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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Clair de Lune(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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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阳一中。
办公楼七楼。
落了灰的音乐室。
“我见青山多妩媚……”
“青山问我你是谁……”
赵志豪手里夹着烟激情朗读墙上的挂画,项越嘴里塞着根棒棒糖站在门口甩伞,听见他矫揉造作地夹着嗓子读诗,毫不客气地张口打断他。
赵志豪一阵无语:“操,一定要这么对我吗?”
项越不理他,在音乐室走了一圈,把窗户关紧窗帘都拉上,又啪啪把灯全部打开,对跟着他们来三个电灯泡说:“我们来练琴,你们来干啥?”
吴忠宇看了眼徐若雨,抬手勾了勾她的头发说:“我们来看你们练琴,顺便逃一节晚自习。”
徐若雨羞涩地瞪了他一眼,却没拍开他的手。
“我靠?”
项越看着他俩的互动,差点惊掉下巴。
他哆哆嗦嗦地指着吴忠宇跟徐若雨俩人:“你……你俩什么情况?哈?什么意思?不是,你俩啥时候在一块儿的?”
许瑞比他淡定,拄着拐杖歪着头打量徐若雨,眼神探究,但没说话。
“哈?”
赵志豪正摸着一边的架子鼓研究,闻言掐掉烟,脑袋弯成90°,张着嘴问吴忠宇:“哥们?什么情况?你俩在一块儿了?”
他跟吴忠宇坐了大半年同桌,居然一点没看出来这小子谈恋爱了。
“没多久,”吴忠宇伸手把赵志豪的大脸推开,“李芸看这么严,谁敢光明正大在班里谈?”
“牛逼!”
赵志豪朝他竖了个大拇指,今天之前这俩人真一点迹象都没有,他都没见过吴忠宇跟班长一块儿单独走过。
“你是真忍者。”
音乐室很大,很空,稍微有些动静就能带起一阵回声。
许瑞拄着拐装哒哒哒走到角落里,从校服口袋里掏出纸巾,开始擦角落里那台落了灰的钢琴。
徐若雨也从兜里掏出一张湿巾,小声跟许瑞说:“我们就是过来看看,一会儿就走。”
音乐室平时都锁着门,只有办活动的几天会对学生开放,她只是有些好奇音乐室长什么样,过来凑个热闹。
项越正在弯着腰擦凳子,抬起头玩开玩笑地说:“要不要我俩给你俩让个地儿,反正这儿也没监控,也没李芸。”
他还说人家是电灯泡呢,感情他跟许瑞他俩才是电灯泡。
“去你的,”徐若雨瞪了他一眼,没真把项越的话当回事儿,“一会儿就回去,这周晚自习要练习大合唱,每个班都得练。”
“别啊!”
赵志豪凑过来,拍着项越的肩膀说:“来都来了,你俩高低给我们弹一曲吧,我们先替评委品鉴一番。”
“不弹,”许瑞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开口赶人,“赶紧滚。”
赵志豪:“……”
这位都发话了,他不敢不从。
他转头想让吴忠宇帮他说两句话,转头一看那狗逼正拿着手机给他们拍照。
他朝徐若雨招了招手,让她坐在架子鼓旁边,一边给她拍照一边对许瑞他们说:“放心吧瑞哥,我们马上滚。”
赵志豪:“……”
他为什么一定要来凑这个热闹?
项越不满地挑了挑眉,瑞哥也是你叫的?
窗外风雨呼啸着打在玻璃窗上发出阵阵噼里啪啦的声响,项越把手机放在谱架上,用手指在钢琴上划过,试了下音。
嗯,非常烂。
听得人牙酸。
他沉默了有将近一分钟,最后还是没忍住吐槽:“这琴也太烂了。”
学校从哪儿拉来的垃圾?
许瑞说:“嗯,他之前说这钢琴有年头了。”
项越:“不是年头的问题,就是琴烂。音律不准,沙音杂音太明显了。琴键也松松垮垮的,手感也不好。”
许瑞伸手摸了摸冰凉的琴键,试着摁下一个音,他不懂,但也听得出来确实有杂音。“凑合弹吧,学校有钢琴就不错了。”
“弹这种东西简直是侮辱耳朵,”项越随手弹了段许瑞平时最常听歌,说,“这好听吗?”
“好听,”许瑞认真地看着他说,“你弹的都好听。”
嘶!
项越觉得耳根莫名其妙地烧了起来。他猛地别过脸,手指无意识地在琴键上胡乱按了几下,发出一串毫无章理的杂音。
不是,哪有这么会夸人的啊?
