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山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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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昆王府坐落于徵柏一带，即上京城东这块最靠近皇城中心的达官贵族所住之地——徵柏山。昔年高祖皇帝重修城坊，为了感怀当朝的夏太师之苦功，赐此地三座房屋与太师后人，又将此地特别改名为徵柏山，意在立山之高，怀山之远，以求后人如山，后代如山。
可惜数朝过后，夏家后人除了获罪的那一批，其余尽死，这三座徵柏山的夏家大宅全部上缴。但徵柏山，没有改名。
宝昆王是当今皇帝的义弟，如今年过五十。宝昆王生有两女无子，大女儿早与长胜侯府定下亲事，二女儿先一步出嫁入了四皇子府为侧妃。说来这两门亲事，各有波折。
“什么波折？”
在上京城，纵使是皇家内惟之事，也会流动在这大大小小的茶水摊上。摆着的瓜子茶水，无论价钱几何，都是一帮人凑数的添头。
见有人问，那京城本地的人得意起来，摆了下头:“你是外地来的吧。”
外地人点点头:“我上京寻亲。”
本地人笑着落座。旁边有人抓了把瓜子到他桌前，催促着他:“你便说与他听，别卖关子了。”
看这帮人凑在周围，本地人笑起来，清了清嗓子，眼珠转了一大圈，才压低声音道:“宝昆王与发妻情深意重。即便发妻难产而死，自己嫡子无望，也未纳妾续房。他最爱这两个与王妃亲生的女儿，两个女儿是胞胎姊妹，据传长相有八九分相似。圣人怜惜义弟，便亲封这两个侄女皆为郡主。”
“宝昆王没有亲儿子的缘分，却有好女婿的助力。你们可知他这两个女婿都是何等人物？”
外地人点点头:“这事儿全天下都知道！”
本地人嗤了一声:“你不过是知道些皮毛，哪里如我们这些生在上京长在上京的人知道得多？便是那郡主出嫁，我都领着自家小子看过！”
外地人瘪瘪嘴。见他不插话了，本地人磕上瓜子，慢悠悠继续道:“圣人对这义弟是真好啊！宝昆王的大女儿与长胜侯府的大公子结亲，从稚童时便定下的！如今大郡主年过十七，本应出嫁，奈何老侯爷还在边关征战，宝昆王便言要等战事结束，亲家回京再将女儿风光出嫁。你听听！你说说！这宝昆王是不是好人！这大郡主嫁过去了，肯定备受尊重！”
外地人点头，听得啧啧咂舌:“那二女儿呢？”
本地人说到这里，深深叹气:“二郡主年岁比大郡主小，但十五岁那年逢皇子选妃。四皇子诚意求娶二郡主。圣人看重皇子，也疼爱郡主，自是同意迎郡主入府为正娘娘。奈何官老爷们反对，说宝昆王爷这儿女亲家结得太好了！不同意郡主入皇子府。我记得这事当时通上京城都在说，吵了四五天。后来是宝昆王去劝圣人，圣人才退一步将二郡主封为侧妃。”
“啧啧，这些官老爷可真够狠的。人家好好一个郡主，给皇子当侧妃。”外地人评价。
旁边的人给了他一个胳膊肘:“呸！你也不想想，圣人还没立太子呢，其余几个儿子能乐意？你家便是五片田，两个儿子都要抢破头！”
“大郡主人善，可惜出嫁之日一拖再拖。二郡主貌美，可惜当了个侧妃。你们说宝昆王爷若是有个儿子，也不会那么郁闷了。”
茶水楼外头支着油饼摊的摊主也寻隙探了半个身子进来插了句话，他一身的面粉、香油味儿，像是把热气都扑了过来。
“诶诶，忘了和你说，给我留两个油饼！”
“好嘞。”
此时，有人低下身子，两个眼珠朝四周围着的人身上都打了一圈，才低声道:“我还听说，本是二郡主嫁长胜侯大公子，不知怎么变成大郡主的婚约……”
那作为主话头的本地人皱起眉头，怒道:“你瞎说什么呢？！我可没听过！”
外地人眼睛一亮:“嘿！你们上京可真是绯闻多！”
这群人凑在一起讲得热热闹闹，声音却被各种各样其他的声音裹挟，如这揉汤圆的摊子上铺着的面粉，小小的一点面粉被卷成一个大圆子，再落入水中，谁能寻得他本来的面目。
这群人，这一大片人，这周围多少凑在一起的人，汇集的人流、声流、流言。
许遇凤就走在这条河流之中。他戴着草笠，背着一筐山蘑。不少路过的人侧目，暗暗叹他一句真是个“高个儿”，可惜像个猎户，穷得很。他后面跟着个女娃，脸被布巾围住，也背了筐山蘑。
这样的人是不会成为流言的。因为他们身上可说的东西，还不如某个王公贵族掉落个珠子落在地上可供人“咀嚼”，也不如某条街的浪荡子去寻欢作乐被自家婆娘当场捉住来得精彩。
他俩从素民巷走至这里，再往前走两条街便是徵柏山的后道，那里多是府宅下人活动出行的地方。背着山蘑是为了佯装。
穿过挤攘人流，许遇凤微微顿足。他侧过头，因为他好似听见了一点关于自己的流言。流言纷扰，与他本人相关、与长胜侯府、与燕宁相关的流言太多太多，在以往他不知听了多少。真的、假的，许遇凤都不在意。
唯独这一瞬，他好似重新听了一回。好似这流言终于流进他的心里。
