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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一个秋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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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小学附近的小区房价是整个市区最贵的。
周长鸮家在一栋的六层,第一秋家在三栋的五层。他们去同样的幼儿园,也是同一个小花班。
那段时间他们的父母都没有空去接送他们,两个人各自的保姆阿姨在教室门口碰面,而后两个小孩手拉着手走进教室。
幼儿园园地里有五六座不同滑梯,有第一秋在的地方,你就会看到周长鸮。
他们意外相投得很,几乎形影不离。
小孩在自己的世界,对外界不知情,每天看动画片,搭积木。
那时候小区里的笑话已经人尽皆知,来来往往聊到没话题的时候提起说笑几句,哪怕有明显的哭喊传出,也不耽误他们。
除了丁点大的小孩,还有谁会不知道一栋六层那家男主人,每次喝醉酒都会跑到三栋楼下,对着五层的女主人告白。
每次楼下闹哄哄,街坊邻居就知道有好戏可以看了,哪怕那扇窗永远不打开。
起先是打开的,后来就永久关上了,窗帘也没有再拉开过。
罗密欧与朱丽叶。他们如此戏称这两个人。
两人要是都单身一人,这姑且算是爱的佳话,可他们都是有家世的人。
两人的故事在各人嘴里发酵,天方夜谭的情节都有,话越传越离谱。
比如第一秋是那个男人的,比如每天夜里灯熄灭了,五层的女主人就会穿上裙子敲六层的屋门,再被六层的女主人打上一巴掌,捂着脸跑回来。
没有任何预兆的,女主人的各个版本故事沦为家家户户饭后掩嘴偷笑的谈资。
第一秋的妈妈不被允许出门,家里客厅也装着监控。
为此总有故意走错楼层的,扒着猫眼往里面瞧。
男人们不受影响,依旧工作。
有时候在小区碰到这两家的男人,这些邻居还是会喊一声赵总,吴总。
第一秋他爸做的医疗器械,周长鸮他爸是汽车方面的国内代理。
小区里的门卫师傅看到他们的汽车,手里一边按着按钮,一边点头哈腰喊一声。
对周长鸮他妈妈就不一样了,周茹骑电动车从门卫那经过,两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对视一眼,视线从她的高跟鞋往上,走过臀部,流连哺育的地方。
等她走远了,两人抖了抖烟头,“还是赵家娘们带劲。”
一人吐出一口痰坠在地面上,恶心的粘稠变成一种密集的网,覆盖烈日底下每一个洁净的灵魂。
每次三栋的小孩不在家,父亲昏天黑地辱骂一番女人,骂小孩妈妈不检点,败坏他赵家的名声。
她就像他特意定制的一件衣服,代表了他的身份,不代表她本身。
第一霞拖了一半的地,看着男人皮鞋在已经干净的地方不断踩出污痕。
黑渍永远擦不掉了。
她紧握拖把的木柄,想为自己辩驳。嘴巴张了张,只迎来男人更激烈的拳打脚踢。
嘴角的红和男人的领带成为了房间里唯一的颜色。
刺痛勾起她几年前的回忆,婚礼上男人也带着这领带,在所有人面前宣誓会永远对她好。
最开始一年,他说这是爱情的纪念,这根领带一直被放在抽屉的最里面。后来几年这领带频繁出现在各种应酬场所,到现在,他已经完全忘记他第一次带着它的那天。
也有可能,他从来就没有记得。因为比起领带,他更需要的是一件适配的衣服。
第一霞年少时期一直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要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她也看过一些书,为故事里的女人愤愤不平,再自己一脚踏进去。
她总以为自己是特别的,她的男人在大冬天陪她去给流浪的小狗搭窝,怕她冷把自己的围巾给她,怕她饿跑着去买吃的,藏在怀里不让寒风侵略。
第一霞满心欢喜委身于真爱,婚后再没有去工作。婚礼上,她父亲牵着她,把她的手放在男人手上,对女婿说,从今往后第一霞就交给他了。
她信了,也真的把自己的人生交托出去了。
她始终记得那天,未曾预料到那是她一生不幸的开端。
只不过不幸不是源自婚礼的开始,那源于她决心放弃自己人生的那一刻。
她现在肯定不记得十五年前的教室里,班主任在讲台读了她的奖状,表扬了她。
老师问她:“第一霞,你画画这么厉害,以后想当画家吗?”
周茹站起来,“老师,我想当设计师,设计好多漂亮的衣服。”
她全忘了。
现在,地上泥泞的污渍像长了脚,沿着她的皮肤不断往上爬,逐步刺入她的血液里。
她不能挣扎,也无法言语。
只好接受这样的人生了。
第一秋才刚上幼儿园,激素的影响,她比所有人都更爱她的小孩。
她有弱点,又没有社会能力,还有道德审判,她根本无处可去。
时间长了,沉没成本和麻木会让她在这个深渊越陷越深,最后从一件衣服,变成一个傀儡。
她会跟破坏她家庭的女人抗争,就像兽类那样争夺领地,但是不敢和她丈夫多说一个字。
人生永远残酷,尤其当你放弃对自己人生的掌控。
第一霞根本记不得自己挨了多少次打,也记不得自己为什么挨打。
可能菜炒慢了,可能水放多了,可能地上烟头没扫干净。
可能天太冷了。
这样过了两三年,她越来越害怕夜晚,每一次喝酒闹事过后,她丈夫都会更生气,受的伤远远超出于平常。
她一直有意藏着伤,不让第一秋知道。
第一秋升小学的那个秋天,他爸喝多了酒,中午回来带着满身的酒气揍第一霞。
他揍得她像牲畜一样跪地求饶,血泪混成一堆,第一秋推开门,面对他今后往复的噩梦。
这是他生命里最残酷的一个秋天。
是残酷的开端,不是终结。
他忘记了那天所有的细节,只记得妈妈把他护在怀里,他听着自己父亲在母亲身上留下的那种碎裂的声响,而他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周茹发现她丈夫在外面的私生子,那小孩的岁数和周长鸮差不多大。
她在那一刻突然明白,三栋女人的处境确实是他丈夫无聊的闹剧。
他不满足只有一个情人,他看上了三栋的女人,他被拒绝了。
所以他求之不得,想毁了她。
从那之后,她每次走过三栋,眼里全是对另一个无辜女人的怜悯。
她也无力去做些什么,周长鸮年纪太小,往后上学的开销她一个人根本无法支撑,她不敢去想离婚的可能性。
她不再计较她丈夫的小三小四小五,每天绞尽脑汁想的都是如何赚钱,母子二人如何平平稳稳生活下去。
也因为这样,她忽略了周长鸮的校园生活。
周长鸮和第一秋的关系也从这时起,变得极其恶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