许瑞不知道项越又在发什么疯,他把手放在钢琴上试着弹了一小段,弹的很慢,就这么一小段,还弹错了好几个音。
但项越还是听出来他弹的是什么了。
水边的阿狄丽娜。
去年中秋晚会夏一鸣和许瑞报的节目。
“夏一鸣教我的,我没会学会。”许瑞垂着眼睫看着手下的钢琴,心里有些发闷。
他一直觉得,这些东西离他太远了。
许瑞从上小学就跟着爷爷一起生活,小时候家里穷,家里连个黑白电视都没有,同龄的小孩为数不多的玩乐活动就是摔卡或者玩弹珠。许瑞觉得没什么意思,他嫌幼稚。
虽然他自己也是个连骑自行车都要站起来蹬的小屁孩。
但不耽误他嫌其他的小屁孩幼稚。
爸妈外出打工,爷爷在厂里干活很忙,因此许瑞小时候可以说是一个人过来的。他很小就学会了自己做饭、自己洗衣服、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
刚上初一那年,冬日下着大雪,他爸喝多了酒连人带坑一起摔进了路边的坑里。
好在天冷,水不深,河里那点水全冻上了,没把许家伟淹死。
他爹胳膊摔断了,肩膀后背也摔伤了,下了几个钢板,在医院躺了快一个月。
那时候,他爷爷刚因为脑中风导致双腿瘫痪。
他一边要忙着照顾他爷爷,一边要照顾他爹,还要帮他爸照顾店。
不开店就没钱,没钱就付不起医药费,许瑞每天稍微有些空闲的时间就往店里跑,给人修车,一般都会修到大半夜。
那个学期,他身上永远混着挥之不去的机油、金属和尘土的味道。他的指甲缝里永远带着漆黑的油污,任他怎么洗都洗不掉。
他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没人愿意靠近他,除了夏一鸣。
无论他怎么骂,态度怎么冷淡,永远都推不开那个人。
他第一次听夏一鸣弹钢琴,是在初三那年。中考结束,夏一鸣邀请许瑞去他家里,夏一鸣的卧室就摆着一架钢琴。
此前,他只在电视里见过这些东西。
夏一鸣见他一直盯着钢琴看,以为他喜欢,随手弹了几首曲子给许瑞听,还问他要不要学,许瑞当时差点把头都摇断了。
他不敢碰夏一鸣的钢琴。
然后就是去年的中秋晚会,许瑞第一次碰钢琴,也是唯一一次,碰的就是这架。
夏一鸣教了他几天,许瑞就是学不会,上台那天,他手脚都在发抖。
特别是聚光灯打在他们身上,夏一鸣的手指不断摁下琴键,底下的老师评委给他们鼓掌的时候,许瑞浑身都快被汗水浸湿了。
他站在幕后,看着夏一鸣上台领奖。
就像后来夏一鸣对待他们的感情,见不得光。
许瑞真的一点都不喜欢这东西,它离他的生活太远了。
“上次我也没弹,等周五的时候你自己弹吧,我坐在你旁边就行。”
“瑞哥,”
项越看着他,忽然对许瑞做了个握拳的动作,激动地说:“没有教不会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
表情激昂,声音兴奋,像是中二病发作。
“那句话这么说的来着,给我一个晚上,我能创造一个奇迹。给我四个晚自习,我能教会你弹Clair de Lune。”
“你得相信我,相信你自己。”
“我……”
许瑞张了张嘴,目光怔怔地落在自己手指上,又移向那一排泛着光泽的白色琴键,像是回到了去年的中秋节,让他又开始有些喘不过气。
项越看着他,忽然把手掌贴在他的胸膛上,隔着衣服轻轻拍了拍。
“深呼吸。”
许瑞深呼吸了一次。
“再来一次。”
许瑞又深呼吸了一次。
“最后一次。”
许瑞最后深呼吸了一次。
项越笑着把手收回去,问他:“还紧张吗?”
“好多了。”
许瑞看着他的眼睛说。
项越又问:“能弹吗?”
“嗯。”
许瑞点了点头。
“今天能一起回家吗?”
话题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许瑞下意识就要顺着他点头,“好”都到嘴边了,又说,“我还没完全原谅你。”
项越跟他耍可怜:“可是我今天也没带伞。”
“说不定一会儿就不下了。”
项越:“……”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几秒。突然,修长的手指重重按下琴键,项越扯着嗓子开始唱:“小舢舨划呀划,小纸伞遮雨遮月光……”
他边弹边唱,声音骤然拔高,又喊又叫:“雨下一整晚!!!”
“行了行了!一起回!”
许瑞猛地拍了一下钢琴,发出几道沉闷的“咚”声,心道就项越这大白嗓,声乐课算是白上了。
项越悻悻地收回手,斜着眼看许瑞。
那眼神,兴奋中透露着些许猥琐。
“你还教不教?”
“教啊。”
项越往许瑞身边靠了靠,和他肩膀挨着肩膀,点开相册把自己拆解好的曲谱给许瑞看:“开头不算难,注意节奏就行。”
项越抬手弹了几节,一边弹一边跟许瑞解释,
“一点一点起,不用着急。你只用弹前后几段,剩下的交给我。”
许瑞深呼一口气,双手放在琴键上,看着谱子,僵硬地按下琴键。
项越帮他数着拍子,在他耳边说:“不管弹得怎么样,它都是你的月光。”
“更何况,有我这个超级无敌钢琴小天才陪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