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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七十六章 ...

  •   无边盛夏,日头晒的操场发烫,蝉声没完没了,一声比一声长。

      “哎,你这次给我匹配的搭档是谁啊?”
      宋然躺在工作室的躺椅上,因为刚从转生舱出来,脑子还有些晕,看外头的太阳都重影。
      杜子腾拿着汉堡回答的模糊不清:“宋哥,虽然我成绩垫底,但不要挑战我作为一个转生后勤的职业操守……这属于绝密信息,不能透露的。”

      “啧。”
      宋然翻个身,背对杜子腾,没一会儿又转过头:“那你回答我个不绝密的,你上次给我匹配的是不是他?”

      三两口解决一个汉堡,杜子腾打个饱嗝:“是啊,你俩过往任务的合作评级很高,属于系统优先配对的搭档。”

      宋然坐起身,掰着指头算:“从上个月开始算,迪尔塔星一回,赫聚星系两回,加上我上学期的三次随堂测验,搭档的都是他吧?”

      “是……是吗?”
      杜子腾没留意。

      不过这是能认出来的吗?
      胎转的转生会抹掉所有记忆,长相变了身高变了连性格也会有变化,这还能认出来?
      骗人的吧。

      宋然思忖片刻:“他出任务的频率是不是太高了?胎转部那边很缺人?”

      “没听说啊……”杜子腾也愣了,“哎对,他一个胎转者怎么出这么多次任务?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啊?”

      宋然心里有点不爽,这样高强度无保护的任务频率显然是在透支胎转者的职业寿命,但愿是他认错了。

      “你下次还能帮我匹配到他吗?”
      杜子腾一摊手:“那得看对面的意愿,咱们是干支援的,怎么着轮不到咱们挑三拣四啊。”

      宋然不甘心,又问:“他会是我们学校的吗?”
      杜子腾摇摇手指:“几率太小了,转生者也不是咱们星球特产,说不定是隔壁星系的呢。”

      “……算了。”
      宋然重新躺回躺椅上,闭了闭眼,视野里晃来晃去的三个太阳重新合并成一个。

      杜子腾吸可乐,试探道:“怎么啦宋哥?他在任务里得罪你了?你想去报仇啊?”
      宋然没吭声,装作头晕还没好,趴着一动不动。

      这话怎么回?总不能说感觉对方……可能在等自己吧?
      听起来像自恋一样……可能只是系统的优先配对导致的错觉罢了

      总不能说他对一个不知道模样和姓名的人很有好感吧?
      更奇怪了。
      是不是一个人还不确定呢。

      但如果他没有认错……那对方也太迟钝了,每次总是慢半拍才意识到自己是站来帮他的,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任务时限已经到了。
      然后就是退出,下次见面又要重新认识。

      想到这,宋然莫名有点烦躁,他一把抓过外套:“一股薯条味,我出去透透气。”
      杜子腾委屈:“薯条怎么了薯条多香啊,薯条蘸冰淇淋绝配,宋哥你以前从来不嫌弃我的……”

      把杜子腾的抱怨抛在身后,走过白色回旋楼梯,正是课间时间,学生三三两两,脚步匆匆,嫩黄色长喙的鸟栖在窗边,歇得稳如泰山。
      日光投下,两个拉长的人影短暂交错,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重叠在一起,逐渐盖过走廊上的嬉闹喧嚣。
      宋然听到身后有人高声在喊谁的名字,尾音两个字忽然拔高,抓住他的耳朵,像是重锤捶在古钟上,清晰得无可辩驳。

      “……萧临!”

      他心口猛地一跳,蓦然回首,空荡荡的回廊里,窗明几净,白鸟已经不见了踪影。

      宋然猛地惊醒,把宋稚吓了一跳:“怎么了?做噩梦了?”
      他满头冷汗,垂下眼睛,惊疑不定地抚上左胸,那里才被两个字砸了个大窟窿,呼呼地漏冷风。

      宋稚担忧地伸出手试了一下他的额头:“烧退了,还好有小李大夫在,这一趟真是……”

      自从入了朔北的地界,宋然三天里两天都在昏睡,长期的旅途奔波和朔北恶劣气候带来的后果就是不断发烧,最严重的时候宋稚甚至想返程,都被烧得额头能煎蛋的宋然拦了下来。
      小李大夫感觉自己的职业生涯受到严重挑战,他发誓不能在自己地界儿上砸自个儿招牌,昼夜不休地熬药灌药,才把宋然囫囵个儿地带到边境。

      “快到荒城了。”
      宋稚小心翼翼打开一线车窗,朔北的雪化的差不多了,已经进入夏天,一望无际的荒原隐隐沁出嫩绿,但风还是刮得人脑袋疼,她又立刻合窗,免得冷风灌进来,皇帝又受凉。

      “还有半个时辰就到荒城,”小李大夫补充道,“到了兵营就好了,军队一准得派人来接……哎,侯爷?”

