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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旧文工团(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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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然还是算了吧,吴晖,大家都是一个寝室的。”
不知是谁开了个头,其余人也跟着附和几声。
吴晖却更激动了,厉声道:“你们这是什么思想,什么觉悟,这是包庇资产阶级余孽,助养资本主义腐败风气,我要去告诉指导员,告诉政委!”
“吴晖,你冷静一点!”
“你说什么?!就因为你是军区首长送来的,就能动不动给人扣帽子吗?”
“都少说几句吧!”
又是一阵七嘴八舌的杂乱,吴晖此人像是一头看见红布之后来回冲撞的倔牛,好不容易是被稳住了,门把手晃动几次,却没有从里面打开。
季知节似乎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许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岑白看见苑森还一直徘徊在寝室门附近,不像是要进去,更不像是要离开。
“晓声,你说该怎么办?”
“对啊,晓声,你说,我们都听你的!”
这个被千呼万唤的声音沉稳而成熟,应该是他们的寝室长或是年纪最大的那一个。
蓝晓声沉声道:“这件事确实非同小可,吴晖的反应也算不得过激,今晚还有彩排,我提议先不要跟分队长说,以免大家为此散了心,我估摸着明天指导员和政委就能从军区回来,到那时候再请他们做个决定。”
“晓声说的对。”
“是啊,等政委回来再说吧。”
“就按晓声说的办!”
门砰地一声被打开,岑白和314眼睁睁地看着季知节红着脸跑了出来。
门里的人大眼瞪小眼地默了一秒,吴晖的声音立刻炸了出来,“甩脸子给谁看啊,摆什么资本家少爷的脾气!”
“好了好了,吴晖你也少说几句。”蓝晓声站出来拉住吴晖劝道。
他个子中等,身材匀称,却很有力气,一把将吴晖拉住。
宿舍里几个人转移话题闲扯了几句,便一起向排练室走去。
314正要迈开步子跟着他们离开,岑白却忽而拉住他,拽着他蹲在走廊角落的落地大花盆后。
“等等,还有人要出场呢。”
整个走廊静谧了快一分钟,果然出现了一道身影,苑森蹑手蹑脚地走出来,推开季知节他们寝室的门。
他很快从里面出来,仍旧是猫着腰,鬼鬼祟祟地捂着口袋里的东西,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拿了什么。
岑白心头暗道,“亏着没有监控,要不然他必死无疑啊。”
一人一鬼尾随着苑森到了宿舍楼后,茂密的林子里长着一颗巨大的榕树,苑森脚步急切虚浮,没跑几步便跌倒在草地里,一块金晃晃又沉甸甸的东西掉了出来。
苑森连忙又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将那东西盖住,抬起眼将周遭都逡巡了个遍,没发现身影,身子这才颓下去舒了口气。
岑白和314隐在树丛之中,虽然只晃过一道影,岑白还是一眼便认出,这就是那块劳力士怀表。
苑森手脚并用,很快在榕树边上刨了个坑,将怀表放进去,树林里寂静无声,苑森幽然的声线带着细微颤抖。
“妈,我只能先把你放在这了,地下那么冷,儿子不孝……”
麻雀叽叽喳喳地叫了几声,惊得苑森做贼心虚地回过头,又转过去,忽而抬起手狠狠地掴了自己几个巴掌,清脆响亮。
白嫩的脸上霎时闪过几道红手印,转而又消下去,雨点般的泪珠跟着落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人,都怪我……”
苑森竭力克制着呜咽,却还是带着鼻音和哭腔道:“可是,妈…我没办法啊,我要是背上这么一个名声,我就什么都完了,那天、那天是我知道指导员要查到我们这,我就提前把怀表放到了季知节的口袋里,他们寝室明明已经被查过了啊,可我没想到……”
“妈…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年年都是模范、是先进,他那么有天赋,又努力……我不知道会查到他身上,我不想害他的啊……”
苑森哭得感天动地,连天色也跟着阴沉下来,像是要落雨,他将怀表埋好,用袖子擦干眼泪,起身往排练室走去。
岑白和314走过去,314用红线拨开土壤露出里面的金色怀表,岑白拿起来抖了抖上面的土,打开看见里面放着一张极小的黑白照片。
是一位短发的妇人抱着怀里的小孩,像是百岁照。
稚嫩的孩童被抱在怀里,眼睛睁得老大,懵懂地看着镜头,抱着他的妇人温柔恬静,眉目间蕴着欣喜。
314看出那孩子就是苑森,因为这实在好认,苑森那张脸就像小时候的样子等比放大,连婴儿肥和娃娃脸都没变。
他转过头,不知道为什么岑白看了那么久,像是舍不得移开眼睛。
好一会儿,岑白抬眸,看向314,“看来这怀表是苑森的,怪不得东窗事发之后,只有他还愿意和季知节呆在一起。”
***
排练室里,所有人都换上了蓝色束脚裤和酱色短袖上衣,整整齐齐地排练群舞,季知节虽然比之前看上去面色凝重,面上少了些青春活力,但跳起舞来仍然出彩,即便是都穿一样的衣服,做一样的动作,还是第一眼就能望见他。
音乐很快变奏,男生群舞跟随着节奏变成两两一组,配合着跃动,这时候一阵明亮刺耳的哨声打算了后面乐团的合奏。
“成琳,你怎么回事?这个动作都排练过多少遍了,你别告诉我你记不住!”
