控大局,之前与宁在街头殴打的事件,多亏有他在,拉住了与宁,才没酿成大祸,他自己的胳膊都搓出淤青了,却死活不说,后面我发现时,逼问了三次,才勉强告诉我。”
乖?
肖宪则想起刚刚少年恶劣的笑容,不置可否。
电话那头,薛叔却情不自禁开始夸赞起应雪声,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好似恨不得应雪声才是他的亲儿子。
“而且,他还挽救了与宁在豪门圈的口碑。之前与宁冲动解雇了几个仆从,是他连忙替那些仆从料理好下家,而且是以与宁的名声,打一根棍子给一颗枣,那些仆从觉得自己犯了错还被照顾,很是感动,我身边的朋友听了这事,都在跟我夸与宁聪明呢。”
肖宪则眉梢微微上扬,似乎有些意外,“那些仆人安置,是他安排的?”
“对呀,多亏了他呢,不然我就要疏忽了,那些被辞的人后面会怎么传薛家也不知道。多亏了雪声,有一个人看着与宁,我轻松多了。”
薛叔爽朗地笑道。
“……”
肖宪则语气听不出喜怒,眼眸深深,“你很喜欢他?”
薛叔惊诧,“这孩子很讨人欢心啊……怎么,你对他印象不好?”
肖宪则摩挲着自己的佛珠,裹着小腿的西裤上,似乎又被什么轻轻地触碰。
触碰的力度很轻,是一种落花飘入池塘的力度,却荡起了一池的涟漪。
“我如果说,让你辞去他,你会怎么做?”
薛叔大惊失色,“这!宪则,他怎么冒犯你了吗?他就是一个小辈,可能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了些,可本性是良善的啊……”
看来是不会听了。
“不安分。”肖宪则阖眸。
薛叔更惊奇了,应雪声这是做了什么?
不过不安分是什么评价?他有些纳闷,听上去不是夸奖,可也不是在贬低。
但是他既然没有继续追究……
他摇了摇头,半晌,想起正事来,踌躇片刻,最后道:“宪则,是这样的。”
“我有一件事需要拜托你,是有关于与宁的,我最近要出一次长差,少则一个月,多则三个月。”
他小心翼翼:“这段时间,与宁能托给你照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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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走走,我爸怎么回事啊?!今天怎么能让我舅舅来接我呢?!他老年痴呆吗!”
薛与宁怒气冲冲,一路上,不知道已经背着他爹骂了多少次,“拜托,那是我舅,一个活阎王,能这样不声不吭地就让我和他见吗?知不知道会被吓死的啊?!”
一离开肖宪则,刚刚还如干瘪气球的小少爷就一下子充盈起来,重新恢复小霸王的身姿,又昂起了头颅,狼尾在后颈上威风凛凛地晃动着。
顾知歧走在他身边,若有所思,“你很怕他?”
“谁不怕他……不,我不怕!”
薛与宁想起自己在应雪声旁边,连忙挺直了脊背,装作一副冷淡成熟的模样:“只是因为他是肖家家主,所以我才给他面子。”
嗯,看得出你真的很怕他了。
顾知歧笑意加深,看来他的目标没错。
肖宪则是一个很趁手的武器,合格。
薛与宁一回头,就看见应雪声脸上那枚笑涡又浅浅地浮现了,莫名心头一跳。
应雪声在他面前笑的次数很少,因此每次看见他那枚酒窝浮现时,薛与宁都要恍惚很久,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个凹陷下去的小窝,喉结微微滚动。
想摸一下。
卡住他的脸,让他被迫在自己的手心上扬起头,粗糙的指腹抵押在那枚酒窝上,指尖柔软温热。
力度很轻的时候,他可能会睁圆眼睛,怒斥几句,可是当力度慢慢加大时,粗|暴地蹂|躏时,少年会微微蹙眉,在他掌心露出不自觉的痛苦表情,再反复摁压几次,去观察、去端详他的表情。
会是什么样子的?