      宋然打开窗子,地平线的尽头站着一队兵马,为首的影子看见马车,驾马走近了几步,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日落的光锈在铁甲上,他看清了旗帜,策马而来。

      朔北的风也不是很冷,宋然想。
      他把车窗打开,人影逐渐靠近清晰,久别重逢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我饿了。”

      一路颠簸,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宋然不想为难身边的宫人,也不想让姐姐担心,一直忍着没说,看见萧钦延,那点忍久了的委屈翻出来,伴随饥肠辘辘。
      他开始任性提要求。
      “我想吃枣糕。”

      萧钦延笑了,像早有预料,从背囊里拿出一盒枣糕,甜口的,能冲淡药味。
      “营帐备好了吃食,陛下先拿这个垫垫肚子吧。”

      也不知道在哪找来的枣糕,和京城的口味很接近,一丝浸软了的甜。萧钦延倒是记得他爱吃什么。

      宋然靠在马车窗户边,捧着枣糕慢腾腾地吃,温热的香气抚平胃里那点不适感,整个人都重新舒展开。
      车轮轱辘辘压过碎石泥路,一窗之隔外,是他的将军骑马随行,影子映在单薄的窗子上,一步不错。

      终于回来了。
      宋然靠着窗子,昏昏沉沉地想。
      终于回到他身边了。
      如果可以不走就好了。

      马车停在营房外时,宋然已经睡了过去,宋稚要叫醒他,萧钦延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公主一路奔波劳累,早点歇下吧,陛下交给臣就好。”

      宋稚没有再说什么,她一向放心萧钦延,提着裙摆先一步下了车,马车里只剩下两个人。

      这时天色已经快黑了,车厢里没有燃烛,车窗外有营地灯笼的淡光浅浅映进来,在沉寂又冰冷的蓝中蒙上一层不可捉摸的光影。
      萧钦延抬起手,在虚空中轻轻描摹沉睡着的侧脸。
      从眉眼到鼻尖,从耳侧到下颌。

      他能听清对方的呼吸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最终,手还是没有触摸上去。萧钦延轻手轻脚将人抱下马车,安稳放在营帐里早就收拾好的床榻上。

      床垫是短绒的,用汤婆子捂得暖暖和和,帐子里边角都暖着炉子,常人进来就是光着膀子都不会觉得冷。点了助眠安神的香,找遍全朔北都找不着第二间收拾的这么体贴的帐子。

      就在萧钦延帮人除了鞋袜外套,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一根手指忽然勾住他衣袍。

      宋然半边脸埋在被子里,露出一只眼睛,目光有点散焦,是浅融融的琥珀色,像什么小动物。

      “冷。”

      烧还没全退,皮肤是烫的,但是身上发寒,捂也捂不暖和的寒意。

      萧钦延折回头,手伸到被窝里试温度,皱起眉:“还冷?”
      宋然伸出胳膊勾住他脖颈,把人拉近了,贴他面颊旁:“你给我暖。”

      萧钦延觉得脸颊烫烫的,不知道是小皇帝的皮肤烫,还是自己脸在烫。
      宋然没有让人回绝的余地,胳膊扣紧了就不松开,萧小侯爷只能姿势怪异地解开缚甲,和人挤到一张床上去。

      他太瘦了,几乎抱不满怀。
      萧钦延心口有些酸涩,得知皇帝亲往边疆,他心里第一反应是高兴的,随即开始担心,小皇帝的身子刚养好没多久,着急来边疆,吃得消吗?

      京城的马车走了多久,他就在荒城外候了多久,日复一日,既盼望着看到马车的影子,又怕他真的来了。
      一路奔波,要吃多少苦啊。

      现在看来,比在京城时又瘦了好多。好容易养起来的身体,全消耗回去了。

      萧钦延小心翼翼地抱着小皇帝,窗外寒风撕扯帐子,狼嚎声遥远而空荡,回响在荒野之上,屋内只有柴火烧出细微噼啪的声音。
      不可一世的将军小心翼翼低下头,双唇抵着怀中人的额发,呼吸绵长的像一个吻。

      ***

      朔北的草原一望无际,比朔北更北的地方,风呼啸穿过草原。
      这儿没有高高低低的土城,没有破旧的城墙,食腐的秃鹫在苍石堆成的山坡上盘旋,日光收敛最后一丝光芒,沉入地平线之下,远处的厚毛皮帐子一顶一顶支起暖黄色的光。
      孤狼的狼影在枯枝废石边徘徊,锁定了目标,荧荧绿眸在黑夜泛起诡异的光。猛然被一只踏近的靴子惊动,携带着死亡气息的身影靠近,饿狼受到惊吓,夹着尾巴转身逃窜。