分队长梳着一头利落的短发,放下挂在脖子上的口哨,指着站在季知节身旁的成琳。
成琳和季知节也是一个宿舍的,他虽然没有明着排斥季知节,但每个动作都总是跟季知节隔着一段距离,本来是两人一组的动作硬是被他做成不标准的独舞。
他往旁边撤了一步,跟季知节撇清界限,支支吾吾道:”队长,我不想跟他一组,我、我能不能跟吴晖一组啊。”
季知节白皙有力的手臂轻轻垂下,平整光滑的额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他没有说话,胸膛却不住地起伏。
分队长冷哼一声,“我看你不是不想跟季知节一组,你是故意给我找茬!”
“我看你们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急着要转业吧!”
岑白正好走到门口,脚步一顿,她用自己并不充足的历史知识好好回忆了一番。
这段时间怕不是文工团要被解散,高考要恢复的时候吧。
分队长站在众人身前,严肃道:“只要文工团还在一天,就容不得你们这样吊儿郎当的态度!”
众人噤若寒蝉,吴晖却开口道:“成琳不是这个意思,分队长,是我们实在不愿意跟季知节…”
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这种人一组,一身的铜臭味!”
季知节攥紧拳头,“你说什么?!你把话说清楚!”
“我说怎么了?”吴晖梗着脖子,挑衅地看着季知节。
“吴晖!你闭嘴。”蓝晓声及时打断道。
“好了好了,这还没上战场呢,就窝里横起来。”
分队长吹了一声口哨,他最近也被军区不明不白的态度搞得焦头烂额,不耐烦道:“卢峰,你跟成琳换一下!”
卢峰是吴晖原来的搭档,也是同一个宿舍的,他看了季知节一眼,畏畏缩缩道:“凭什么要我换啊,我不想换。”
吴晖幸灾乐祸地笑了一下,其余人也都听见了一些吴晖传出去的流言,不敢帮着季知节出头,只有站在队伍里的苑森蠢蠢欲动,他抬起头,似乎正要开口,就听见一阵陌生的话音从门口传来。
“那就请这位同志说说清楚,到底是什么铜臭味,让你们这样避之不及。”
岑白迈着平稳的步伐,不急不缓地走过来。
分队长看着她跟314两张陌生的面孔,问道:“这两位是……”
314刚要开口,垂在身侧的指腹就被岑白狠狠捏了一下,他轻轻皱眉,疑惑地看向岑白。
只见岑白老神在在地抱着双臂,屋内寂静了几秒,连呼吸声都变得明显。
之前见过他们的那两位士兵终于站出来,介绍道:“这两位是军区下派的干事,来视察工作。”
岑白很体贴地给众人一段反应的时间,自己则是踮起脚尖悄悄跟314道:“看见了吧,这身份是得别人介绍的才有分量,尤其是假身份,更是要这样。”
她看着314微微上扬的唇角,装作严肃道:“不许笑,正经点。”
314的耳廓瞬间失温,勉强维持着波澜不惊的表情。
分队长了然,脑子想了想,转而问道:“不知道两位怎么称呼?”
岑白仅用一秒就编出来个名字,礼貌地笑道:“白锦,白色的白,锦缎的锦。”
314立刻接道:“白衫,白色的白,衣衫的衫。”
“哦哦,两位白干事。”
岑白收起笑意,看向吴晖,“这位同志,现在能说说了吗?”
蓝晓声还想要粉饰太平,打圆场道:“就是我们寝室内部矛盾,不是什么大事……”
岑白严厉地横了蓝晓声一眼,“我问他,没问你。”
吴晖直接被点着了,一听人是军区来的,更是要把整个经过和盘托出。
“有什么不能说的!人赃并获,我们寝室人都看见了,本来是不想影响排练,打算等政委和指导员回来再报告的,既然现在干事问了,那我就好好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