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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七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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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影飘摇,荒原营帐中,年老的蛮族大君坐在匆匆搭建的王座上,面容已经不复以往那般骄傲,有几分隐约的憔悴。
王座下,几位将领争吵不休,面红耳赤。
“就这么献降?你甘心吗?!我们损失了那么多人马,每一年……每一年!我们的孩子和牛羊都会被风雪冻死,如果不杀回去,我们还能度过这个冬天吗?!”
“你说得容易!他们有那种可怕的武器!只是一瞬间,就能摧毁半面城墙!”反驳的将领转向大君,想寻求支持,“大君,谁知道他们还藏着多少没拿出来的东西?武朝人那么狡猾,如果再打下去,只怕不用等到冬天,我们的孩子就要给武朝人当牛做马了!”
霍葛鲁斥责道:“懦夫!你作为蛮族勇士,连拼命的勇气都没有,真是可耻!”
“我的士兵全部死在这场攻防战里!”驳斥的将领怒目圆睁,吼得撕心裂肺,“我答应过带他们拿功勋、衣锦还乡……但他们都死了!死在我眼前!!我们整整撑了一个多月,最后还是丢了城池,伤了主将!对方却还有援军,这仗——已经打不了了!!”
霍葛鲁步步紧逼,指着自己的左臂:“难道我们不是吗?!我被那该死的爆炸炸伤了手!但是!哪怕就剩一个人,我蛮族的男儿也不绝做投降的懦夫!!”
“我们需要休养,我们需要和谈!大君,蛮族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就真的耗干净了!”
前是狡猾的武朝,后是无情的风雪,蛮族夹在中间,进退两难,大君身心俱疲,挥了挥手:“两位的意思我都明白了,我已经派使者将和谈书送去了武朝,蛮族愿意供养牛羊,换来一片安住地,和武朝和谈,休养生息。即使要打,等养好这十年二十年,再打也不迟。”
霍格鲁还要再说什么,这时奴仆小心翼翼上前禀告,“大君,阿帖那从诸星之地回来了,在外求见。”
诸星之地,是所有蛮族人心中最神圣的地方,传说那里居住着三万万神明,是沟通天上神灵的地方。也是蛮族人的祖祠,每一代蛮族人死后都要葬在那里,他们庇佑着世世代代的蛮族子民成长。
阿帖那是侍奉神明的职位,他们为了神明而生,不婚嫁,不生子,只忠诚地传达神的旨意。每一代蛮族大君,都是阿帖那通过祭祀获得诸神的旨意,为蛮族选出来的。
因此,在听到阿帖那三个字时,霍葛鲁和统将们统将不约而同静下来。
大君疲倦地挥手:“请阿帖那。”
阿帖那身披祭祀的外袍,目光平视,走进帐内略微一扫,就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面无表情,不悲不喜,如实汇报自己从星象中看到的消息:“大君,武朝的皇帝就要陨落了。”
“好!这是天赐良机!若能抓住这个机会,在朔北军军心大乱的时候给他们突然袭击,必能出其不意,重夺青州!”霍葛鲁振奋道。
几位将领听到这个消息,也动了些心思,就在谈和的关键时间,武朝的皇帝要死了,这难道是神也在对他们暗示什么?
有将领有些犹豫:“即便中原的皇帝陨落了,可是他们朝内大势已定,下一个继位的宋晚意更是个杀胚……”
一时间,所有人又没了主意。
大君试探地问道:“阿帖那,对于我们和武朝的战争,神明有新的旨意吗?”
“没有,大君。神明的旨意一直都是和谈,从第一次询问开始就是这样,从未变过。”
大君捂住双眼,掩盖住难以抑制的悲伤:“难道我真的错了吗?我一开始就该听神明的旨意,如果……如果早早和谈,或许我们的伤亡不会这么重。”
真的错了吗?可……蛮族从前的荣光,抢占了朔北半壁城池的辉煌,不也是这样一场一场打下来的吗?
“阿父!机不可失啊!”
蛮族大君的目光里流露出无法抑制的哀伤,这是他最心爱的儿子,十一岁就跟着他上战场,骁勇善战,却因为那种降雷一样诡异可怕的武器失去了左臂。
就是对他不遵从神旨的天罚吗?
如果是这样,他已经得到了最大的惩罚,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吾儿,即使你复仇心切,也可以再等十年……”
霍葛鲁多一个字都不想听,说什么再等十年,如果他是蛮族世子,他当然可以再等上十年二十年,但是他不是!
早年频繁征战过早消耗了阿父的身体,往昔草原的英雄却在这一次的征战中迟迟没能突破朔北军的包围支援青州,如果再过十年,大君的位置上就会坐着那个弱不禁风的瞎子!
那是个亲近武朝的疯子。
如果把蛮族交在他手上,那才是真的完了!
“再过十年?格尔勒那个弱不禁风的瞎子会愿意对武朝开战?他巴不得脱了这身蛮族的衣服归顺武朝,给武朝当狗!”
“霍葛鲁!”大君厉声喝斥,打断了霍葛鲁,然而打断之后,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疲惫地添上一句,“……那是你弟弟。”
“我没有那样的弟弟,”霍葛鲁愤懑至极,“阿父!你以前教我,我蛮族的男儿,要什么东西,就亲手去抢!去争!旁人伤我一只手,我们就要屠他满门!”