应雪声的笑容很快敛起,于是嘴角那枚浅浅的阴影也转瞬即逝。
薛与宁不自觉地摩挲了下自己的指腹,忽然有些失落。
他不笑的时候,酒窝就不见了。
怎么比春天的樱花还要短暂。
“你舅舅做了什么,让你……”顾知歧关怀了一下小少爷脆弱的自尊,换了个词,“这么忌惮他?”
薛与宁表情一僵。
他不吭声了,只是哼道:“你别打探,反正你不要轻易去招惹他,我舅舅生气起来很恐怖的。”
“好了好了,干嘛一直聊他,跟你又没有关系,”薛与宁警惕起来,像是一只竖起尾巴的狼,“我跟你说,别靠近我舅舅啊,是为了你好,你要是惹上他,你下场会很惨的。”
“有多惨?”顾知歧声音轻而柔,像是一个缥缈的陷阱,而眼前的人却根本毫无察觉,“现在可是法治社会。”
薛与宁看他似乎完全不放在心上,有些捉急,“你没听过吗?肖家从百年起就是厮杀型养蛊,以人做蛊,每任家主都是竞争撕咬出来的,他能做到那个位置,你就应该知道他根本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绅士,几年前肖家内乱,他踏出一条血路才……”
薛与宁猛地意识到自己所言过多,闭上了嘴,神情不定,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
顾知歧微微挑眉。
“别说他了,你快点给我上课,你不是我的老师吗?”
这场对话被薛与宁匆匆结束,他拉着他的少年老师,不管不顾地让应雪声开始上课。
他推开那间书房,书房似乎还是应雪声走之前的模样,一尊厚重的梨花木宽大长书桌,书桌上放置着绿色的复古台灯,两个椅子并排放在一起,左右两侧都是高高堆叠的各种材料。
薛与宁站在门口,空气中的浮尘漂动,一下子莫名让他觉得有些怀念。
然而这怀念被应雪声很快摧毁得破破烂烂。
果然,一上课,应雪声又开始变得刻薄,甚至还嘲讽他的单词词库永远停留在“abandon”。
薛与宁顿时恼羞成怒,拼命反驳。
原本安静冷清的书房一下子被两个少年的争吵声与互骂声填满,月上柳梢,才勉强安静下来。
薛与宁今天运动了一天,学习前他迅速地冲了次澡,因此对着密密麻麻如一只只小蚂蚁的英文字符时,他几乎无可自拔地陷入瞌睡,脑袋开始一点一点。
快睡着时,头皮忽然一痛,后脑勺的狼尾猛然被不怎么客气地揪一下。
“痛!应雪声,你干什么?为什么总是揪我发尾,把我头发当牵狗绳了?!”
应雪声撑着脸颊,“那叫两声呀。”
“小、狗。”
薛与宁暴怒,恨不得当场把应雪声撕咬得干干净净,拆吞入腹。
可还没等他揭竿而起,就被人用钢笔抵住额头,敲了一下。
“困了就休息一会吧。”
应雪声用钢笔抵在他的额头,定海神针一样,把眼前这只总是暴躁任性的狼犬制住,“我等你。”
他眼角眉梢都是放松的惬意与慵懒,眼眸中满是浓郁的黑,让人辨别不出他的感情。
像是一只高高在上的猫。
可是薛与宁知道,他露出的这种表情是不为外人知的。
只有他才知道。
只有他才拥有的小秘密。
“我看你只是想偷懒听歌了吧。”
薛与宁“哼”了一声,嘟嘟嚷嚷,“对其他人温声细语,礼貌得体,就光对我肆意妄为。”
他趴在桌子上,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夜风吹拂起窗纱,如同雾气一样缥缈地轻扬,月色如水银一样,流淌了一地,橙黄色的台灯温暖地亮起,像是冬日里的小火炉,钨丝在磨砂灯罩里舒展成蛇形光斑,将他旁边的少年侧脸染成琥珀色糖霜。
应雪声戴着从包里翻出的有线耳机时,薛与宁才意识到应雪声应该是很穷的,因为现在人人都戴着蓝牙,他却戴着一副过于老旧的有线耳机。
按理来说,他向来是对于这种“跟他不是同一个阶级”的人很是看不起,甚至带有色眼镜。
