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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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败的楼道里阴暗而空荡，时灵时不灵的灯光照着白粉墙上的大字。
“半边天在地下室。”
鲜红的字迹喷在墙上，似乎干活的人毫无耐心，任由还未干透的红色油漆混着墙粉滑落。
循着地下室潮湿的气味穿过洞穴式的隧道，男人颤颤巍巍地坐下，抬头又差点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摔倒在地。
面前的人穿着一袭青色道袍，骤然望去，最先映入眼帘的一对标志的板牙，若是壮着胆子再往上瞭一眼，就是稀疏的头发后藏不住的灰青色脑门。
再下面，是一双诡异的浅绿色眼珠子。
男人意识到，这就是他要找的住在半边天的灰半仙。
感受到有柔软的绒毛轻轻擦过脚脖子，他抖了抖身子，没敢低头，扯了扯袖子揩去额上的汗珠，苍白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半仙，您看我这卦象……”
“福祸相依，事在人为啊。”
灰半仙将铜钱放在桌上，抿了口温茶。
一阵带着他熟悉气息的厉风扑面而来，他放下茶杯，不禁叹了口气：这孩子，还是这么沉不住气。
闻风而来的是男人一声凄厉大喊：“啊啊啊！”
只见他紧握着的拳头被磕在木桌上，霎时红了一片，手背上灼烧般的刺痛，男人扭头看过去，上面贴着一张黄色符纸，画着他看不懂的红咒。
黄符纸烈烈燃烧，男人的手上血肉逐渐褪去，露出雪白的骨架，一枚铜钱清脆响亮地落在桌上。
灰半仙耸了耸鼻子，好像是闻到了什么美味，“诶呦，我的乖徒儿，你怎么来了？”
岑白冷哼一声，没说话，指尖再次甩出一张辰州符，眼前有血有肉的男人刹那变成一具白骨。
潮湿的空气中忽而弥漫起一股烧焦的气味。
灰半仙正要开口，岑白又将食指贴近嘴唇，“嘘！”
话音未落，白骨轰地一下变成骨灰，在空中飘了许久才落下。
“师父，今儿鬼门大开，你不会忘了吧。”
岑白很自然地坐到灰半仙对面，将铜钱握在手里掂量几下，语气不善道：“这小鬼混进半边天就是为了顺走你的铜钱，偷上面的灵韵，我才不信你没看出来！”
“你师父我在天黑之前就是个睁眼瞎，这你不会忘了吧？”
灰半仙说着，忽而笑了一下，“今儿怎么肯叫我师父了？是有事求师父吧？”
岑白唇角一勾，笑意不达眼底，“托师父的福，我撞鬼了。”
闻言，灰半仙却哈哈大笑起来，“还有你这个小半仙解决不了的鬼，赶紧说说让我好好乐上一乐。”
岑白脸上似有愠色，却还是强压下去，平静地讲起故事原委。
阴历七月十五中元节，本就不是什么好日子，岑白在去考科三之前，特地为自己卜了一卦，卦象和那小鬼的如出一辙。
福祸相依，事在人为。
她现画了一兜辰州符揣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却没想到一上道还真遇到了鬼影拦路！
先是莫名飘起雨点，恍惚间道中间有什么东西飘过，岑白定睛一看，雨幕里竟是数不清的鬼影，争先恐后地扑过来，嘶吼着贴在挡风玻璃前，再一转头，上车前还五大三粗的考官已经变成了一具标准的骨架。
接着油门就再也踩不动，车子只能被迫停下。
岑白一手将辰州符攥紧，另一手捏着安全带。
她从小就通灵，跟着灰半仙学术法也有几年了，什么妖鬼都见得差不多了，这样的场面还不足以让她害怕，只是如果她下车驱鬼，考试就必定要挂掉，可如果不下车，车也根本动不了。
岑白凝眉思索片刻，干脆利落地将安全带一解，随即车上灵敏的系统开口道：“考试失败，请考官把车开回起点。”
岑白正要下车，却发现原本横在车前的一切已经随着雨点消散，连点血迹和划痕都没留下。
雨过天晴，挡风玻璃清澈明亮。
她立即转头看向副驾驶，上一秒坐在那被安全带绑着的，还是一具雪白的、毫无生气的骷髅，而这一秒就已经长出了血肉。
是科三考官的模样。
李考官愣了足足十秒，才扶了下眼镜，解开安全带下车，隔着车窗数落岑白，“这上道不系安全带啊，挂一次嗷，赶紧下来！”
岑白和他换了位置，让他把车开回去。
第二次上路依然如此，岑白没办法只能自认倒霉，谁让自己排到这个日子考科三。
她本以为过了今天就好了，到时候再安排补考，却没想到回家睡一觉醒来，竟然还是三十一号中元节！
重复的三十一号，挥之不去的中元节，逃不开的雨中鬼影和绑着安全带的骷髅...