但也就是这么一瞬，许遇凤转回头，继续向前走。
长胜侯府虽是贵族，却没住在徵柏山。住在徵柏山的，往往都是文官之首，皇族亲属。
“你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夏家的故事吗？”许遇凤轻声道。
盛雪枳在他后边，两人差了半步距离。
“嗯。”
许遇凤笑了笑，微微抬了抬草笠。他身高八尺有余，此刻望出去，也被这一块块“黑砖”压得看不见远方。这些黑砖是徵柏山的屋宅。他往常从未发觉，徵柏山的房子，原来长得这般难看。
“我记得林嵩几个还曾嘲我是攀着郡主的衣袂才能来徵柏山。不然我就是个在边关泥土里打滚的小子，一辈子都喝不到上京的茶。”
许遇凤笑道。
盛雪枳转头:“二哥。”
许遇凤挑眉:“嗯？”
盛雪枳声音冷淡，表情也冷淡:“你不是不喜欢喝茶吗？”
许遇凤不由得笑出声来:“是。”
他不喜欢喝茶，可他喜欢赵燕宁。所以为了赵燕宁，他学风花雪月，学着什么是好茶什么是品茶，学着为什么喝茶比喝水好。
不知以后还有没有喝茶的日子？
许遇凤嘴角的笑渐渐淡了下来。
“二哥，来了。”盛雪枳低声提醒他。
那边走来的人是宝昆王府后院厨房外出采买货物的管家。一早红黛画便派人帮忙，去跟管家说来了两个要卖山蘑的猎户，这一框山蘑里采出了松茸菌。松茸菌算是稀罕物，并非时时都供得上的。
“管家老爷好。”许遇凤率先上前，挡在盛雪枳身前。
他弯下了腰，如一个窘迫卑微的普通小民。
管家面无表情，冷淡地背着手:“你们就是二春说的猎户？给我看看货。”
按理来说他是主管货物采买的管家，不用亲自来看，但是这几日府里大郡主总是闷闷不乐，食欲不振。他们这些厨房里的下人自是急得火烧眉毛。
若是王爷回来，见郡主消瘦，必然要责罚他们伺候得不上心。因此管家这几日在外面各种搜罗山珍海味，郡主不喜食肉，便更费功夫。若猎户采的松茸菌能用，他亲自捧上去，定然能得郡主赞赏。
高个儿猎户还算懂得殷勤，他一直弯着腰，十分恭敬。他将背上的筐拿下来，捧到管家面前。管家皱皱眉，似乎还嫌他高。
许遇凤毫不犹豫便要半跪在地，后面的盛雪枳拉住了他的胳膊。
就在膝盖要触底之际。
她走到自己的猎户哥哥面前，将篮子打开:“您看。”
许遇凤低着头，草笠将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的，无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管家先是看了眼盛雪枳的脸，发现她露出的肌肤暗黑粗糙，便失去了兴趣，将目光放在篮子里。篮子里的那几株松茸菌特地被布包着，放在最上面。
他拿出来仔细看了看，闻了闻，确定是松茸菌，并且品质新鲜。管家有些高兴:“行了，你们走吧。”
高个儿猎户却是不肯走，管家恼火:“怎么，还想跟着我进王府？你个贱民难道有什么非分之想？！”
高个儿猎户讨好地向管家鞠躬:“小人不敢，小人不敢。能见到爷爷您，小民和妹妹都感到极为…极为荣幸！只是好不容易来趟上京，又走了运采到“银蘑菇”，便想向您这位心慈长寿的爷爷求一求。”
管家没想到猎户还算是个嘴甜的，便同意他说出请求。
“我是个糙汉子，在外头风餐露宿没什么。但我就这么一个妹子，舍不得她跟着我受苦。我求了二春，他与我说若能进个大人的府里做粗使丫头，再到年岁出嫁，也比寻常姑娘风光！今日有缘，碰见佛爷爷您，便想请您看看我这妹妹能不能去府里做个倒夜壶，洗锅盆的粗活！我们猎户人家，还算清白，我妹妹力气也大……”
他正说着。
盛雪枳便将两筐山蘑都轻松拎起，给管家吓了一跳。
“哟，这丫头力气还真大。”
管家听完后，皱着眉头想了想。
丫头采买这事儿不归他管，但是往后头厨房塞个倒夜壶刷锅盆的粗使丫头……只要前面看管得严些，人有了章法便也不难。
而且良婆子年纪也大了，说过了年就要去乡下庄子，正缺人干活。二春推荐的人……
管家仔细打量了盛雪枳一周，才点头，冷声道:“我带人去府里给管事婆子看看，如果她点头了，便赏你妹子做个粗使丫头。要知道这可是王府！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的！要不是我心善，谁会应？！”
高个儿猎户更是连连道谢，说了一箩筐的奉承话。
“你站这等两炷香，你妹妹要是回来了就赶紧走。若是没回来你就自个回去。”
管家头也不回，径直转身走了。盛雪枳拎着这两筐山蘑跟在他后面，与许遇凤擦肩而过。
高个儿猎户也不敢向管家要钱。
许遇凤退到石墙后面，慢慢直起了腰背。这里没什么人，极为狭窄。他一个高个儿男人站在这，却似与墙砖相融。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山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