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颜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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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之背着书包迈出教学楼大门的时候，天空还没有完全失去颜色，只是合着微雨后仍未降下去的湿度，有些像深山中被风声击散的鸦群，暗沉沉地压下来，压得人看不清远山的轮廓。
颜之就这么站在台阶下的鸦群里，抓着咖啡，任由思绪东西南北地飘，盯了会儿学校尽头那几幢陆陆续续亮起灯的高楼。
“颜之，一块儿去食堂？”
颜之被在耳边炸开的这一嗓子叫回了神，转头看去，见来人刚滑下台阶，气有些喘，在自己身旁站定后，眨了眨眼，又问：“你在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颜之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然呆了许久。
——这是自这个下午开始的，不知第几次的，毫无意义的走神。
“没什么。”颜之摇摇头，想起了舍友未得到回答的上一个问题，思索了会儿，晃了晃手里的咖啡纸杯，说，“我就不去食堂了。这咖啡喝饱了。”
“这会儿喝咖啡，到时晚上睡不着，第二天早八困死你。”舍友不勉强，把右手的包换到左手，朝宿舍方向努努嘴，问，“一块儿走？”
“你家靠海的？管得宽。”颜之笑了，说，“走。”
食堂在教学区和宿舍楼的中间，俩人前半截同路。舍友一路上嘴就没停，可劲儿叭叭，颜之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时不时出声附和几句，末了有些好奇：“你今儿话特多。”
“嗐。”舍友摆摆手，“别提了，憋了一节课了。”
“怎么了？”颜之问。
“这不我们小组讨论的时候，有个人特能说。”舍友说，“他是视觉传达那边的吧，反正不是我们专业的。特有想法一人，拿到选题后，滔滔不绝讲了一个小时，我们其他人都没能插上话。说好的小组讨论的，变成他的专场演讲了。”
“哟，比咱们的点子王还能说？”颜之拍了拍舍友的肩，挑着眉扭头看她。
舍友姓王，名梓恬，平日里做起设计作业来，点子出奇得多。颜之“王梓恬王梓恬”叫多了，有一日心血来潮反过来叫一遍，成了“恬梓王”，一秃噜嘴变成了“点子王”，倒是和她的特点不谋而合。
王梓恬叹了口气：“别提了，我算是领教到视传人的厉害了。人家艺考上来的，吃的就是这碗饭，不像咱们，偏在工科里挑门设计读，可不是比不过么。”
“工业设计是这样的。”颜之又拍了拍王梓恬的肩，也不说别的，指着前方在光了一半的树杈子间露出小半片黄色尖尖的建筑，“喏”了声：
“食堂快到了，吃点好的，慰藉一下自己。”
“咱学校食堂能慰藉我？”王梓恬轻哼，“你能在食堂里找出个好吃的，算我佩服你。”
“屎里淘金？你这岂不是存心为难我。”
“你不吃饭，我还要吃饭呢，这话说得也忒恶心了点。”王梓恬推了她一把，笑道，“不过话糙理不糙，你也知道食堂没好吃的。那你方才让我用食堂慰藉我自己的那话是什么意思？敷衍我？”
颜之没了话，忽地扭过头，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一脸严肃地向身侧人面上细细瞅了半晌。王梓恬被她瞅得有些发毛，刚想问她怎么了，便见她弯着眼笑起来了，说：
“古语云，民以食为天。点子王没点子，连脸色都不好看了，眼里的光也消失了，一定是最近吃得不好。今儿晚上咱们出去吃大餐，咋样。”
“吃啥大餐？”王梓恬眼睛一亮。
“麦当劳。”颜之说。
王梓恬：……
“您管这叫大餐呐。”王梓恬把包换到了另一只手，站在食堂前，叉着腰问。
“全球百强餐饮，怎么不算？你歧视麦麦？”颜之鼓了鼓腮帮子，“你就说去不去吧。”
——
天色完全黯淡了，鸦群变得密不透风，一前一后的路灯给俩人拖出了瘦瘦长长的四个影子。舍友鞋带散了一只，蹲下来系，颜之自觉接过她手里的包，得到了一句说轻不轻说响不响的“谢了”。
舍友三五下系好鞋带，直起身把包拿回来时，忽地瞅见了身侧呆愣楞站着那人手里头的咖啡杯，于是“嚯”了声：“您这咖啡还没喝完呐。”
咖啡杯在颜之手里变戏法似的转了一圈，舍友想说“看撒了”，便听那人老神在在地说：“喝完了。”
“喝完了你端着它走了一路，不嫌累？”王梓恬瞪着眼，“方才路过那么老些垃圾桶，不见你丢。”
“没注意。”颜之说。
