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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送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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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基本上是由一节一节的自习课构成的,林迷的素描本子打开摊在桌上,完成的第一幅画叫作《谋杀未遂》。
画面里的少年极瘦,几乎嶙峋,他对着一条套索伸出脖子,头已经悬空,脚还在晃,地面上缠绕着弯曲的红线条,整体氛围很是压抑。
已知今年的十一月份和十二月份是举行艺考的时间,决定他能不能曲线进入A大美术系,不过照现在的水平,别说A大,应该是连上个大专都困难。
林迷托腮想了一会,把人物的脸用美工刀划掉,又开始了下一轮的发呆。
七点半整,下课铃响了,在人赶人的状态下教室很快就空了大半。
林迷把书一本本装进书包里,一个长得挺文静的女生抱着作业路过说,“那个,他们都说你跟张同学认识,能帮我提醒他交作业吗?他已经很久不交作业了。”
“张觉?”林迷听到这名,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我和他不认识——”
后半句还没解释出来。
教室前门被人从外边打开了,周红艳夹着好几沓质量粗糙的卷子,很乐呵地把他拦下了,“林迷你还没走啊,张觉妈妈让我问你放学去不去他家吃饭。”
?
林迷觉得自己凭空受了一道内伤,从空中飙出了点透明的血,然后哗啦啦全喷在了别人脸上。
上午赵郁说的话还很清晰,他确实跟张觉走得太近,那种态度,倒算是他自以为是了。
“嗯,”林迷回头,“他母亲确实是比较关怀别人的……类型,能理解吧?”
身后的一小撮人抱着练习册看他,一副真的很想相信你的表情。
“没决定好?那我跟她沟通,对了,文艺汇演的报名表你拿着了吗?我这还有一张,”周老师最讨厌等人,速度很快地抽出一张塞给他,“有什么问题记得来我办公室问啊,我基本上就在那,先走了。”
门再次在他面前潇洒关上了。
“那个林同学,时间不早我们也要走了……记得关灯啊。”话音刚落,课代表们就像是怕他反悔一样跑远了。
林迷:……都这样了那他还能说什么?
收拾好东西出校门,已经八点了,校外还有一群人蹲在外边,他们大多数什么也不做,只是沉浸式示威,恶臭的烟极其轻薄地污染整片空气,眼神乱飘中无差别攻击到每一个人。
林迷面无表情地路过他们,转身进入了回家范围内更小一片的黑暗。
屋子里很阴冷,家具的影子被外面的月光拉成诡异长度,各处的暗角像是潜藏着蠕动的鬼怪,周围安静的产生了如同指甲刮蹭黑板的声音,到这时候他才变成了现实中更小的人,没什么力气地关上门,走上楼梯。
放下书包,林迷看着灯光下玻璃窗倒映出自己苍白的脸,凑近,什么也没想,用修长的手涂抹开雾气,在清晰的一小部分中很快出现了一个不是很想见到的人。
那人还是一副不正经的样子,单手拎着校服甩在背后,两指夹着的东西在黑暗中冒着忽明忽暗的红光,他走两步,然后在自家门口顿住,把红光扔到地上一下下用脚捻灭了。
林迷觉得要叫这人交作业不如相信地球是三角形的。
“你过来,我检查一下有没有烟味。”窗外突然传来卢韵娟聒噪的大嗓门,她依旧在门口守株待兔,上来就拽着领子就闻了一遍。
“哎我,你这是啥意思啊,”成长中的少年特意用了劲儿,让人没拽动,而后笑嘻嘻地晃了两下,“没味儿,哪有钱买烟啊。”
“谅你也不敢,”她这样说着,声音莫名比刚才压低了点,“那啥,今天林迷去学校了吗?他适应的怎么样啊?”
“嗯,”张觉别过头,把衣服又抱在了前面,“那能有啥说的啊,好学生,牛逼呗就。”他从旁边绕开卢韵娟进屋,“我歇着去了,学习真累,要累出病了。”
“你这孩子,快点洗手准备吃饭。”卢韵娟说了一句,也跟上进了屋。
张觉确实可能有病,脑子有病,也不是学习累的,是天生的。林迷淡定地在心里评价了一遍,狠狠拽上了窗帘。
手机已经没电了,微信除了公众号消息外一片空白,他连衣服也没脱,侧靠在床上,拉上窗帘后屋内光线很暗,手机的荧光打在脸上,他的眉间比平时多了点忧郁的烦闷。
作业也做完了,百无聊赖,林迷点开黑名单,把孤零零躺里面的林艺玫拉了出来。
她最近的一条朋友圈是昨天晚上发的,高级餐厅的夜景,光影中有两个高脚杯,照片角落隐约还有男士西装的银扣在闪,配文是对餐厅的拿腔拿调的评价。只看了一眼,他就像是燃料燃尽前又被添上了一把烈火,指尖右滑,再次拉黑。
一个人住在父亲生前的房间里,林迷不想让自己想太多。
疲惫,从心理到生理的疲惫让他关了手机,将一只手伸向空中,注视着骨节分明的手指和消瘦的手腕,他突然很想让什么东西把他带走,从天花板上降临到世间……或许什么都行。
这份情感曾被他藏在内心最深处,如今却再也无法否认,他确实期待过那些美好的,近似于救赎的爱意。
那是他沉寂终身的孤独中,唯一升起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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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着包成粽子的饭盒出门,张觉态度非常积极地连说了三句,“嗯呢我肯定给他”“放心吧,送不到我任你处置”“没不愿意,我今天晚点回去。”
直到门从后面关上,他才像对待本人一样,没好脸色地把饭盒狠狠瞪了一顿。
就是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手脚,身后的门又突然打开了,卢韵娟系围裙的手顿在腰间,眼神是不怒自威,仿佛他再不消失,消失的就会是整个世界。
张觉原地转身,没等人说就迈开长腿开溜了。
他站在卢韵娟视野范围边缘的街口等着,无聊地踢着脚边的小石子。
不经意地抬头朝着门窗紧闭的独栋房子看了一眼,没人,灯也没开,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在也是不在,不在也……总之就是不在,他立刻换了个相反的方向走。
约的地方是比网吧更安全的乐器城,老板和他没关系但刚好也姓张,他蹭关系就叫他二叔,二叔人到中年危机却经常追寻刺激和狂野,对他们做的那些事倒是很包容。
刚进屋,欢迎光临还没触发,他就看见一群头发染成毒蘑菇的人在那打桌球,有几个没捞到杆的就拨着吉他弦玩,脸上都多少挂了彩。
张觉选这地方时还真没想到这些人素质能这么低,在噪音中他没好气地踹了一脚蹲门口吃辣条的宿新,“干啥呢,老板不在你们在这跳上大神了?”