最无奈的是，只有她看得见。
之前发生的一切都随着日升月落而刷新，只有岑白记得所有的一切。
岑白从没遇过这种情况，所有情绪最后都化为平静，她整理思绪，很快有了猜想，难道只要她不通过科三，就会一直被留在中元节重考？
她自己恐怕是解决不了，便只好来找灰半仙，让他帮着找个外挂什么的。
“你这个问题吧，有点复杂。”
灰半仙听岑白讲完来龙去脉，神色也认真起来，随着夜幕降临，他的眼眸逐渐变深，却仍然掩盖不住他青面獠牙的长相。
“阴历七月十五，鬼门大开，你误入通灵界，又有人给你下了轮回锁。”灰半仙言简意赅。
“轮回锁？那是什么？”岑白问。
“简单说，就跟鬼打墙差不多。”
“只是鬼打墙出不去的是地点，你出不去的是时间。”
灰半仙说完，又啧了一声，“我早跟你说过，你这八字不好。”
岑白翻了个白眼，心想，这用得着你说，我要是八字好，咱俩也就不会认识了。
岑白是阴历七月十六的生日，也就是中元节后一天，或许是因为这个八字，她从小就能看见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她爸虽然不待见她，却也不愿意见她总这样神神叨叨的，便找到了灰半仙。
却没想到这么一找，就埋下了不深不浅的缘分。
“那师父你说，该怎么办？”
灰半仙喜欢听岑白叫他师父，而更喜欢的就是她的血，若不是为着这个，他也犯不着费尽心力去教一个凡人法术。
他拿出一枚铜钱，摆到岑白面前。
岑白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不耐烦道：“好好好，我给你两个铜钱也行。”
说着，她就刺破手指，指尖放血，跟医院里测血糖差不多。
眼看鲜红的血液填满那铜钱的沟壑，印出一个“乾”字来，灰半仙将那铜钱凑到鼻孔下，闭眼仔仔细细地闻了闻，“味道真好。”
“好了，这下可以说了吧。”
“好说好说。”
灰半仙打了个哈欠，慢悠悠道：“这事靠你一个人肯定是解决不了的。”
“靠我也不行。”瞥了一眼白眼都快翻到后脑勺的岑白，他补了一句：“得找鬼差来帮忙。”
“这地府里的鬼差，还有到人间来帮忙的规矩？”岑白问道。
“鬼差当然不能总到人间来，但你这事不是出在通灵界嘛，这地方三不管，人间、冥界、神界都不管，鬼差自然可以来啊。”
“那地府的鬼差，能靠谱吗？”
岑白皱起眉，她平时连人话都不信，如何能信鬼话。
“诶呦，这就像你报驾校，匹配到的教练不同，那享受的待遇也不同，有的实心实意做任务，有的呢，就是消极怠工，你也没办法。”
灰半仙看着岑白这张年轻漂亮的脸蛋，想着里面流淌着新鲜热乎的血液，为着这些，他便总是有用不完的耐心。
“所以让你来挑嘛。”
说着，灰半仙将一面铜镜推到岑白眼前。
“这鬼差原本在地府各司其职，但可以在通灵界兼职捉鬼，算作领来的任务，报酬是不同的。不过，一般的鬼差，他们在地府领薪资，任务越多好处越多，但鬼差中有一种，是由引魂幡修炼而来，他们的任务报酬就是功德积分，积分攒够了，他们就能入轮回，到人间来了。”
随着灰半仙的话音，岑白看向铜镜，看到的不是自己的脸，却是一个狰狞的鬼脸朝她扑过来，饶是她见得多了，猝不及防之下还是被吓了一跳。
灰半仙这时候却淡定很多，“这是地府投射过来的幻象。”
随着他话音落下，镜子里又闯入一个魁梧身影，眉宇深沉，面容粗犷，比那鬼脸好不到哪去，符合鬼差的刻板印象，岑白看得战术性后退。
鬼差苍劲有力的臂膀提着比腰宽的厉斧，刃上刻着‘无禁’二字。
手起斧落。
只见那厉鬼的肩膀被干净利落地卸下来一块，正撞在镜子上。