毕竟人和人之间的区别,可甚裂谷鸿沟。当他们谈论着奢侈品牌、豪华跑车时,应雪声这样的人可能辗转于好几个便利店中,只为了看哪家有快要过期的便当,可以卖得更便宜一点。
可偏偏是应雪声这样的人,狠狠压他一头,对他颐气指使、刻薄尖酸、肆意妄为。
薛与宁没有立刻睡着,而是埋在手臂间,微微侧头,露出一双眼睛,不声不响地偷偷看应雪声。
少年垂着眼睛,白色的细线在他胸前垂落,表情漫不经心,手指在手机上随意地滑动,手腕上的彩绳晃动着,衬得腕骨伶仃,只手可握,台灯光斑爬上少年锁骨凹陷处,像是一枚液态的吻痕。
他的眼尾红红的,像是被人舔过。
“你在听什么歌?”薛与宁突然问。
应雪声有些意外地看向他,眼睛似乎是在问他“你没睡啊”,薛与宁被他看得有些心虚。
可下一刻,他的右耳却忽然鼓胀起来,应雪声将另一只耳机塞进了他的耳朵里。
薛与宁只觉得自己心脏莫名停了一拍。
他们坐得并不算近,可是白色的耳机线就在他们中缠绕连接起来,薛与宁觉得应雪声的耳机应该是质量不太好的。
否则为什么这个耳机有些漏电,电流似乎顺着他的耳廓,一路电击到了他的胸膛中央,连脊椎都没忍住酥麻了一下呢?
耳机里传来钢琴声,薛与宁莫名觉得耳熟,很安静的声音,流水一样流淌出来,似乎在哪里听过。
“你、你干什么。”
薛与宁嗓音僵硬,应雪声却只是瞥了他一眼。
他看见薛与宁耳根都泛着红时,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有些想笑,“你熟悉这首歌吗?”
“有点印象……”薛与宁绞尽脑汁,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越是努力去思考,大脑却仿佛泡在了浆糊中,一团乱麻。
他给我戴耳机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吗?
“不用了,还你!”
薛与宁脸色微微一变,猛地扯下耳机,警惕地盯着应雪声,应雪声却没有责怪他语气的生硬,见怪不怪一样收了回来。
很包容、很容忍的模样。
靠,这人果然是喜欢他!
不行,应雪声肯定是对他有意思,太危险了。
薛与宁警惕的天线一下子竖起,想起最初应雪声与他见面时,开玩笑说的那声“喜欢你”,胸膛里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
[“雪声稳重,一看就是少年老成的,他有自己成熟的认知,不会选择你这样……”]
狗屁!
薛与宁并不相信薛叔那日的说辞,他仔细想了想这段时间应雪声的行为举止,警铃大作,危机感顿起,看应雪声的目光又重新染上几分敌意。
于是隔日,故意叫了好几个朋友,在应雪声给他做家教的时候过来。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爸被应雪声这个狐媚子迷昏了头,偏心偏到姥姥家,他来让他几个朋友揭穿应雪声不怀好意的骗局。
应雪声绝对是要掰弯他,想断了他们老薛家的烟火——没门,天塌地陷、世界末日他都不可能喜欢上应雪声这种表里不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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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塌了。
隔日,薛与宁故意让他的朋友们挑在应雪声给他上完课,但还没来及走的时候来。
应雪声还在二楼时,门铃声一响,薛与宁就立刻把门打开。
门外,热烘烘的男大学生瞬间鱼涌而入,身上满是青春的张扬活力,生气蓬勃,有几个人还穿着篮球衫。
“薛哥,你家还是这么大。”
“你这几天来找我们都找少了。”
“薛哥,等会一起去打篮球吗?”
