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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七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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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城风云四起。
大军迫境,黑云压城,闪电如蛇般穿梭过云的缝隙,如天地翻涌时撕破的口子,霎那,城下数万张凝重肃穆的脸被照得惨白。
一场大雨要来了。
所有人心里都很清楚这一点。
围城一个多月,除了短暂几次交锋,其他时刻两军对垒,皆按兵不动,坚固的城墙横在朔北军眼前,以冷硬的姿态诉说拒绝。城墙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把整座城池守得密不透风。
面对这样坚固的守卫,萧钦延却根本不急,他就像逗弄猎物的老虎,将整座城池包围起来,时不时派一支部队围城骚扰喊话,偶尔有动作,看上去气势汹汹要开战,又一击即退,好似试探一样,对方士气再而衰三而竭,一个月下来,被动折腾了不知道多少回,强大的压力下,守城士兵神经紧绷,明显有些疲乏。
攻城战不能硬碰硬,需得借巧劲。萧钦延借着几番试探,不仅仅是在耗对方的士气,还是在借机试探对方的布防,暗中观察对方粮草供应的路径。
在这样不断的试探和逗弄中,城池的后勤线路已经被暗中截断。蛮族掌控下的青州犹如被围困笼中的囚兽,只等屠刀落下的一刻,拼死挣扎,要撕掉对方一块肉下来。
现在,还有半个月朔北就要重新入冬,萧钦延等待已久的时刻也终于到了。
守城的布防已经摸清,粮草截断后,按照计算,对方城池内储存的粮草也应该耗尽,正是人心动摇的时候。
也就是该真正动手的时候了。
有一个士兵没忍住,抬手擦了一下汗。
他抬眼,云层厚厚堆积,简直要压到头顶上来,让人窒息得憋闷。心也被厚油糊了一层似的,洗不掉,吹不干,连呼吸也不痛快。
这场暴雨酝酿太久,拦不住了。
人们都在等这场雨,等一个痛快淋漓的结果,以告慰十数年来的心头阴翳。
朔北军对青州的攻城战筹备了不止一年两年。当初青州失守之痛,是每一个朔北人心里的一道疤。遥望青州,鲁副将等的眼睛红。
“前锋营!”鲁副将喝道。
秦予成从队伍中站出来,沉声道:“在!”
在他身侧,数排士兵同样站出来,喝道:“在!”
鲁副将拍了一下秦予成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朗声道:“你们的面前,是侵略你们家园的敌人,你们的身后,是你们想要保护的家人亲友。”
鲁副将看着一排排年轻的面孔,好像要记住他们每个人的长相:
“我知道,你们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了。蛮子占据我们的城池,屠杀我们的亲人,还来我们面前耀武扬威,世上没这个道理!我武朝的边境,寸土不能失!现在,就是拿回来的时候了!”
“你们的身后,是大武江山!我们朔北军就是江山的屏障!这一战,你们中的许多人,或许就回不来了。但是,我们的死,换来的是我们的亲人,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后代子孙,能在这片土地上继续生活,那么一切牺牲都值得!”
秦予成站起来,端起送行酒一饮而尽,抹干净唇角的酒渍,肺腑都被酷烈的软刀子刮热,好像整个人都燃烧起来,他扬手把酒杯摔碎在地上:
“我大武的儿郎,要死,只能死在战场上!朔北军在此,一步不退!!”
士兵们端酒痛饮,摔碎酒碗的声音不绝于耳,他们呐喊着,把一腔热血都痛快嚎出来:
“一步不退!”
“天地——是神的天地!我们是神的儿女!武朝的暴徒们抢占了神的礼物,将我们拒之门外,他们不信奉神,不遵从神的旨意,是神的弃徒!现在,我们要夺回神赐予的一切,那本是该由我们所享受的一切!那是忠诚信徒应当获得的一切!”
“诸神护佑——蛮族的勇士一往无前!”
霍葛鲁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睥睨脚下黑压压的大军。
如果不是建城攻城失败,此刻他们应该同时占据建城和青州,彼此呼应,断不会被逼到这个地步。
但是先机已失,懊悔没有用,是他轻视了守城的驻军,他以为新兵守城,加上建城本就不强悍的城防,一旦交战只会一触即溃。
没想到,这反而激起了他们的斗志。
但蛮族人也不缺斗志,他们的身后是荒原无情的暴风雪,退一步,举族老小,尸骨无存。
那就在此一搏吧!
“砰!砰!砰!砰!”
沉重的战鼓响彻天地,蛮荒以来沉眠的坚韧心脏重新苏醒,剧烈跳动,数万士兵的心跳在战鼓声中迸发出统一的跳动,越来越急促,直到冲锋声铺天盖地,随着箭雨遮天蔽日,巨人的脚步向高高在上的城池倾覆而来。
***
“大皇子!他们还在进攻!”