      “阿帖那,你回来了。”
      “世子,”身穿黑色斗篷的男人坐在少年身边,“你不应该在夜晚独自行动,这儿的饿狼会撕破你的喉咙。”
      脸蛋白皙的少年浑不在意,他笑着转过脸来,眼睛上蒙着一块布。
      居然是个瞎子。

      “那不是很好么?想必它饿了很久了吧。”

      “太过仁慈的人,不适合成为北蛮的王。”
      男人揭下斗蓬,露出一张苍老的脸,他话语里是责备,神态却很慈祥,像长辈看自家幼子:“格尔勒世子,你是要带领北蛮诸部走向荣耀的未来王,应当具有搏杀群狼的勇气,而不是去满足它们的贪婪。”

      “可是阿帖那,杀戮能够解决所有事情么?”格尔勒抚摸身边的小马驹,轻轻道,“倘若可以,为什么还会一直发生杀戮呢?”

      “请不要说这种话,”被称为阿帖那的男人强硬道,“这太软弱了。倘若被大君知道,又要责备你了。”

      “那我们说点让人愉快的事情吧,”少年轻快道,“你这次是从中原来的么?我听说,萧王回到他的部族了,哦,用中原人的话说……应该是萧侯爷,回到他的驻地了。”
      说完,他对自己这种生疏的表述感到有趣,忍俊不禁。

      “不是,”阿帖那无奈道,“我从诸星之地来。”
      他对小世子没有一点办法,格尔勒的性子太纯粹,如果他是个普通部落王的小儿子,会是个极好的人。
      没人见他生气过,他好像天生不会生气,哪怕下人打翻了滚烫的羊奶在他身上,他也只会担心下人会不会因此受罚。

      这样仁善的品质啊,但若放在一个君王身上,便称得上懦弱了。
      更糟糕的是,小世子对中原文化十分感兴趣,这是大君最厌恶的。

      格尔勒好奇:“你去那里做什么?是神有新的旨意了么?”
      阿帖那道:“对于去年星空降下的异象,我在诸星之地找到了前几任阿帖那留下的手稿,二十年前,也有一次天将星入世的记录。”

      格尔勒听得很认真:“上一颗天将星?祂离开了吗?”
      “不,”阿帖那道,“上一颗天将星还在世,就在中原。”

      格尔勒疑惑道:“可是,天将不双生。”
      阿帖那:“是的,世子,天将不双生。按照历代阿帖那的记载,天将星只和天衢星一起出现。只有一颗天将星陨落后,神才会再降下另一颗天降星。”
      “那为何……”
      “或许是因为,三十年前的那颗天将星,已经不能称得上是天将星了吧。”

      格尔勒不明白什么意思,惆怅地叹了一口气:“连续三颗降星落在中原,中原是被神认可的地方,是诸星福地,真想去那里生活呀。”
      “这样的话,不要被大君听到了。”阿帖那再次提醒。

      “父君不喜欢我,”格尔勒低下头,满天星光温柔地披在他身上,“倘若不是诸神的旨意,父君不会立我这个瞎子为世子的。”

      “世子是虔诚的孩子,是神庇祐的孩子……会把我们蛮族带向更好的未来。”阿帖那无声叹息。

      他也不明白,朔北的风雪怎么会养出这种柔和的性情呢?
      诸神的意愿没人可以揣测,祂们的视野跨越时间长河,为最虔诚的信徒指出不可思议的方向,那是人智所看不见的禁地。

      “只是,日后不要在别人面前提起中原了,也不要提中原的皇帝和萧王,那是十二部的敌人。”阿帖那叮嘱道。

      格尔勒乖巧点头,在旁人面前,他不敢说这些话的。萧王的军队和蛮族才大战过一场,他们败得惨重,他是蛮族世子,只能说仇恨的话。
      所以他很多时候不愿说话,会牵着小马驹,走到夜晚的星光下。他看不见星星,但能感受到星光,就像神的安抚一样,很清凉安稳的。

      “那我可以说些什么呢?”小世子道,“有没有好消息?阿帖那,我好久没有听过好消息了。”

      阿帖那道:“我有个消息,不过对你来讲,或许不是好消息。”
      “什么消息?”

      “中原的皇帝就要陨落了。”

      阿帖那起身,远处的兽皮帐篷在风中屹立不倒,微弱的灯烛飘渺伶仃,细弱河流穿过荒石和草原,往更远的黑暗边缘蜿蜒而去。
      边缘的尽头是中原,那里万家灯火,鼓瑟笙歌。

      “我此程便是来向大君禀告此事,我们的家乡越来越冷,荒原已经无法继续生存,蛮族要寻求新的驻地——中原混乱之际,就是我们一雪前耻的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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