王梓恬不信这个说辞，但也不想管这人是真没注意还是假没注意，接着方才被鞋带打断的话继续往下聊。
“你不是不饿？”她问，“怎么突然想起来吃麦麦？”
“忘了。”颜之表情很无辜。
王梓恬：……
王梓恬被这天聊得有些绷不住：“又敷衍我？能聊聊，不能聊滚。”
“真忘了。”颜之伸手抓了把乘着风飘忽而下的黄叶，笑道，“可能是不想吃食堂。”
颜之确实不太饿，也确实有些想不起当时说这话的心境了。她晃了晃手里的纸杯，便见王梓恬指了指不远处树丛中隐约露出来的一块棕色铁皮，说：“那儿有垃圾桶，快丢了吧，看你拿着都累。”
颜之点点头，走了过去，提着杯子就要往不可回收垃圾桶里丢，忽地又顿住了，收回手，定定看了眼歪歪斜斜贴在杯口的标签——
生椰拿铁，冰，半糖。
“这么舍不得丢呢。”舍友凑上前来，也歪着脑袋往杯子的标签上瞅，“话说，没见你拎着咖啡去上课，课上到一半，下楼买的么？”
颜之瞥了她一眼，给杯子转了个身，把标签从她俩的视线下转走了，顺手往垃圾桶里轻轻一放。
“没。”她说，“我们组一个负责人给我的。”
“对，就是那美女。”看着王梓恬的嘴渐渐张成“O”形，她眼疾手快地伸手抬了抬那人的下巴，把那张嘴合上了，这么补了句。
——
设计方法学这一课堂上，学校请了千度企业的人来联合授课。今儿下午的课上公布了六组选题，每一选题有俩千度企业的职员作为负责人，上台逐一进行讲解。
颜之和王梓恬来得晚，坐在前排。午睡时室外装修声音震耳欲聋，颜之没休息好，课上犯困，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强打起精神听着各负责人介绍选题。
前几位负责人口若悬河，语速快得就像上了战场的机关枪，一股脑往台下众人脑子里塞，被颜之直直从右耳丢出去了，甚至没绕上一圈，留下个一星半点的痕迹。
揉了揉太阳穴，她又往下蔫嗒嗒地趴了几分，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糟糕得像是宿醉，不能接受任何太快太密的东西。
被絮絮叨叨的声音念得脑子有些麻，颜之机械性地拿起手机给ppt拍照，看着台上那人结束了喋喋不休的讲述，换了下一个，也就是最后一组选题的负责人上台。
懒劲儿上来时，连转一下脑袋都是一种奢侈。是故颜之并没有把目光挪向角落的讲台，仍是盯着大屏幕放空自我，直到王梓恬忽地推了推她，刻意压低的声音透出了几分难以抑制的兴奋。
“看，美女！”王梓恬说，“我超好好看！这是哪个选题？我要选这个！”
“哪儿有美女？”颜之仍不太想转脑袋，只是动了动唇，吐出了这么一句。
“遇到美女不积极，你今儿思想有问题啊。”王梓恬挑着眉，伸出手去，把她的头往侧边掰，道，“讲台上呢。”
颜之的脑袋被王梓恬一掰，目光猝不及防地飘上讲台，那站着的高挑人影就这么蓦地撞入了她的视野。
呼吸一滞，她昏昏沉沉的脑袋瞬间灵清了些。
颜之不得不承认，王梓恬并没有夸张。
是美女，脸蛋像明星，身材像超模的那种。
美女长了张看着不太好亲近的脸，眉峰有些高，眼尾狭长，离得不近，看不太清化没化妆，反正脸上没什么浓郁的颜色。
就算化了妆，涂了口红，也是裸色系的，倒是和她今儿穿着的色调搭的很，也和她开口时流出的音色很配——
声位较低，没什么起伏的修饰，令颜之想起了深冬老山顶上那片纯白的积雪。
没有温度，没有颜色。
大概是积雪的温度实在太低，给颜之发麻的脑袋冻醒了。她没有继续犯困，而是捡起了神志，开始给空空如也的脑子进货。
进货很顺利，令她对这个选题有了十分深刻的——相对于其他选题而言——理解，于是当即拍板，在线上表格里这个选题的后头跟上了自己的名字。
而王梓恬虽喊着要跟着美女选选题，最终还是换了一个，和颜之进了不同的小组，俩人分道扬镳，坐到了教室的斜对角，彼此互不相见，无从干扰。
小组讨论渐渐有了眉目，细细碎碎的声音浪潮般此起彼伏，从四面往八方涌。颜之被嘈杂的声浪一冲，那股困劲又上来了，不得不做些什么令自己清醒些。
她于是轻轻揉着太阳穴，听某小组成员问着那美女负责人一些问题，将目光定在了后者身上。
那唇瓣开合，从中吐出些专业性的建议。
建议和它主人一样简洁冷淡，不加修饰。
——然后她看着那主人倏然转过身，面向自己，把手里端着的咖啡往前一递，问：
“困了，喝么？”
“他们给的，我喝不了。”她顿了顿，补充了句。
颜之觉得眼前的景况很神奇。
更神奇的是，自己一改往日习惯性拒绝的态度，鬼使神差地接过了咖啡杯，轻轻道了声谢。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颜之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