血色霎时漫开，剩下的鬼形在血色中逐渐变淡、消散，岑白透过不寻常的鲜红，看见那绽开的皮肉上突出一块，像是磨出来的肉茧，可她从没见过什么人会在肩膀的那个位置磨出茧子来，不禁好奇。
“这叫夙念茧，人死为鬼，有的鬼夙念未了，便生出这茧，鬼差之责，引魂捉鬼，最要紧的就是洗去夙念茧。”
灰半仙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这可是好东西。”
岑白偏头看向灰半仙，见他小而聚光的眼睛冒出贪婪的精光来。
铜镜中映出灰半仙苍白的脸，他将话头止住，又打了个哈欠，“这鬼叫‘太渊’。”
岑白：“太冤？这名...”
起得真够好的...
灰半仙打了个哈欠，“他怎么样？”
岑白摇摇头，“长得太凶了，比鬼还凶。”
灰半仙颇为夸张地笑了笑，锐利的笑声极为刺耳，“本就都是鬼嘛。”
镜子里画面一转，另一个黑影闯了进来，他动作极快，身姿矫健，手里拿着的东西还未看清，几道红线便从他掌心窜出。
“缚鬼身。”
岑白盯着那飞出去的红线瞬间捆住不远处的鬼影，那清晰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
“绞杀。”
轻飘飘的话音未落，那鬼印着夙念茧的掌根被绞得粉碎，鬼形下的魂魄化作一抹白烟飘至鬼差的掌心。
尘埃也随之落定，整个鬼形都化作齑粉，没有半分鲜明的痕迹，这便是真真正正地洗去。
岑白这才看清他的面容。
肤色惨白，五官娟丽，眉心落着一颗似有若无的红痣。
灰半仙以为岑白又不满意，正要偏头看过去，就听见岑白道：“还有长得这么好看的鬼差，他叫什么？”
灰半仙似乎还在心疼那被绞碎了的夙念茧，笑得不再那么恣意。
“他没名字，只有编号，314。”
“三幺四？”
对上岑白疑问的目光，灰半仙继续道：“他就是我说的，特殊的鬼差，引魂幡。”
灰半仙眨眨那张开和闭上没什么太大区别的眼睛，想从岑白的眼里看到和他一样的欣赏——对引魂幡的欣赏。
却只看到了一片迷茫。
他只好耐着性子解释，“引魂幡是地府的门面，所以好看，三百多面引魂幡那都是个顶个的好看。”
“瞧见他眉心的红点没，那叫绛尘痣，都是历代冥王亲手烙下的。”
岑白不以为意地挑眉，“所以，他是第三百一十四面？”
“那还有没有其他的，我看看有没有比他更好看的。”
灰半仙缓缓摇头，“没有了，他是地府最后一面引魂幡。“
须臾，岑白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就他了。”
***
镜子的另一边，引魂幡314将新引的魂魄收好，他手心里的法器响起清冷的机械声。
“已为您接到下一个任务，评级:SSS+。”
314长眉微皱，似乎有些不适应新安装的芯片声音。
他的两位鬼差同事从不同方向走过来，一个沉默寡言地擦着手里的斧子，另一个十分话唠地与314搭话，“这么快就又接到任务了？”
314点头，话痨鬼差继续道：“是最后一个了吧？”
314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是。”
另一位鬼差总算擦干净了手里的斧子，冷声道：“级别很高，万事当心。”
话痨鬼差立即接道：“实在不行就叫我们过去帮忙。”
314没回应，转身走进通往人间的黄泉，片刻间背影已被黄沙淹没。
他等这最后一个任务已经太久……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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