守城士兵高声呼喊,手中片刻不敢停,对方的士兵就像不要命一样,一顶顶移动木幔向城池无限逼近,蛮族士兵居高临下用箭雨逼退他们,偶尔有幸运临近城墙下头的,立刻有硕大滚木和石块不要命地砸下去,把人连着木幔一起砸成泥,兼之滚油和沸水,城墙下的凄厉呼喊,也不能让城墙上的人迟疑一分。
战争持续了十天,对方的势头还没有减退,密集的箭雨将对方牢牢排除在外,但是只要对方不撤,他们就不敢停。蛮族士兵胳膊发酸,他们的粮草早就断了,这样耗下去,不知道要耗到什么时候。
他们快撑不住了。
士兵握弓的手臂紧绷到发抖,动作机械麻木,不断重复拉弓、射箭、拉弓、射箭。
即使对方目前还没有一个人能登上城墙,巨大的阴影却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他们就像不知疲倦的怪物,不断进攻,踏着同伴的尸身前进。
“守住青州城。”霍格鲁冷声道。
青州城是他们心里最后的希望,如果青州也被夺走……这个冬天,会冰冷的让人绝望。
“他们还有一样武器没有用,”霍格鲁说出的话,现实到残忍,“那是攻城的绝佳武器……不要让他们有机会用那个东西。父亲……一定会来接应我们的!”
木幔承受不住弓箭的侵袭,在行进过程中碎裂开,庇护下的士兵嘶吼着不要命一样冲向城墙,在堪堪接近时,被城头扔下的巨石砸中。
“七队也全员牺牲!”
黑夜里,重物坠地的声音不绝于耳。记不得是第几次冲锋了,依旧以失败告终,整座青州城如同一座吃人的巨兽,高高的城墙兽牙般冷硬,墙脚堆满吃剩的断肢残臂。
“不行,根本接近不了,炸药用不上!”
青州最难攻破的就是它的城墙,坚实稳固,设计巧妙,如果城墙破了个大洞,这场战争就已经赢了一半了。
朔北土地坚硬,夹杂大块石块,挖不了地道,不能暗度陈仓,想用炸药炸城墙,就只能硬冲,只要有一个人能冲到城墙根,把炸药点燃,就能打开一个突破口。
蛮子的毅力坚韧到可怕,他们现在应该濒临绝境,却根本不死心,苦苦支撑,以至于到现在还看不见一丝破绽。
“蛮族大君一定不在城内,”萧钦延判断道,“所以他们心里还有希望,让骁勇营盯紧后勤路线,拦截蛮族大君,不要给他们留一丝反扑的机会。”
濒临绝境的人看见希望就会如同饿虎扑食,士气瞬间大增,萧钦延要耗尽他们所有心力,挣得逼近城池的机会,就不能给他们留一丝希望。
必须抓紧找到时机炸开城墙,赶在蛮族大君到来之前。
鲁副将抬头望一眼天色,阴沉沉的,这雨攒了不知道多久了,一旦暴雨如注,炸药就用不了了。
时机怎么还不出现?
“不能等了,青州的城防修的太坚固,我们这样下去消耗太大。在这么耗下去,就算打下来城,我们也没力气守城了,”萧钦延当机立断,“必须在下雨前争取到时机。”
“将军!!”
萧钦延回头,看见秦予成掀开将军帐闯进来,他一身伤口还没包扎完,露出血肉外翻的箭痕,参军前原本一身漂亮好看的肌肉,已经伤痕累累到无法直视。
秦予成进入骑兵营后一直不出挑,不论是体术还是马术亦或是枪术,都是中不溜儿的水平,不算出色,只能是没吊车尾。
但是他有一股与生俱来的战场直觉,仿佛野兽天生对血腥气敏感一样,建城守城一战,鲁副将已经察觉到了这一点。
现在,这个初出茅庐的新兵也意识到了有哪里有问题,不管不顾道:“不能再等了,再耗下去就要错过时机了!修路用的炸药,如果能在城墙上炸出个豁口,青州的城防就会大大受损!介时直接攻下青州,让他们头疼去!”
萧钦延倒不意外:“炸药得有人去运。”
炸药不是别的什么武器,研理院说的很清楚,这是第一批制造出来的,工艺尚不稳定,从京城一路到朔北都好生看护,才没出意外,但是上了战场,敌人箭雨洗礼下,谁能保证不会出点意外呢?如果中途爆炸,就会粉身碎骨。
运炸药需要承担不小的风险。
秦予成伤痕累累,目光亮得惊人,不带丝毫犹豫。
“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