男大学生们或嬉笑或抱怨。
“不去。”
薛与宁抱着胳膊,阴阳怪气哼了一句,“我哪能像你们这么悠闲?我老师把我锁在家里,让我写完作业才能出门。”
他一副抱怨的模样,可是语气却有些奇怪,好似还掺杂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得意,像是不自觉地炫耀着什么的模样。
不过男大学生们足够迟钝,意识不到这一点。
“不会吧,都大学生了,还写什么作业。”
男大学生们讶异,“明天再写呗。你那么听话做什么。”
“就是,薛哥什么时候会听家庭教师的话了,这种人不都是柔柔弱弱,一根手指就能捏死么。”
薛与宁撇嘴,一张帅脸紧绷着,故意道:“你们说话悠着点,我爸宝贝着他呢,不容许我在他面前说他一点坏话。”
“说错坏了,被他告状了,我就完蛋了。”
“靠,这么拽?”
男大学生们浑身都是使不完的牛劲,闻言,差点把手中的饮料瓶捏瘪,回想起高中时被班主任统治的噩梦,同仇敌忾,纷纷叫嚣道:“你老师在哪?走,薛哥,我们去给他吃点教训。”
“都大学生了,还管管管,靠,我最烦这种人了。管来管区,当自己是训狗的主人一样。”
“薛哥,我们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男大学生们热情洋溢,吵得堪比施工现场。
顾知歧抱着手,在二楼望下去,忍不住嗤笑一声。
小少爷戏还挺多。
不过不愧是男大,比肖宪则那个老男人有活力多了。
薛与宁被自己学校的朋友包围,一时间,腰杆都挺直了两分,又回想起了自己当少爷时风头无量的时光,表情隐约有些得意与倨傲。
哼,应雪声掰弯自己,没门。
他故意做样子给应雪声看,谁知应雪声只是站在二楼,表情冷淡地看了他们一眼。
他站得高,雪白的手臂倚在铜枝雕刻的栏杆上,垂眸时,长而卷的睫毛在眼睑下投落下刀刃似的影,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看上去很廉价,站得却像是小松一样笔直,有种矛盾的违和感和神秘感,让人忍不住多往他身上注意。
他一脸居高临下的模样,恍若神明在神龛上俯视众生。一看见是一群男大学生,漆黑清秀的眉眼一蹙,目光仿佛冰刃刮过,恹恹地转身就走,只留下一个清瘦如修竹的剪影。
“聒噪。”
离开书桌前那盏温热的台灯,他好像一下子又重新凝固成了一块冰,又变得冷淡起来。
薛与宁皱眉,有些不是很开心。
应雪声见了他朋友们,不止连招呼也不打,居然还说他们“聒噪”?
什么意思?不给我面子?
他神色有些阴沉,没有注意到身边刚刚还在叽叽喳喳的男大学生们忽然安静下来,仿佛一只只被掐住脖子的母鸡。
有人抬着头,眼神发直。
“薛哥,他是谁?”
“他怎么一个人在二楼?叫他和我们一起玩吧。”
“我们,我们是不是吵到他了啊,要、要不要道个歉。”
薛与宁:“……”出息呢?
“你们有没有搞错,玩什么?”
薛与宁恶狠狠地踢了一下桌子,怒了:“他就是我那个老师!”
“啊?这么漂亮,啊不是,年轻。”一个男生紧张地磕巴了一下,脸有些红。
“看上去怎么和我们差不多大?他有女朋友吗?”
另一个男生则下意识问道:“薛哥,他叫什么名字啊?”
薛与宁:“……”够了,我说够了。
妈的,一群废物。薛与宁被下了面子,脸色涨红:“应雪声,站住!”
他叫应雪声只是下意识的行为,没想到的是,应雪声居然真的停下来了。
少年清冽的背影一顿,扭头看着他,那双对他人冷淡的眼睛里,却似乎对他却流露出一些不太一样的情感。
“做什么?”