“你懦弱了,你变得和格尔勒一样,你老了,阿父。”霍格鲁的表情逐渐冰冷,看大君的眼神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我的阿父,我们蛮族的大君,绝不会叫我们给武朝人当牛做马!”
“你……!”蛮族大君心痛至极,这是他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继承了他的野心和铁血意志,但是,又太过像他了。
那种宁死也不后退一步的暴烈,简直就像翻版的自己。
而他……或许真的老了。
霍葛鲁下定决心,恨声道:“我埋在武朝的暗探还没有用,他已经在朔北边界躲藏太久了,父亲,再给我点时间,武朝的皇帝现在就在边疆。我一定可以证明我自己,我会把所有荣耀都带回来!”
只有在格尔勒继位前证明自己有能力带领蛮族活下去,证明所谓神的旨意是错的,他才能成为蛮族的下一任大君,真正带领蛮族走向昌盛。
说完,霍葛鲁大步流星离开帐子,走过门口时,听见一旁木架被谁撞塌的声音,瞥过去只能看见一个匆忙躲藏的影子。
霍葛鲁不屑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头也不回径直走开。
格尔勒蜷缩在架子的后边,屏息静待了一会儿,没有脚步声靠近,这才松一口气,小心翼翼摸索着站起来,自己担干净衣服,好像什么也没有偷听到一样,继续在门口等阿帖那。
一旁的奴仆看见了,摇摇头,也不去帮忙,只装作没看见,若无其事地路过。
软弱得像羊羔一样的世子,真是……一点蛮族的骨气和勇猛都没有。
***
荒城的医馆不多,这里是青州以外距离蛮族最近的地方。四面高达十数米的城墙铁山般围拢起来,士兵守得密不透风,里边的人看不见外头,外头的人也看不见里头。
花二怕光,白日里不能出门,只有到了晚上的时候,才能裹着厚袍子走出家门去。
边疆的夜晚,满天星河横贯夜空,铺天盖,城墙内装不下,满溢向城墙外去,花二站在路边,怔怔望着夜空出神。
路过巡夜的士兵看见他,没多留意就径直绕了过去,似乎早就习以为常。荒城人都知道这儿有个古怪的大夫,模样古怪,脾气古怪,说的话也古怪,除了医术靠谱,哪哪都不靠谱。半夜出门看星星这种事,放在花二身上不足为奇。
“你来了?”花二愣愣回头,对拐角处道,“我闻到你的气味了……你来接我回家了么?”
说完,他好像觉得自己说了什么难以理解的话,自言自语道:“回家?回……家?”
回什么家?
萧钦延从巷子里现出身形:“花二。”
花二轻微歪了一下脑袋。
“嗯?”
“你上次和我说,那队经常来找你的商队出关了,那个烧伤的人,跟着他们一起出关了吗?”
花二歪着脑袋呆了一会儿,好像没听进去他说的话,自顾自喃喃道:“奇怪……你不是武朝人,你是谁?你到底从哪里来的?”
花二执着在这一点上绕不过去,萧钦延干脆顺着他的话问道:“既然你要我带你回家,不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么?”
花二脑子里一团浆糊,许多记忆混在一起,搅得他脑子突突得疼,他艰难地抬起手:“从……从那儿来的。”
萧钦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面对一片浩瀚星河无言沉默。
于是萧钦延换了个方式和他沟通:“花二,想回家就先回答我的问题。 ”
“回家”两个字简直戳在花二的软肋上,“你真会带我走?”
萧钦延想否认,但是看花二的神情,好像这件事对他来讲很重要,沉默几秒,点点头。
花二立刻集中注意力,忙不迭点头。
“烧伤的人去哪儿了?”
花二流畅回答道:“什么烧伤的人?”
萧钦延皱眉:“商队里有一个烧毁容的人,他们还到你这里拿过治脸的药。”
花二认真反驳:“那不是烧伤,是中蛊,他们拿的是治蛊虫的药。”
萧钦延立刻警惕:“什么蛊,做什么用的?”
“思君面,”花二不紧不慢道,“服下之后,蛊虫啃食面上骨骼肌理,等蛊虫吃饱了肉,就会死掉,尸身融化在皮肉下,变成皮肤底下可以任意捏造塑形的新肉,只要对其塑形,就可以拥有一副新的样貌。”
果然。
蛮族攻打建城的时候没有冲着城防最薄弱的地方打,青州反击的时候,明显对朔北军的调遣显得应对不及,如果叶由已经将军情卖给了蛮族,他们不会这样。
唯一的解释,就是叶由还没有出关。
那么脸上的伤,可能另有隐情。
现在回想,老伯说叶由的脸烧伤,他们就先入为主认为叶由想烧坏自己的脸,避开边防出关……但是如果是这种蛊,他绝不可能是奔着出关去的!
他的目的是什么?
萧钦延心里隐隐浮上不好的预感:“蛊虫多久会死?”
花二摇头:“不知道,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可能几天,也可能几个月。”
“他可能变成什么样子?”
“由几岁的小孩变成老人,或者女相变成男相,只要他愿意,都是有可能的。”
萧钦延“啧”一声,感觉事情变得棘手起来。