“我操,觉哥。”宿新差点一口辣条呛进肺里,还好他底盘稳,捂着屁股没栽过去。
“操谁?”他盯着他。
“操操……操……”
“觉哥。”那帮人停下了动作,阶级分明地冲这边站直了。
张觉实在是懒得跟他们磨叽,转身去小型冰箱里摸可乐喝。
“哎,我给你拿,”宿新忙不迭地开了冰箱门。
他心不在焉地拿起可乐,一抠一拉,汽水碳酸挥发砰的一声,对着就是豪饮。
他虽然头发短点,但脸很能顶,剪得整齐的指甲抓着罐壁起雾的可乐,喉结自然地滚动,下颌线在这个角度显得很是流畅,正好一瓶喝完,他把可乐罐身捏扁,顺手弹进了垃圾桶。
“对了觉哥,你不是说不能来吗?”宿新盯着他扔下的饭盒,“咋现在才吃饭?”
“是不能来,”他嗡嗡,“说出去送饭就能出来了。”
宿新罕见地用大脑思索了一下,一拍手,“不会是给你家那个林迷送去吧?你妈挺喜欢他的?”
张觉本来就心情不好,看他一眼,“你是不是嘴欠,谁又说是我家的了?”
“邻居,邻居,”宿新对他俩已经熟悉了不少,知道说太多没啥好处,主动闭麦了。
“中午不是说最后一票了吗?到底谁一直在那挑事?”他切入正题问。
最后一票,金盆洗手,这俩词对他有重要的意义,中午是有人拉下信誉保证他才干的,要是假的他至于上午抄完那些外国蚂蚁,午饭都没吃就跟人在地上摸爬滚打抡拳头吃灰吗?
“所以现在什么情况,谁说?”张觉抬眼又将他们审视了一遍。
人群中一个挂彩的粉毛出了列,看他表情还有点劫后余生,“觉哥,觉哥,我说。那时候你们在前面催债泼血,我在旁边望风,你那左勾拳,右勾拳,偷袭给对面肚子一下,是那个精彩和帅啊……”
“说重点。”
“哦,后来过来三个人,开口就问我是谁的人,我说是觉哥的,然后就把我给炫了,我什么都没没干,给我脸打那样。”
看着是挺严重的,从长得像猪头变成了真猪头。
宿新嘴里有东西,吃相确实算不上很好看,要说话时似有似无要喷饭,张觉对此莫名很烦,“你吃饭还是闭嘴吧,看着想吐。”
宿新愣了愣,把饭咽下去了,“你把我跟谁比了?”
张觉没再理他,继续对那人说,“所以你提我了?人你一个都不认识,不会随便编一个平事啊?”
粉毛的眼神变得既忠诚又清澈,“没办法啊觉哥,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魂,这辈子我只跟……”
张觉烦躁地敲了敲桌子。
“哦对,他们还说,许程威快出狱了,让我转告你,把人带过去再跟他们谈判。”
“人?你?”他指了指他,“还是我?”又指了指自己。
“都不是,啊,”对方突然想起来了,动作幅度大的脸牵扯着疼,“嘶哈……说上次的小白脸也带过去道歉。”
空气中一时间充满了沉默。
宿新左看看,右看看,终于放下了饭盒。
张觉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玩着手机随手点开微信,首页聊天界面的对话框空着,还停留在上一次的话题。
-能不能不说出去?
呵,他自嘲地耸了耸肩,反正现在怕是要包不住了。
“两国往来不斩使者,”他说,“你去告诉他,老子最讨厌装逼的人,让他自己滚过来。”
粉毛听后很悲壮地吸了吸鼻子,“老大,你换个措辞呗,我家上有老下有小,我还没谈过恋爱呢。”
张觉:……
“鄙人极其厌恶装逼之人,让他非常圆润地,过来,”张觉把手机放下,冲他昂了昂下巴,“这下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