薛与宁被他那双天生带红的眼睛一看,心跳莫名加速了几分,面色却还是强撑着不快,抬着下吧,倨傲道:“我朋友来了,你为什么不和他们打声招呼?”
他身边的男生们一惊,连忙拉住薛与宁,“薛哥,别别别,不跟我们打招呼没什么的,别伤了和气。”
“我们也没有什么事的。”
“对的对的,犯不着动肝火,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薛与宁却甩开他们的手,故作凶恶道:“你们别管!”
他抬起头,像是在谋求一种存在感,下颔线绷紧,一双眼睛紧紧地攥在楼上那清瘦的剪影上,“我朋友们来了,你不跟他们打个招呼吗?”
男大学生们瞬间噤声,悄悄抬眼。
楼上那名看上去很冷淡、脾气不怎么好的少年顿了一下。
在灯光下,他漆黑的眼瞳仿佛衬衫上的琉璃扣子,轻轻一转,敷衍地看了那群翘首以盼的男大学生一眼,最后冷淡地点了点头:“下午好。”
“下、下午好,应老师。”
“你好你好。”
“……”
男大学生们立即响应,鹦鹉学舌一样,嘴巴笨得让薛与宁恨不得替他们捐出去,莫名不爽地瞪着应雪声。
他不搭话,薛与宁浑身不痛快,觉得他瞧不起自己的朋友,就是在瞧不起他;
可是他一搭话,薛与宁也不痛快,好似自己的什么宝物被人觊觎、被人看见了一样。
你是我的老师,又不是他们的,需要和他们说那么多话做什么?
他不管身边一群见色忘友、废物点心的朋友们,直接撇下,“噔噔噔”地一口气上楼,沉着脸,拽住应雪声的手腕,把他拉进房间里,“哐当”一下关上了门。
“你又想搞什么花样?”
房间内,薛与宁把应雪声逼在角落,咬牙切齿,像是一只炸毛的狼崽子,耳廓的耳钉嚣张地晃荡着。
应雪声视线冷淡地一落,不紧不慢地开口道:“靠这么近做什么?”
“谁靠你……”
薛与宁这才注意到他居然又不自觉地靠近了应雪声,脸微微抽搐了一下,“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说,你是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薛与宁警惕地扫视应雪声,内心有些打鼓。
他其实以为应雪声会对他的同学们很好的,结果出乎意料,应雪声似乎根本懒得看他们一眼。
这人到底在想什么?薛与宁想不明白。
“我能打什么坏主意?”应雪声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薛与宁恶狠狠地逼问,“那你刚刚什么态度?我的几个朋友来看我,你不主动搭理,还不知道要主动叫人吗?”
“我是你的老师,又不是他们的,需要和他们说那么多话做什么?”
应雪声靠在墙壁上,抱着双手,看上去很疑惑一样。
可他吐出的话堪称惊天劈地,甚至与刚刚薛与宁一闪而过的阴暗心思不谋而合。
薛与宁表情瞬间一片空白,被那声“我的”当场砸了个头晕目眩,耳畔嗡嗡作响。
他呆滞地对上他的视线,少年老师眸光清浅疏离,薄唇不近人情地抿着,令人想起霜白的月光,又冷又清,然而在此时,却独独照耀你一人。
什么叫“我的”?
薛与宁头晕目眩,天地似乎都倒转了,等回过神来时,居然已经下楼了。
他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半晌,脱口而出:“他不会真的喜欢我吧?”
“……”
男大学生们面面相觑,眨了眨眼,“谁?应老师吗?”
“应该没有吧。”
“他看上去不像是会喜欢臭烘烘的男生的样子。”
薛与宁怒了:“谁臭烘烘了?不对,我是说,我这么帅,他喜欢我不应该吗?”
“好的,好的,”同学们瞬间明白薛与宁发病了,连忙哄道:“他就是喜欢你。”
“对,他图谋已久,非你不可。”
薛与宁神色这才缓和下来,半晌,又回过神,警惕道:“他果然喜欢我,居然想掰弯我,真是不安好心。”
“不过他再喜欢我也没用,”他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只会喜欢漂亮的女孩子。”
“他什么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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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晚,应雪声在他们学校忽然火了。
来薛与宁家的一个男生在见了应雪声,没忍住拍下照,发在了校园墙上。
当天那张照片就被疯转,评论破千,一堆人都在问这个小哥哥是谁,长得好好看。
薛与宁得知消息后,直接踹开宿舍门,往那个还来不及躲的男生身上踹了一脚,“我允许你拍他的照了吗?我允许你把他的照片往外传了吗?”
男生不断求饶,薛与宁却阴沉着脸,像是一只被冒犯领地的狼王,眼神凶恶,不管不顾继续往那个男生身上踹。
最后有好几个人架住了他,才勉强拉住他。
“薛哥,算了算了。”
“别打了,闹大了就糟糕了……”
“冷静,冷静。”
薛叔接到校方电话,再次见到薛与宁时,就看见他气压低迷地坐在客厅中,双手搭在膝盖上,俊俏的浓眉拧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与宁,你又冲动了。”
薛叔看着他,颇为头疼地揉着眉心,“你这样……让我很难放心。”
薛与宁抬起眼,眼眸沉沉,暗含攻击性,像是一只蛰伏的狼,随时准备亮出爪牙,语气森冷,“是他们先做错事的。”
“他们来了我们家,拍了应雪声的照片到处乱发。他们知不知道现在照片不应该随意乱传?现在网上乱七八糟,有些产业甚至会把别人照片拿去做不好的事情。他们这样,是不尊重应……不尊重我。”
“起码在我们家的地盘,他不应该做出这种事情,是对我的一种冒犯。”
薛叔眉头一松,表情也严肃起来,不悦从眼底一闪而过,“拿雪声的照片到处乱发?”
薛与宁不说话。
过了半晌,薛叔表情重新一松,他长叹一口气,“不过,这次事情又闹大了,那个同学的家长找到校方,我刚刚才安抚完。”
“不就是给几万块钱的事情么?”薛与宁冷冷道,“反正给了钱,他们就像摇尾乞怜的狗一样,估计现在在偷着乐吧。”
薛叔刚松开的眉头又一皱,“与宁,过分了。”
薛与宁只是冷笑一声。
“无论如何,这次是你冲动了。”
薛叔沉声道:“你这样,会让我考虑要不要把应老师调走。毕竟你这次是为了他冲动,难保下一次,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不行!不许把他调走!”
薛与宁脸色一变,猛地站起来,“还有,谁为他冲动?我只是因为那个人冒犯了薛家而已!”
“做错事,就必须承担责任,雪生确实没有说错,我对你太纵容了。”
“爸!”
薛叔看着薛与宁,半晌,叹了口气,“那你答应我一件事。”
“我这个月要出差,你后天就搬去你舅舅家的房子住吧。”
薛与宁悚然一惊,“去肖家老宅?不可能!”
“你舅舅同意了。”
薛与宁大惊失色,拍案而起,震惊:“我舅舅会同意?他怎么可能会同意,他那样——”
“确实同意了,”说到这里,薛叔也难免有些纳闷,他没有想到肖宪则真的会同意,毕竟以前,除非薛与宁犯了大错,他向来是不愿意做过多干涉的。
不过,他依然道:“你如果拒绝,我就把你的应老师调走。这次,就不会回来了。”
薛与宁匪夷所思,根本不明白为什么向来不爱管教他的肖宪则,居然答应了他爸,他闹道:“不行!肖家规矩那么多,他甚至要所有人早上五点起床!跟封建家长有什么区别!要我住肖宅,我会疯的!”
“而且肖家老宅在郊区!那么远!很不方便应雪声!那他怎么来跟我上课?”
“那就让应老师暂住在肖宅吧。”
薛与宁表情呆滞,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幻听了:“什么?”
薛叔却只是朝着他温和一笑,回忆起那个电话,又重复了一遍。
“我说,就让雪声住在肖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